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蝶舞曾經

第18章 蝶舞曾經

晚飯時分,長夜回來了。一見長夜,發了整個下午呆的苜郡主便如靈魂重新進入體內一般,哭倒在長夜懷中,口內說著“對不起……”我在想:她這句對不起究竟是對不起自己保不住胎兒呢?還是對不起自己害得芸夫人那樣?長夜則抱着她,輕聲安慰道:“咱們還會再有孩子的……”

苜郡主大概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將這段日子以來所有負面的情緒都化成了淚水,通通發泄了出來!我心下不甚明白:她既存了一顆要算計我的害人之心,那此刻怎又如此嬌小柔弱?她在長夜懷中哭了許久,方才漸漸止住。長夜見她情緒穩定下來不少,便親自捧了碗來喂她喝粥。喝過粥后又捧着葯碗親自喂她吃藥。

喂苜郡主吃過葯后,長夜順手將葯碗遞給了站在一旁的鸞夫人,然後對苜郡主說道:“鹿鳴關昨夜遇襲,現下軍營里多處須要修護,我還須趕回鹿鳴關去!你好好休息,切勿再憂思過度!我一得空,便回來陪你!”說罷,又扶她躺下,為她蓋好被子,便轉身出門了。

我將長夜送至苜郡主房門外,踟躊着對他說道:“將軍!奴想……想去看看芸夫人……”

長夜回身看着我,似不意我會這麼說話,他想想說道:“我又不曾將她禁足,你想看便去看!不用問我!”說罷又轉身而去。

這一夜,我睡得很沉,醒來的時候已近中午了。行兒一邊侍候我梳洗,一邊問我“在家過得如何”,“在鹿鳴關怎麼樣”等等之語。只是我心中已對她存了芥蒂,並不如何搭理她。

午膳時來到偏廳,才發現只有我同鸞夫人一同用膳。芸夫人自那日之後便再也沒出過房門;苜郡主剛剛小產自是來不了;可是怎麼晰夫人也不來用膳?問過下人,只說是晰夫人身上不好,在自己房中用膳了。我這才想起昨日她回房后我便不曾再見過她,連長夜回來了她也未來見長夜。

當下我心中只想着要去看芸夫人,也未曾細想什麼。用過午膳后,便不許行兒跟着,先同鸞夫人一起來到她房中,想先接了予揚一同去探芸夫人。

鸞夫人房中,予揚又哭又鬧地只不肯吃飯,下人們亂作一團也束手無策。鸞夫人見狀忙走下前去將予揚抱在懷中,只中輕聲哄着他。可予揚哭得更凶了,只吵鬧着:“娘親!娘親!我要娘親!……”

我走上前去,心疼地摸着他哭紅的小臉,說著:“予揚,你還記得藜姨娘嗎?”

予揚一見是我,便張開雙手要到我這兒來,我只好接過他,鸞夫人也只好把他遞到我懷中來。他伏在我肩頭,哭泣不止。

“自那日之後,將軍把他放到我房中來,他就日日哭鬧不已!”鸞夫人說,“有時哄住了,卻又不似往日那般活潑愛鬧了!”

我輕輕拍着予揚我背,哄道:“予揚乖!來,先把飯吃了,藜姨娘帶你去見娘親!”

聽我說完,予揚啜泣着問:“真的嗎?你不騙我?”

“藜姨娘怎麼會騙予揚呢!可是如果予揚不吃飯,藜姨娘就不帶你去!”

予揚還在抽曳,卻轉身去跟下人要吃的。下人們趕忙上來把予揚帶到一旁去喂飯了。

我對着鸞夫人福了福身子,說道:“奴代芸夫人感謝鸞夫人對予揚的照顧之恩!”

鸞夫人急忙扶住我,說:“又何須如此呢!咱們同住在將軍府,是一家人!我入府這麼多年,未曾有自己的孩子,予揚不也像自己的孩子似的么!那日將軍如此震怒,大家都再不屈辱他跟前提起芸夫人!難得你昨日還敢提了這麼一句!你就帶予揚去看看她,興許她心中以好過些!”

