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古剎槍聲
二人洗過山溪清涼澡,穿上乾淨滴水衣,全身清爽,如同兩隻落湯雞,尋路下山,準備到山下去找吃的。
這山上風景如畫,也不能填飽肚子不是。
“連長,要不打下幾個鳥雀來燒了吃?”段勇盯着山路邊樹梢上幾隻歡快鳴叫的黃鶯,饞涎欲滴,腳步都慢了下來,手摸着槍套里的手槍躍躍欲試。
“這麼漂亮的小鳥,這麼嬌小的生靈,多麼活潑可愛,多麼自由自在,多麼天真無邪……”郭運輝笑道:“……夠塞牙縫嗎?要是有幾隻斑鳩就好了。”
“我還以為連長會說這麼美麗的生靈,殺了多造孽呢。”段勇嗤之以鼻。
“餓起來管他美麗不美麗。只是這麼小的鳥雀,去毛,清洗,燒烤,費時費力,浪費子彈,還不如去找戶人家要點吃的。”
郭運輝說著,突然止步。
“怎麼了?”段勇問道。
“寺廟。“郭運輝手指前方。
段勇看向郭運輝手指方向,只見青翠掩映之中,出現一角飛檐,真是一座寺廟。
“我們來到了仙境嗎?”段勇不敢置信。
“阿彌陀佛!”郭運輝雙手合什,高宣佛號,“二位施主遠來辛苦,小寺雖然沒有山珍海味,但是素齋素飯那是管夠,保證二位施主吃得開心,吃得滿意……”
段勇和郭運輝相對哈哈大笑,正要舉步去那寺廟裏開心滿意地吃一頓齋飯,那寺廟方向就傳來兩聲槍響。
二人對視一眼,青山古剎,佛門清靜之地,怎麼會有槍響,難道是晨鐘暮鼓,他們聽錯了?
“段勇,剛才洗澡時,你耳朵有沒有進水?”
“沒有。”段勇肯定地道:“是槍響。”
郭運輝已經向那座寺廟飛奔而去,段勇急忙跟上。二人一邊跑,一邊把手槍抽出槍套,開保險上膛。
這是座規模並不宏大的寺廟,寺門上題“桐溪寺”三個金色黑底大字,寺門大開,寺院內亂鬨哄地站着一群士兵,約莫有二十多個,手中都有步槍等武器,軍服破爛,形容不整,肩章帽徽都沒有撕掉,看得出屬於北洋吳佩孚派來援湘的贛軍,郭運輝不用想就知道這是一群前線潰逃的散兵游勇了。
但這群散兵游勇,與被湘軍收押在散兵營中的敗兵完全是兩個形象。散兵營里的三千多敗兵,神情木衲獃滯,目光無神,象是三千多具行屍走肉,而這二十多個敗兵,卻個個臉孔猙獰,眼中凶光閃動,加上軍裝襤褸,頭髮髒亂,長長的手指甲里藏滿了污垢,就象二十多個擇人而噬的厲鬼。
同樣是敗兵,卻完全是兩個極端。
不是極度萎靡不振,消極頹喪,就是極度充滿戾氣,凶暴殘忍。
被這群兇惡的敗兵圍在中間的是十多個男子,這十多個男子服色各異,卻有一個共同的氣質,都是文質彬彬。不過在這群窮凶極惡的敗兵眼裏,文質彬彬的同義詞,就是軟弱可欺了。
不過這群文質彬彬,軟弱可欺的讀書人現在個個是滿面憤怒,卻敢怒不敢言,強自壓抑之下,每個人都臉孔慘白,眼中噴火,卻沒有人敢說一句話。
因為開口怒斥的人,剛剛倒在了槍口下。
二十多個贛軍敗兵中,一個身材高大,滿面橫肉的大漢,正揮舞着一把機頭大張的毛瑟手槍,張着一張簸箕般的大口,露出一口黃板牙,唾沫橫飛,正在大聲訓斥面前十幾個臉色慘白,渾身發抖的男子。
“媽了個巴子的,你們這些讀書人,真是不識時務,不識好歹,不識那個……什麼……老子們從前線凱旋歸來,勞苦功高,那是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叫你們孝敬一點金錢財物,那是看得起你們。你們拿一點點錢出來就想過關,打發叫花子嗎?也不想想,伏龍鎮惹惱了老子們,還派什麼護鄉隊阻止老子們,真是笑話,拿着兩桿老套筒,幾根鋤頭扁擔,就來與老子們江西黑蓮教對陣,還不是被老子們三下五除二打的落花流水,丟下十幾具屍體逃之夭夭。老子李大嘴,看你們是讀書人,應該通情達理,對你們還算客氣了,誰知你們如此不通人情,真是枉讀聖賢書……”
郭運輝和段勇走進寺院時,二十多個敗兵和十多個男子都在洗耳恭聽李大嘴的訓斥,竟然沒有一人注意到他們進來。郭運輝和段勇走近人群,一顆心就怦怦狂跳了起來。因為他看見了正在挨訓的十幾個男子中,一個氣度儒雅,戴着圓框眼鏡的中年人,正是在小西門碼頭見過的晏紫的父親晏老師。
晏老師在這裏,晏紫在不在這寺廟裏?
