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劍無悔已經到了萬毒客棧。

他吩咐七叔將馬車停在客棧門口，自己一個人進去。

劍無悔從車廂里出來時，看見門外另一匹白馬和一匹棗紅馬，已經那個病懨懨的老頭。

老頭此時不在梳馬鬢，他不經意地抬眼望了望劍無悔。

劍無悔當然沒有在意，他以為老者是萬毒客棧的老夥計。

劍無悔走進客棧，聽得那歌聲從樓上飄下來：“.........自在飛花輕似夢，

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掛小銀鉤........”

歌聲柔細，餘韻依依。

劍無悔曾在玉龍雪山腳的紅塵客棧聽過秦觀的這首小詞，他記得唱歌女子，叫綠豆，為了綠豆，他才最後決定在此歇歇再走。

他當然還記得綠豆的美麗：她的嘴唇薄而彎曲，唇膏紅的像燃燒的火，又像冰冷的血，他的笑攝人心魄，她裙擺拖地，恍若從夢中走出來.........

但是，劍無悔決定在此歇息，並非想重睹綠豆的美麗。

若不是他後來從玉玲瓏嘴裏得知，綠豆在紅塵客棧曾幫過他的忙，他也許這輩子也不會再想起綠豆這個人。

劍無悔不是個容易忘恩的人。

他可以無怨無悔地為別人活着，不求任何人的報答，可是只要別人幫了他一點點的忙，他都會牢牢記在心上，所以，當他聽到綠豆的歌聲時，他就決定前去跟她說聲謝謝。

儘管他覺得在這裏聽到綠豆的歌聲很奇怪，而且，他也不清楚，綠豆當初是在何種情形下幫他的，她是否也有自己的目的？儘管他知道天下很多人幫助別人是為了自己，他還是毫不遲疑地上了客棧的二樓。

歌聲就來自樓梯口的第一個房間。

劍無悔到得門口，房間裏歌聲剛歇。

房裏的人已經聽到了劍無悔的腳步聲，他還沒有敲門，門無聲打開——

開門的，這是綠豆。

劍無悔先是聞到了一縷淡淡的胭脂香，然後聽得綠豆道：“劍大俠，我家小姐等你多時了。”

於是，劍無悔又看見了另一張臉：“這張臉嬌美動人，艷若桃花。”

她便是桃花。

看見桃花，劍無悔真的吃了一驚，他的反應跟雲飛揚看見她們時一樣：她們怎麼會在一起？

劍無悔一隻腳剛剛邁進房間，看見桃花，正要抽腳，桃花說道：“劍大俠，我又不會吃了你。”

劍無悔遲疑了一會，還是進了屋。

這是一間完全為女子準備的套房，裏面的佈置溫馨雅緻，恰似閨房。

桃花就坐在一張橢圓的雕着花紋的木桌旁。

綠豆開了門，早退回桃花的身後。

劍無悔進屋，面對兩位女子，一時無語。

桃花一指桌子對面的軟椅道：“劍大俠請坐。”

劍無悔坐下，桃花便笑道：“劍大俠一定沒想到我跟綠豆會在一起？”

劍無悔望着綠豆，綠豆道：“我的命是小姐救得，我只願一輩子侍奉小姐。”

桃花接道：“劍大俠一定是聽到綠豆的歌聲才進來的。”

劍無悔點頭，他承認。

桃花道：“劍大俠是不是想當面向綠豆道謝？”

劍無悔又點頭。

桃花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綠豆為什麼會幫你的忙？”

劍無悔搖頭道：“沒有，要不是綠豆幫忙，我已經死在玉玲瓏的奪魂針下。”

桃花道：“這麼說，她是救了你一命？”

劍無悔道：“是的。”

桃花道：“一個對自己有恩的人，你會不會殺她？”

劍無悔道：“不會。”

桃花道：“無論她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是，都不會？”

劍無悔肯定道：“不會。”

桃花道：“如果我告訴你，是綠豆叫雲飛揚來殺胡云呢？”

劍無悔聞言臉色微變，但他很快道：“對一個救過自己又想再幫我的人，我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殺她。”

