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烈火焚天血染襟
長戈如林,血染甲襟。
士卒們有條不紊地搬離着戰場的屍體。
秋風陣陣,捲起漫天的枯葉,經過峽谷的時候,發出嗚嗚的低咽。
“這些山賊倒也真有幾分骨氣,寧願死戰到最後一刻,也沒有一個人繳械投降!”望着滿地的屍首,和堅固的隘口石壘,黃蓋如斯感嘆。
隨手撿起豎插在腳邊的那根箭矢,黃蓋將其放入掌心,反覆摩搓,翻轉觀摩。
沒有鐵簇,箭頭只是拙劣的用利器削尖了些,就連箭身,看上去也是彎曲的。應該是臨時粗糙製作出來的。
“呯!”黃蓋手掌輕輕使力,脆弱的箭矢立時斷成了兩截。
“這重量連平常箭矢的一半還沒有,又如何能射得准、射得遠?以為憑着這些,就能打敗我軍么?還真是天真啊,不過老夫倒真有些欣賞他們的勇氣和意志了!”
“將軍若真覺着這些人尚有可用之才,何不令人放出話來,好言招撫之?”
一副書生裝扮的呂范左騰右挪,強忍着胸口劇烈的嘔吐感,到了黃蓋跟前,一抹額頭的細汗,腳下的那雙皂鞋,終究還是濕了一半。他微微躬身見禮,開口道:“我看賊人固壘自封,猶如囚中之鳥,已是退無可退,軍心必然混亂。屬下以為,只要將軍親口應承下來饒他們不死,識時務的,還是會降的。”
他的一系列舉動,黃蓋盡收眼底,殺伐果決的他面露不愉:“子衡,方才的戰鬥之慘烈你也看到了,就看這些人自殺式的衝鋒,你覺得勸降有何意義?打仗不是交易,兒女情長在這裏容不得。這幫山賊久駐南疆,不知殘害了多少無辜百姓,此等惡名昭著、罪惡滔天之徒,如何配得上饒恕?”
“可若一味屠戮,會引來其他當地勢力和百姓更大的恐慌和反撲,這實在有違主公命我等前來的初意。貪狼幫是這一片最大的勢力,如果能夠說服其為我軍所用,那麼再對付其他匪寇的時候,也能簡單暢通許多。藉助當地士族豪強的力量,對主公穩固江東,乃是大有裨益的一件明舉。我軍兵力不多,早已是缺械少糧,又是深入敵方的腹地,一着不慎,便是全軍覆沒的境地。黃將軍,為了這些將士們的安危,更為了主公的天下大局,還請三思而為啊!”呂范懇切勸諫。
黃蓋濃眉低皺,現在的少主是什麼心思他不清楚,但若是破虜將軍還在的話,一定也會和他一樣,毫不猶豫地將這群魚肉百姓的毒瘤剷除乾淨!
恰在這會,小將王成走了過來:“將軍,四周的屍首殘骸都清理乾淨了。現在匪徒們躲在石頭後面龜縮不出,咱們該怎麼辦?”
“屬下認為,我軍可以在峽口一面辱罵叫陣,同時高喊我主恩義,降者不殺。以這幫匪寇貪生怕死的本性,四面楚歌之下,必然陣腳大亂,不攻自破!”一旁王起道。
“胡鬧!”豈料黃蓋怒目瞪去,髭鬚皆張,“對付些許蟊賊尚且要用這種下三濫手段,傳了出去主公威名何在?”
眾將默然。
不知不覺間夕陽映照,天色將晚。一陣風起,眾人不由哆嗦:“這鬼天氣!”
山裏的氣候總是多變的。狂風呼嘯,不僅沒有削弱的趨勢,反而愈發躁動放肆。
裨將朱治眼前一亮:“將軍,如此大風,真是天助我軍!”
在場的皆是久經沙場的宿將,他這麼一說,眾人頓時明了:“用火攻!”
“敵軍堅壁高壘,看上去是阻止了我軍的進攻,可同時自己也沒了進退的道路。只要我軍放火,山裡這麼多枯草樹木,還怕他們躲着不出來么?”
“妙!妙啊!”黃蓋扺掌讚歎,當即命人點上火把,在山谷周圍雜草茂密處引燃。
結果也正如大家所料想的那樣,只幾小團星星之火,在這大片枯草地和樹林中,藉著風向,轉眼便燃成了滔天火焰。
濃煙滾滾處,野獸逃竄,飛鳥悲鳴,整個黟山都已彷彿被這火海吞沒。四周不時傳來噼啪灼燒的聲音,那一處看似堅不可摧的壁壘,隨之轟然倒塌。
要說最是無情的,還是水火呀!
