第135章 一紙家書抵萬金
周瑜到底還是病倒了。
好在病情不重，孫策便將他留在秣陵休養，又拜新近歸附的呂岱為「秣陵相」，負責調令城內大小事宜。
諸事處理完畢，孫策只覺渾身說出的輕鬆自在，方帶着心腹眾將返回丹陽，一面着手徵兵，一面督促工匠製作甲械和攻城器械，為秋後的作戰做着準備。
由於遠離硝煙不絕的中原，揚州安樂，加上許多攜家帶口前來避亂的外來人，故而這裏一直有着龐大的人口和青壯。而其中最為出名的，就要屬丹陽雄兵了。
丹陽山險，民多果勁，好武習戰，高尚氣力，精兵之地。
昔年西漢武帝之時，名將李陵便是靠了在丹陽招募的五千精銳，組成死士，大敗了當時號稱悍勇無雙的整整八萬匈奴鐵騎！自此，當陽兵勇一事，聞名海內。
就拿最近的諸侯會盟、討伐逆董來說，諸如曹操等眾多諸侯，可都不惜萬里之遙，跑到這兒來募集鄉勇。當初孫策還在袁術帳下做事時，也曾受其脅迫來此募兵，怎奈有劉繇阻隔，舅父吳景困守歷陽，終未能如願，想來着實可惜。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啦。
“劉繇敗退，丹陽拱手相讓，只要我孫策將這兵工廠牢牢佔據，就意味着擁有了源源不斷的兵馬。”孫策雄心萬丈，極目遠眺，“日後就是劍指中原、馬踏四方，尤可期許~”
“兄長！”孫青近前，拱手一拜，“依照兄長的吩咐，那些劉繇的降卒，願意投身軍旅的，以前的罪責一概不予追究，同時免除三年徭役賦稅。還有少數無心從軍的，末將也令人給了錢餉，各自打發安置了。”
“辦的不錯！”孫策側目，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他一眼。
“父親，您看到了么，孩兒終於也能像您一樣，站在這兒為孫家盡一份力了！”
“秣陵的情況怎麼樣了？”孫策問。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呂岱大人自上任后，加緊了貨幣的改革，百姓們開始雖然還有些抵制，不過現在大家都嘗到了甜頭，也都慢慢接受了。還有招賢館也已初見雛形，各地的能人異士紛紛慕名來訪，呂大人親自接見招待，延攬了不少有潛力的人才呢。”
“這些都是未來組建丹陽官員的根基，萬不可懈怠！我聽說就連許多世家大族也都開始紛紛將族中子弟，送到館中歷練學習了？”
“兄長說的是。這些世家多有在朝為官的，與眾多諸侯勢力的關係也極為密切。這其中有從南方遷徙過來的，也有自前朝便在江東駐居的，他們財力雄厚，勢力盤錯，在百姓中也有不小的威望。我軍若想日後能在江東站穩腳跟，還需暫時藉助這些家族的力量。呂大人聽聞此事後，心知其中利害，便立馬動身召見了這些世家子弟。其中有不少的青年才俊，也都被大人聘為地方官員，算是與咱們捆在了一塊。要說這裏面最出類拔萃的，是一個名叫顧雍的年輕人。顧家的先祖曾有在潁川做過太守的大官，今時願意派弟子出仕，意在對我軍的認可和示好。”
孫青頓了頓，接著說道：“別看這顧雍年紀輕輕，年方弱冠便已做了合肥長，之後又轉任婁、曲阿、上虞的縣長，政績斐然，幾番下來各地百姓都很是擁戴他。要說最令人稱奇的，他少年曾師侍蔡邕，學習琴藝書法。蔡老喜愛他，便把自己的名賜給了他，故起名同音為‘雍’。又因得老師讚歎，字取‘元嘆’。”
孫策驚訝萬分：“顧雍？印象中也沒聽蔡老提起過此人。不過也是，自己寄宿蔡老府上時，他應該已經出師入仕了。自己是張儉的弟子，這顧雍又奉蔡邕為師，雖非同門，卻有致學同道之誼。論起來，自己合該稱人家一聲‘師兄’呢！”
“恩，他日有緣，策當親自前去拜謁這位師兄！”孫策目流神采，已是憧憬萬分。
“公瑾呢，他最近都在忙些什麼？”
