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特務連
大雨滂沱。
在郭運輝的印象中，自從他跟隨團長李顯亭進入國民革命軍第七軍第八旅鍾祖培部第二十一團，趕赴湖南衡陽前線，雨就沒有停止過。現在正是南方的多雨季節，但郭運輝二十年的記憶中，從來沒有如此連綿不斷的陰雨。
雨水有時如瓢潑，有時如輕塵，反正就是沒有停止過。
其實就在這一年，湖南遭受了歷史上罕見的水災，正在國民革命軍揮師北進之際，湖南湘資沅澧江水猛漲，長沙，岳陽幾成澤國。不過郭運輝沒有心情擔憂家鄉父老，他關心的是眼前。
他和黃繼成還有七個特務連的兄弟潛伏在衡陽金蘭寺一座矮山上，已經有十幾個鐘頭了。全身濕透，手足冰冷，但他們都全神貫注，盯着山下一條土路。幸虧現在已經春去夏來，氣溫雖然還不是很高，還算可以忍受，否則他們渾身潮濕，凍也凍壞了。
金蘭寺並非是一座寺廟，是衡陽西面的一個鎮子，自古就是軍事重鎮衡陽的西大門，而這條土路就是進入西大門的咽喉要道了。
郭運輝等九人的任務，並非扼守這條咽喉要道，而是偵察。特務連的任務包括偵察，破壞，警衛，情報等等，軍隊每個營都有編製。營級單位太小，營屬特務連的主要使命是營部的警衛工作，而郭運輝任連長的新編製的特務連是第二十一團直屬特務連，歸團長李顯亭直接指揮，就要充當團長的耳目了。
李顯亭的第二十一團隨鍾祖培部主力趕到時，最先到達的第八旅第十五團已經配合唐生智的第八軍擊退了北洋湘軍總司令，前敵總指揮葉開鑫部隊，但不久葉開鑫又得到大隊增援，開始反攻，經過幾天慘烈的戰爭，交戰雙方膠着于衡陽以西，各自調兵遣將，更大規模的戰爭一觸即發。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偵察是正面戰場的重要輔助手段，於是郭運輝特務連就被團長李顯亭派遣，帶着幾個弟兄和一個無線電台，用小船迂迴渡過蒸水，摸黑來到了這座矮山上。
他們守在這裏已經十幾個鐘頭，山下的大路上經過的湘軍軍隊的隊數，人數，武器，去向等等軍情，都通過無線電波，陸續發往蒸水對岸的李顯亭手中。然後再由李顯亭綜合各方彙報，以供戰役行動指揮。
郭運輝本以為搞特務工作，那是潛行殺敵，酣暢淋漓，誰知第一次執行偵察任務，是這般情況，就是潛伏在山上一動不動，十幾個鐘頭任風吹雨打，觀察山下敵軍的人數動向，不但枯燥無味，而且身心交瘁，分外難捱。
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個普通一兵，衝鋒陷陣，勇猛殺敵，圖個痛快。
不過郭運輝勇於擔當，既然接受了使命，那是要盡職盡責地干好。
時近傍晚，郭運輝，黃繼成九人又冷又又餓，見已經很久沒有敵軍再從山下大路經過，一個叫錢大為的士兵便小聲道：“連長，我們先去弄點吃的，再來這裏守着吧？”
他們雖然帶有乾糧，這樣的天氣，繼續吃乾糧實在難以下咽。
“行。”郭運輝從善如流，“我們到同古村去找口熱食。”
他們來到這矮山途中，經過一個村落，村頭有一塊飽經風霜的石碑，碑上依稀有“同古”二字，想來村名就叫同古村了。
九人拿起各自的裝備，慢慢起身，慢慢後退，倒退到山丘另一邊之後，才轉身而行。兄弟們的裝備，除了無線電兵曹起芒背着電台，其餘就是一支步槍，只有郭運輝，除了步槍，還有手槍，那是龔劍送他的馬牌擼子，右腿外側還綁着一柄以竹片為鞘的剔骨尖刀。他的莫辛-納甘步槍上有刺刀，但郭運輝覺得刺刀除了正面拼殺，平時用處不大，隨李顯亭趕赴前線途中，經過一個村鎮肉店時，他特地敲開緊閉的店門，買下了這把刀，然後自己用兩片竹子合起來做成刀鞘，帶在身邊。
剔骨尖刀可不是斬骨刀那般粗大笨重的刀具，是用於把肌肉從骨頭上剔除下來的小刀，整長不夠一尺，寬不過二指，小巧玲瓏，《水滸》裏的梁山好漢們就很喜歡使用，郭運輝直覺上戰場帶這樣一把刀在身上說不定比刺刀更有用，於是特地買了一把。
郭運輝，黃繼成，曹起芒，錢大為九人走進同古村時，已經薄暮時分。幾裡外就是戰場，所見的村民，大多是老弱病殘，青壯男女也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九人走到看起來還算氣派的一套瓦房前，房前階基上一個老婦見來了九個荷槍實彈的士兵，起身就要回屋關門，但錢大為已經快步過去攔住她，道：“老奶奶別害怕，我們是國民革命軍，不會為難老百姓的。我們想在你家弄口熱食，你放心，不會白吃……”
“什麼？弄口豬吃？”老奶奶把手放在耳邊，高聲道：“我家沒有餵豬。”
大夥相視苦笑，敢情這老奶奶是個聾子。
“奶奶，你的荷包掉了！”
無線電兵曹起芒忽然道。
“哪裏？哪裏？”老奶奶急忙轉身，四下尋看。
郭運輝九人哈哈大笑。看不出這山村裡一個看上去老實樸素的老奶奶，居然如此狡黠。
老奶奶被揭穿，滿是皺紋的臉上連忙堆起了笑容，道：“老身一個人在家，家裏實在沒有什麼東西招待各位長官的，勞煩各位長官去下一家吧。”
她話音未落，就改口道：“哎呀，老身忽然想起來了，閣樓上還有一掛過年留下的臘肉，老身這就去切切下鍋，招待各位長官。長官們請進請進。”
她何以前倨後恭，因為郭運輝把一塊亮閃閃的銀元放在了她枯瘦的手裏。
她領着九人進屋，關上大門，就熱情地招呼大夥喝水，然後點起油燈，下廚去了。
看她年紀雖大，但行動迅速，絕不拖泥帶水，手腳麻利得很，身體倒還硬朗。
“這個老太婆。”錢大為感慨，“真是見錢眼開。”
“連長，”曹起芒也感慨，“有時袁大頭比步槍刺刀更好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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