桃花道：“劍大俠以為綠豆又在幫你的忙？”

劍無悔望着綠豆道：“難道不是？”

綠豆道：“不是。”

劍無悔詫道：“你叫雲飛揚殺雲兒，不就是想阻止我前往萬毒谷嗎？”

綠豆道：“我叫雲飛揚殺胡云，是想借劍大俠的劍殺了他。”

劍無悔呆了呆，不解道：“為什麼？”

綠豆道：“我很他。”

劍無悔更不解，他知道雲飛揚一直獨來獨往，從不理會身邊的人，身邊的事，綠豆怎會恨他？

只聽桃花道：“因為雲飛揚侮辱了綠豆。”

劍無悔愣住，他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他絕不相信！

桃花道：“這是真的，以雲飛揚的武功和個性，他不會給任何人做事，也許是綠豆的美麗打動了他，也許是他不忍心殺死自己生命里的第一個女人，他答應為綠豆完成一個心愿。”

劍無悔盯着綠豆，沉思道：“就算你恨不得雲飛揚死，可是怎知我會殺他？而且，我已答應她一月後在劍門關公平決鬥。”

綠豆道：“劍無悔向來把別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你肯為胡云獨上百花門，又不顧生死前往萬毒谷，雲飛揚要殺胡云，你怎會放過他？”

劍無悔緩緩道：“是的，誰加害雲兒，我必殺誰，可惜雲飛揚並沒有殺了雲兒。”

桃花道：“他已經出刀，你為什麼不拔劍？”

劍無悔道：“我根本來不及拔劍。”

桃花道：“你沒想到雲飛揚會出刀？”

劍無悔道：“是的，幸好有人擋了雲飛揚的刀。”

桃花道：“是誰？”

劍無悔道：“謝無常？”

桃花道：“陰陽刀，謝無常？”

劍無悔道：“是的，除了謝無常，恐怕沒人能擋雲飛揚的刀。”

綠豆這時幽幽道：“這麼說，要雲飛揚死是件很難的事？”

劍無悔道：“是很那。”

綠豆道：“連你也沒有把握。”

劍無悔道：“沒有。”

然後道：“借劍殺人，這就是你幫我的目的？”

綠豆黯然道：“難道這還不夠.......”

劍無悔覺得她們的話中有許多破綻，但他不想跟她們多加辯解，以免耽擱太多時間，他心裏一直牽挂着雲兒，巴不得立時進谷，找到上官谷主，求他替雲兒解毒，但劍無悔喝了桃花的女兒紅，一直覺得欠她什麼，而且，桃花身上有劍家的御賜家傳翡翠寶玉天劍令牌，她隨時可以要求他為她做一件事，只要她要他做的事不違背劍家祖訓，他就得立刻去辦.........此時最重要的是設法解了雲兒體內之毒，萬一桃花此時提出還他祖傳天劍令寶玉怎麼辦........劍無悔內心不由有些焦急，但他並非喜怒盈於臉色之人，他的焦急相信她們一點也看不出來。

桃花這時嘆了一聲，說道：“劍大俠，我們已耽誤了你這麼長時間，你一定為胡云心急如焚，你走吧。”

劍無悔即刻想走，可聽桃花這樣說，忍不住道：“姑娘還沒有說為什麼在這裏等我？”

桃花就等他這句話，馬上道：“我在此等你當然有事，可你..........”

她這麼一說，劍無悔只得道：“桃花姑娘，有什麼事儘管說。”

桃花便從衣袖裏掏出一物，放在桌子上，道：“劍大俠，我想把它還給你。”

這正是劍家的祖傳的御賜天劍令翡翠寶玉。

劍無悔暗叫“糟糕，”口中道：“姑娘不肯替我再保管一些時日？”

桃花乾脆道：“不想。”

劍無悔最不願看到的便是這件事，他硬着頭皮，靜靜道：“那麼，姑娘請說，需要我替你做一件什麼事？”

桃花悠悠道：“是不是任何事情，只要我說出來，你都會做？”

劍無悔急道：“劍家自古有祖訓，姑娘要我做的事必須........”