“李……李長官,”一個男子囁嚅道:“錢的事好商量,長官要多少,開口就是。不過長官們開開恩,後殿就不要進去了。”
“你媽了巴子的還敢頂嘴,”李大嘴這次並沒有就地擊斃這個不識時務的男子,把右手的毛瑟手槍交到左手,劈頭給了這男子一個耳光,“老子江西黑蓮教主,還差你們一點錢,問你們要錢,那是給你們面子。你們這些讀書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過婆娘兒女那是個個細皮嫩肉,後殿老子那是一定要進去的,看看有沒有中意的娘們。”
郭運輝混在江西敗兵之中,不開口就沒人能從口音聽出他不是贛軍。從郭運輝的角度看去,李大嘴那張簸箕一般的大嘴快速開合,唾沫橫飛,把一波波的口水噴射向對面的人,如同在下着濛濛細雨。而對面的人,晏老師就是其中之一。
晏老師沐浴着李大嘴腥臭無比,濛濛細雨般的口水,卻一動也不敢動,連舉手擦下臉也不敢。看得郭運輝心酸無比,這是他內定的老丈人哩。
“你們也不必過於緊張,”一個瘦猴一樣的敗兵和顏悅色地道:“你們想想,這亂世之中,求的是什麼?不就是個安穩嗎?如果你們的婆娘女兒被我們這些黑蓮教教主教徒看上,侍候得我們高興,說不定還會帶走做個夫人小妾什麼的。那麼你們在這亂世之中就有了依靠,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嗎?真是一群迂腐不堪的書獃子啊……”
李大嘴又把毛瑟手槍交回右手,叫道:“這些書獃子一竅不通,要他們積極配合那是做夢。分一半兄弟看住他們,如果他們敢於對抗黑蓮教,就地擊斃。其餘的跟老子走,去撞開後殿,挑肥揀瘦。”
敗兵們群情鼎沸,叫囂着開始分配工作,誰負責在寺院裏看守,誰負責去撞開後殿挑肥揀瘦,爭吵不休,一時難分難解。十多個男子在一群凶神惡煞般的敗兵之中,臉色慘白,瑟瑟發抖,誰也不敢妄動,如一群待宰的羔羊。
“兄弟們不要爭吵了!”那瘦猴大聲叫道:“我留下看守,你們都去後殿。”
爭吵聲立即停止。
“看守這十幾個書獃子,我一個人就行了。他們誰敢亂動,老子就是一槍。”瘦猴大聲道:“教主帶領兄弟們去後殿,記得給我留一個就是了。”
“好兄弟,”李大嘴拍拍瘦猴的肩膀,“兄弟們不會忘記你吃苦在前,享樂在後的崇高境界的。”
說完,李大嘴領頭就走。
“阿彌陀佛,”正殿台階上站着一個一部白須的老和尚,誰也沒有注意到他是什麼時候從正殿裏出來的,高宣佛號,朗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佛門凈地,各位施主莫為己甚……”
李大嘴抬手就是一槍,那白須老和尚慘叫一聲,滾下台階。
或許他聽進了老和尚的一點勸說,手下留情,沒有射擊老和尚的要害,而是射擊老和尚的腿部,老和尚滾下台階,在地上翻滾慘呼,腿上鮮血直流,卻不會致命。
李大嘴開槍打傷老和尚,更不停留,帶領手下,擁向後院。
瘦猴舉着步槍,退後幾步,對十幾個男子叫道:“你們老實點,要是亂動,別怪老子在這佛前再造殺孽。”
他還想說點什麼,但卻沒有機會說了。他的頭髮被人一把薅住,跟着脖子就被割斷。這一刀下手是如此之重,瘦猴的頭差點被割了下來,只剩一點皮肉與軀幹相連。
割斷瘦猴脖子的就是郭運輝。
他和段勇進入寺院,敗兵們沒有注意到他倆。混進敗兵群里,也沒有人注意他們。他倆破爛軍服上沒有任何標識,除了剛剛洗過澡,比較乾淨,只要不開口,露出湖南口音,與那些凶神惡煞般的江西敗兵一般無二,有幾個敗兵眼光從他倆身上掃過,卻毫無察覺。
郭運輝與段勇都伸手入肋下槍套,握槍在手,卻不敢動手。二十幾個窮凶極惡的敗兵,手裏都是上了膛的武器,步槍上刺刀鋥亮,領頭的李大嘴手裏更是一把火力兇猛的駁殼槍,就算他倆突然襲擊,敗兵們瘋狂反擊之下,短兵相接,他倆肯定得交待在這古剎之中。只得強自隱忍,等待下手機會。
郭運輝一刀割斷瘦猴脖子,十幾個文弱男子睜大了眼睛,有人還啊的一聲發出了驚呼。郭運輝向他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把剔骨尖刀插回大腿左側的刀鞘,拔出花口擼子,向段勇指了指正殿左側,自己便持槍向右側竄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