“中郎將一直都在府上養病，平時很少出門。不過聽他的副將趙搫說，中郎將已命人將秣陵劉繇曾遺留的所有公文和圖冊都搬到了自己府中，並感慨人生太短，學亦無盡。再不學習，就要被那些下屬趕超了。還說這些書籍都是無價的寶貝，昔日高祖先項羽入關，不取財寶，不幸美姬，獨蕭相國慧眼，帶走了大秦的律令戶籍。蕭何這才從一縣的小吏，成了後來的一國宰相。也因為這些圖冊，淮陰侯才能理清川中地理，完成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千古壯舉。除了看書，中郎將偶爾也會彈琴抒志。府里許多新來的官員雖然都沒見過中郎將本人的長相模樣，卻都在流傳「府有周郎，琴音繞樑」的美談！”
“嚯~”孫策哭笑不得，“得，這周公瑾，真是走到哪兒都能成為焦點。國長，咱們也要奮發努力，不落人後才是！”
孫青挺直了脊樑，高聲回應：“諾！”
他可是知道，自打自家兄長與那位周瑜相識以來，便是互不服輸、事事較勁。如今二人的關係雖是越發牢固了，可這份攀比心理，可一點兒也沒少！
“三公子，您不能過去！”這時，城樓下一陣喧鬧。
“你說不能就不能了？我孫仲謀今日且要看看，誰敢攔我！”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
孫策聽得真切，頓覺頭大，只得無奈喊道：“放他上來吧！”
話落，一名少年一蹦一跳上了階梯，沿途嘴裏發出“嘿嘿”的聲響似猶在給自己打氣。看到孫策，少年那水潤的眼珠子當即放了亮光，張臂撲來：“大哥~”
“停！”虧得孫策手腳麻利，伸掌抵住他的腦袋，避免了這個“殷切”的擁抱，“說吧，又惹什麼禍了？”
孫權，他的這個一母同胞親弟弟，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就在孫策出征那一會兒，這小子連着在丹陽軍營里胡鬧耍寶，可把一干官員嚇得不輕。礙着三公子的身份，將軍們責罰也不是，放任不管也不成，左右為難下，只得嚴令下屬切勿招惹這位小活寶。因此在丹陽城內有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寧拔閻王三根須，兀近孫家三公子」！
不過胡鬧歸胡鬧，這小子還是知道分寸，沒有幹些欺民殺人的大奸大惡事。既然沒有觸碰孫策的底線，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孫權忸怩，臉紅成了蘋果，道：“大哥您一直在外面打仗，又不允許弟弟一起。那打仗總會與人結仇吧，弟弟一個人在這裏，孤苦伶仃不說，如果有仇家尋上門，弟弟又手無縛雞，若是不小心被仇家俘虜了，再威脅大哥您可就不好了！”
“所以呢？”孫策腦海千迴百轉，窮思極想着這小子內心的小九九。
“所以呀，大哥不如把您身邊的周泰賜給弟弟吧！”說完，孫權眼睛一片雪亮，撲閃撲閃，“大哥您看，周木頭武藝很好，足以保護弟弟安全。而且他這人很沒趣，呆在大哥您身邊只會讓您心生厭煩。把他賜給我，這樣您擺脫了一個累贅，弟弟也有了人看管，皆大歡喜多美好是不是！”
“咳咳咳~”旁邊孫青忍俊不禁，心底默默為好兄弟周泰祈禱超度。
“是不是你小子沒事又招惹人家幼平了？”孫策狐疑。
周泰為人寡言耿直，不經世事，那孫權作威作福慣了，突然遇到一個不假顏色的下屬，自然要吃苦頭了。如今又迫切的向孫策討要，看來是要“報仇雪恨”呢！
好巧不巧，部將來報：“將軍，南邊來消息了。黃老將軍於黟山大破貪狼賊眾，其餘匪寇望風而逃，陵陽諸縣悉為我軍所取。不過老將軍受了點輕傷，山民也需要安撫，故此大軍暫時駐紮固守，再要東進怕是難以為繼！”
“無妨！你傳話下去，能奪下陵陽已是本將最大的期許，黃叔老而彌堅當記首功。如今大軍的首要任務是要先穩定諸縣的治安，切莫顧此失彼，冒失莽進！”
正事說完，那部將方又展顏笑道：“屬下還聽人說，黃老將軍新近復喜得一良將，名喚潘璋。此人乃貪狼幫里的客卿，武藝、膽略都屬上乘，不過老將軍似乎很不喜歡他，卻又每每被此人當眾明言暗語地羞辱，屢生難堪。老將軍一氣之下，只給了他一身兵服，並說；‘既然汝有偌大的本事，就自己去招兵吧。若你能帶來五人，我升你為伍長；帶百人，我生你百夫長；帶千人，我升你為將軍；帶萬人，老子這帥位你來當’！”