劍無悔知道桃花這時有意消磨時間，便道：“桃花姑娘，你想了這麼多天，定然已想好要我做的事，還是先說出來吧。”

桃花道：“不行，要是我說了出來，你該做而不做，卻借口違背了祖訓，那我不就白說了？”

劍無悔無奈道：“好，我說，劍家祖訓........”

他剛說了兩句，桃花打斷道：“算了算了，劍大俠，我還玉給你，並非一定要你做什麼事。”

劍無悔認真道：“上次我便對姑娘說過，姑娘若暫時沒有需要我做的事，就請再保管寶玉。”

他說著將翡翠寶玉推到桃花面前。

桃花皺眉道：“你們劍家祖訓真是奇怪，叫你做事，又不得這樣不得那樣，不叫你做事，又不肯收回寶玉。”

頓了頓，又道：“在你們劍家眼裏，這天子御賜的東西便是無價之寶，可在我們看來，它就是禍根，我爹便是因它而喪命的。”

劍無悔沉默片刻，起身道：“姑娘這的沒什麼事，我要走了。”

桃花站了起來，道：“要走，把寶玉帶走。”

她說完，竟離桌往外走，顯然決意不要寶玉了。

劍無悔沒料到桃花會這樣做，想也不想，脫口道：“桃花，等一等。”

桃花站住，道：“你有什麼事？”

劍無悔道：“我收回家傳寶玉，但一定要替你完成一件事。”

桃花道：“我要你做的事，你肯定做不到，又何必要我說？”

劍無悔道：“劍家還有一條祖訓，如果不能替還玉者完成心愿，那麼.......”

他頓住沒說，桃花道：“不能完成心愿那又怎樣？”

劍無悔從桌上拿起家傳翡翠寶玉，又從懷裏掏出另一塊同樣的綠玉，兩塊玉相互吻合，渾然一體，翡翠寶玉的正面是一個“劍”，背面則是一“令”，柔和的光線下，翡翠寶玉發出溫和的碧綠色彩，劍無悔凝視着家傳寶玉，沉聲道：“這是當今開國皇帝獎賞劍家先祖而親賜的，獎勵劍家老祖救駕之功，數百年來，劍家以此為榮，精心珍藏，生怕稍有損壞，雖然幾次遺失，但劍家祖先都能替還玉者完成心愿.........劍家祖訓言道，要是劍家後人有誰不能替還玉者完成心愿，那麼，劍家便不配再擁有寶玉.......只能碎玉........”

桃花驚道：“你要將御賜家傳寶玉打碎？”

劍無悔沉聲道：“是的，姑娘請說，如果我真的無法完成，那麼只有將家傳寶玉打碎。”

桃花有些遲疑，道：“這.......”

劍無悔道：“桃花姑娘放心，只要不違背祖訓，任何難事，我劍無悔絕不會皺眉頭的。”

桃花道：“就算我現在就要你劍無悔的命？”

劍無悔口氣平靜道：“姑娘若要，就請拿去。”

桃花忽然笑了起來，道：“我跟劍大俠開玩笑的，我不僅不會要劍大俠的命，而且也絕不會讓劍大俠死。”

劍無悔挺聽到這句話，臉神一變，仰天嘆道：“劍家御賜寶玉流傳了數百年，今日卻要毀在不孝子孫我的手上.........”

桃花轉身道：“劍大俠何出此言？”

劍無悔道：“姑娘適才所言，一定是叫我別入萬毒谷，雲兒之毒，只有上官谷主才能解，我豈可不顧故人骨肉而不入谷？既如此，便只有毀玉了........”

桃花笑道：“劍大俠自以為聰明絕頂，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這才你卻錯了！”

劍無悔一怔間，桃花已接下去道：“我不僅不會阻止你入谷，還會叫你立即動身前往。”

劍無悔大喜過望，道：“真的？”

桃花道：“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就是帶我一道去。”

“你？”劍無悔又呆住，他知道萬毒谷兇險無比，進得去很難出得來，為什麼要陪他一道送死？

桃花幽幽道：“要是你不答應，這兩塊寫滿了劍家榮譽的御賜翡翠寶玉只能讓它毀於一旦了.......”

劍無悔沉默良久，終於答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