當下等予揚吃過飯,又洗了臉,換了衣服,我便牽着他的手,向芸夫人房中走去。平素里,我本就與芸夫人交好,而她無故代我橫遭此禍,讓我心下極是不安,既有欠疚,又有同情。

還未走至她門前,便見慎兒在她門口地上蹲着,往面前的火盆里一頁一頁地扔進什麼在燒着。見我們走來,她連忙起身笑對我們,說道:“藜夫人您回來啦?”又看看予揚,說:“小公子也來了?”

我往她手中看了一眼,只見那一頁頁滿滿的都是些梵文,想是經文一類的。

“芸夫人……她還好嗎?”我往緊閉的房讓看了一眼,問道。

“您進去看看吧!”慎兒說著為我們打開了門。

房門一打開,只見原先正對着門的那面空白的牆上掛着一身七彩的舞衣,仔細一看,正是定國公來的那日,芸夫人穿在身上舞了一舞的那一身,她居然將它掛在了牆上。我心頭一痛,歉疚之意頓生。側頭往裏瞧去,只見芸夫人正伏在窗前的案上,手握毛筆在抄錄著什麼。聽見門響,她也未抬起頭來,只淡淡說道:“燒完了嗎?燒完了便過來將這摞紙裁了吧!”

予揚再也忍不住了,掙開我的手,哭喊着“娘親!”,便向芸夫人跑去。

聽見這一聲“娘親”,芸夫人愣了一下,隨即回頭一看。予揚跑到她面前,她吃力地將予揚抱到懷中,口中喚一聲“揚兒!”一瞬間淚水決堤,娘兒倆抱着哭作一團。

我輕聲對身後的慎兒說:“我想同芸夫人說會兒話!”慎兒會意,幫我們將房門輕輕帶上。

芸夫人抱着予揚哭了良久,她的淡定似乎在見到予揚的一剎那,全部被瓦解了。她輕輕吻着予揚的額頭和臉頰,想是沒想到能見到他。

哭泣良久,芸夫人方擦了擦眼淚,抬眼看着我道:“謝謝你帶他來……我只怕……這一世再也見不着他了!”

“芸夫人且請保重,以後能見的日子有的是呢!”我輕輕在她身旁一張椅子坐下,說道。

芸夫人搖搖頭,說:“你能帶他來,想必是求了將軍的吧?將軍惱我至此,未必會許下一次了!”說著,她似又要落下淚來。

我見她雙膝以下的部分俱已斷掉,只有空空的裙擺垂在椅側,心下實是酸楚,便出言道:“其實,將軍未必還在惱您……等過一段日子,他心中想明白一些事情,奴便同晰夫人一起去求求他,讓他同意把予揚送回您這兒撫養!”

芸夫人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隨即又黯淡下去了。她垂眼說道:“可是我現在這個樣子,即使予揚回來了,我又有何能力撫養!”

“他只有在您身邊,才能健康成長啊……”

予揚適時地抱住芸夫人脖子,嚷道:“揚兒要同娘親在一起!揚兒要同娘親在一起!”

芸夫人緊緊地把予揚抱在懷中,極力享受這暫時的相聚。

往芸夫人身後望去,只見那桌上筆墨紙硯俱全。更有一本翻開來的梵文經書,旁邊是寫了半頁的紙張以及一摞寫好了的經文。

“這一個多月以來,芸夫人您都在抄錄這些經文嗎?”我忍不住問道。

她順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寫的的東西,道:“日子總要過下去的!……我心已死,只是在這世上還唯有揚兒這一牽挂!我雖自斷雙足來表我的忠心,但慕先生卻着實死的冤枉!我唯有親手抄些經文,每日焚燒了為他超度,除此之外,又能做些什麼來償還我欠他的這一世情呢?”