此時的天色已經昏暗,當敵人的最後一道屏障也被摧毀后,暴露在眼前的,是肆意逃竄的人群和撼動峰巒的哭喊。
甚至有一個渾身着火的敵人,一路從山谷里沖了出來,直奔主將黃蓋。兩邊的將士拔劍護衛,卻眼睜睜地看着那個火人轟然倒在跟前,化作一團焦土。
即使是作為縱火者的他們,不免也被眼前的慘狀所震撼。
“這樣做,是不是會有損陽壽啊?”大火燒到現在,已經遠遠超過了所有人的預計。
“不過,這場勝利一定會是屬於我們的!”烈焰在每一位士兵的眼睛裏跳動,就連他們的胸口,暖洋洋的也好似被這昂揚鬥志給揣滿了。
“殺~”
兩邊同時出動,瞬間糾纏在了一起。低沉的號角聲自後方傳來,鼓舞士氣。黃蓋當先,鞭如雷動。
他的戰馬,早在先前追敵的時候就已陷入了沼澤。那是一匹隨他征戰了十數年的老搭檔了,可惜一生奔波,還是沒能逃脫埋骨他鄉的宿命。陵陽的山路不好走,黃蓋悲憤之餘,終痛下狠心嚴令三軍丟棄了所有的馬匹與輜重。他又率先脫下護身的沉甲,只穿貼身的麻布襯衣,一路穿越荊棘急流,誓要追上這伙貪狼匪孽。
對面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壯漢,黃蓋第一眼便被他赤**口上的那道虎頭刺青吸引,心下暗忖:“看來是這幫賊寇的頭目無疑了!”
就這一失神間,對方的鐵蒺藜已至,黃蓋冷笑,手中鐵鞭雷動,后發先至,恰如一條靈巧的毒蛇直奔他的咽喉而去。
這是一雙由精鋼打造的鐵鞭,皆重三十斤。與普通皮鞭不同,這雙鐵鞭製作繁冗精細,既有皮鞭的柔韌,也遠比一般的刀劍來得堅韌。鞭身上,儘是細細麻麻的鋒利鋼刃,稍一中招,立馬便會皮開肉綻!
“二當家小心!”遠遠有人提醒。更有一道異光電影,隨聲而至。
一柄長劍,將將刺入了黃蓋的右臂肩窩。老將悶哼,那一瞬的痛楚竟讓他連鐵鞭也拿不穩,脫手掉落。
“蛾賊休想逃!”恍若受了傷的野獸,黃蓋暴喝一聲,反手將那人口中的二當家攔腰摁倒在地。抬頭瞠目再尋那射劍偷襲之人,卻見熊熊烈火處,其人已受校尉于禁阻截。
這時四面的副將來救,黃蓋叮囑:“將此人壓下去,好生看管。”復看向朱治,“君理,此間的戰局就交由你來指揮了!”
“老將軍安心,治幸不辱命!”朱治執着黃蓋的手掌,目送他被侍衛攙扶離去。
主將負傷,明顯影響到了士卒的勢氣。而場上的敵我正是交戰膠着的時刻,怎奈火勢太大,將士們或多或少都有些被燒傷。
明明已入深夜,一場大火,卻把天地照得通亮。連敵人臉上的每一絲猙獰,朱治都看得清清楚楚。
“撤~”似乎是因為二當家被捕而受到了影響,伴着號令,敵人徐徐退回了峽谷。
可明顯己方的士卒已經殺紅了眼,一窩蜂往火海里窮追不捨。
朱治哪裏允許,急忙下令鳴金收兵。
儘管兩邊的長官都已下令撤退,可在戰場的某一處,于禁猶與那暗傷黃蓋的兇手酣斗正歡。二人一刀一劍,星芒四濺,你來我往之間,卻是良將相逢,戰了個旗鼓相當。
起初,于禁還留有餘力,到了後來,越打越是驚喜。驚於對方的實力,喜於對手難尋。而對方,又何嘗不是如此。這樣一連數十回合下來,二人衣衫濕盡,鬢髮也被烈火熏得蜷曲,卻仍未有要罷手的意思。
“潘二,走了!”那邊對方有兄弟叫他。
潘二不理。
須臾,黃蓋陣中金鑼聲咚咚傳來,于禁一怔,咬牙甩出一刀,伺機矯捷地跳出了戰圈。
對方只是一群散漫的山匪,毫無紀律可言,自然可以對命令視而不見。可自己身為軍隊長官,聞鼓而進,鳴金必退。
“那麼潘二,咱們擇日再戰!”于禁右手長刀遙指過去,咧嘴一笑。言罷,轉身直奔大軍撤退的方向追去。
潘二遙望漫野殘局,不由喟然:“將勇如斯,士卒進退間亦井然有序,妄圖依靠山賊的我又如何能夠取勝?戰爭打到這種程度,又該是誰贏誰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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