“哈哈~沒想到老將軍平日裏看着嚴肅，也有受制於人、跟人置氣的時候！”孫策失笑，眼珠一轉看向三弟，“方才你小子求我讓幼平做你侍衛的事我不能答應。不過等你黃叔叔回來，我倒是可以問問他老人家願不願意，跟你待一段時間。畢竟論武藝經驗，他老人家可更勝一籌呢！”
“別~”孫權眼睛瞪得跟雞蛋一般大，奮力擺手，“兄長您還是自個兒留着吧，弟弟無福消受！”
開玩笑，黃公覆哎，那可是連小霸王孫策都畏怯的人物，日後若是整日有這麼一個人跟在身後，想想都可怕！
孫策失神：“是該有個人好好管管這臭小子了！幼平不可能，黃叔亦公務繁忙，該找誰呢？”
“策兒，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叔父孫靜飛奔而至，手中揚着潔白的蔡倫紙，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一向穩重的叔父如此，孫策不免受到感染：“何事讓叔父如此開心？”
“是程普老將軍，那邊來信了！”孫靜遞信。
孫策急切接過，一張張翻看，一會兒愁眉難展，一會兒又眉開目笑，攪得眾人心情忽上忽下。
“怎麼樣？”孫靜問。
半晌，孫策抬頭，笑道：“程叔來信說，豫章太守華歆已經接納了他們，如今大軍駐紮在柴桑，一切安好！”
“太好了！”孫青扺掌，先是黃蓋、再又程普，一連收到這麼多的喜訊，怎不令人興奮！那些一直壓在諸人心頭的大石，總算落下了。
孫策恍若未見，眾目之下小心翼翼地翻出那張壓在最下面、有些發皺的信件，這是一封喬雪寫給自己的家書。
“獃子！我和姐姐都很好，娘親大家也都很好，也不知你怎麼樣了。就給你寫封信吧，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
最近總聽到大家偷偷議論你的事情，聽說你在跟劉繇打仗，我和姐姐都很擔心。擔心你會不會受傷，有沒有吃飽飯，天這麼涼會不會生病呀……姐姐雖然嘴上不說，還會時不時地安慰我，可我知道，她是最擔心你的。偷偷告訴你呦，有次睡覺的時候，我看到她偷偷地在哭！
我真是一個不稱職的妹妹，明明知道她難過，孤獨，卻不知道怎麼安慰她，讓她開心。還有她給你織了好多衣裳，雖然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穿上。還有許多小孩子的衣物，我知道，那件事，一直都是她心裏頭最大的痛。有時候看到她一個人發獃，我就會故意做錯事來惹她生氣，我是不是很笨。不過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姐姐也會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哎呀，紙不夠了，還有好多好多沒寫呢，早知道字兒就不寫那麼大了。嗚嗚，好吧，我要努力努力再努力，成為一個漂亮賢惠的好妻子！愛你的雪兒，還有姐姐！”
落款處，嬌俏地畫了一個可愛的豬頭。
孫策破涕為笑，原本應當深情款款的一封家書，愣是被她寫得有些搞笑滑稽，真是難為她了。恩，雖然通篇沒有重點，言辭粗鄙，語句不暢，再看上去也沒那麼一無是處么。
不自覺撫摸幾處字跡模糊的地方，這兒，該是她落淚的地方吧。
一旁孫權目睹兄長或喜或悲，心想多好的一個人啊，怎麼突然就神經不正常了呢。“女人真是個可怕的東西，我以後可不能碰！”小屁孩一個激靈，使勁搖了搖腦袋。
“策兒，不若將她們都接回來——”孫靜踟躕，開口提議道。
孫策搖頭，輕聲囁嚅：“不，還不是時候。”
他抬起頭，卻是如鯁在喉，不知何時眼角竟也有些濕潤：“雪兒、冰兒、娘親，你們都還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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