“那日的事確是陰錯陽差,古往今來也不見得會有如此巧合之事!只是……落得如此,實是不值!”我心下甚是難過,到底覺得她是因我之故才成了這樣。

“怎麼?你竟半分也不疑心我么?”她抬眼看我,神情略微有些訝異。

我竟一時語塞,這要我怎麼回答?難道要我說我懷疑這是苜郡主搞的鬼不成?

見我不語,她又繼續道:“我可有過一瞬間是疑心你的!……那日揚兒弄丟了你送給他的小玩偶,本來在晚膳前他是一直拿在手裏的,後來便不見了!我本命慎兒去拿個燈籠來,照亮了好找。可那日月色不錯,慎兒去后,揚兒便磨着我要找。我禁不住他磨,便帶着他在園中找了起來!我們先把去過的地方找了一遍,都沒有,於是便在園中亂晃起來!可誰知,就在那一刻,晃到了偏門那兒!將軍他見了我,只說了一句‘原來是你!’便不由分說地打了我一耳光,將我打翻在地!接着你便出現了!說實話,等我搞清楚將軍是在‘捉姦’時,我曾有那麼一瞬間是疑心你的,因為你來的也很‘湊巧’!可是後來,我又想,慕先生對我如此情意,又怎會與你有什麼呢!想着想着,我卻也想明白了一些事,就知道自己是誤入局中了!”

我心裏微驚,她竟已猜着了什麼了么?口中不自覺地試探道:“芸夫人您……心中可是在猜疑什麼?”

她淡淡說道:“猜疑不猜疑又有什麼要緊!只可嘆,所託非良人!縱是參天巨木,亦不得庇護矣!”

我心中微酸,便說道:“當日將軍確實草率!只是他雖疑心您和慕先生,卻也不曾重罰你們,您又何須如此,定要做出這等激烈之事呢!”

芸夫人重重嘆息一聲,說道:“自我被當作禮物送入將軍府開始,我便已經知道,這位當世豪傑不會屬於我!他對晰夫人是真愛,對鸞夫人是喜愛,對夫人是敬愛!唯獨對我,卻真如接受一件禮物般,只是用來玩賞罷了!……可是於我來說,他是主人卻也是夫君!我雖是一介舞女,出生不高,可我也知禮義廉恥,也會希望夫君能分半點憐愛在我身上!……只不想,我得到的不僅沒有憐愛,竟連一個為自己辨白的機會也沒有!怎能讓我不心寒!更為可笑地是,他竟疑心揚兒並非他親生!這對於我是多麼大的一個羞辱!我怎能不氣!怎能不恨!……他既疑心我與人私通,那我乾脆自斷雙足,從此也好叫他安心!”她淡淡地說著,似乎是在講別人的事一般。

我忙出言勸慰道:“現下將軍雖未曾來看過您,但也未曾將您禁足,今日又許奴來看您!想來她已為當日之事後悔不已了!給他些許時日,他定會來面對您的!”

芸夫人語氣依舊淡淡的,緩緩說道:“他悔也好,不悔也罷,又與我何干!我只願就此了卻殘生,此生再不與他相見!”

她說的決絕,我胸口卻壓抑得喘不過氣來!這得有多大的絕望,才會如此的淡定,如此的堅持!所謂哀莫大於心死,大抵就是這樣吧!在她房中待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鸞夫人身邊的言兒過來,催着要把予揚接過去,芸夫人戀戀不捨地放開予揚。予揚似乎心知又要與母親分開而又開始哭鬧起來。我只好承諾經常帶他來看芸夫人,他才讓言兒接了回去。送走予揚后,芸夫人又開始垂淚不止,我只好又陪着她,坐了片刻。我於晚飯時分走出了她的房間。臨出門前,我再次看一眼那牆上的七彩舞衣,眼前又浮現出我看過她跳的那兩次舞!芸夫人再也不能舞了,可這舞衣記載的是她這一生的光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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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朱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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