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27.了解與被了解
我或許是被些許煙味熏醒的。
一束陽光首先刺痛我的眼睛,窗外瀑布般劃過的風景隱約能看出是一排排茂密的行道樹。我用手捂住眼睛,發現右手指甲中有些許乾涸的血跡。試着翻身,卻無法動彈,腰部以下酸疼無比,提醒我昨晚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空夢。
我一絲不掛,床下的空調仍在源源不斷輸送着暖意。煙味是從駕駛室傳來的,我勉強坐起來,晃晃不怎麼十分清醒的腦袋,選擇這一路上都屏蔽掉蝠姐的所有訊息。
吸拉着運動鞋,我裹緊毛毯走向駕駛室,每走一步都似千萬根針扎在腰腹般不適。走近了,N仍穿了那件小綠領,戴一副墨鏡遮陽,坐在駕駛座上,一手扶着方向盤,一手掐着煙,一旁煙灰缸里的煙蒂說明他並不是為了解癮而吸煙。
我十分平靜地坐在副駕駛上,N仍然定定地看着車前千篇一律的鄉間土路,故意似的沒說一句話。
“你知道後果嗎?”我問。
N掐滅煙,仍然一言不發。
“我來代替你回答。你知道後果,你昨晚對我說抱歉了,你知道後果,卻沒有停止那麼做。”
N輕嘆一口氣,摘掉墨鏡。
“你是第幾次?”我不冷不熱地問。
“第四次。”
“我是第幾個人?”
“第四個。”
“你是第幾次這麼做?”
“第四次。”
“別搪塞,你知道我問的什麼。你是第幾次這麼做?”
N減慢了車速:“第一次。”
我的心中波瀾不起,或許在意料之中。
“這是生理需求,不能帶感情。”
我笑了一聲。“生理需求,我明白了。”
“不是對你。”
我心明N對於這些情感方面的問題向來如何處理,他很遲鈍,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有的時候,我也比他好不到哪兒去。昨夜的事摻了太多複雜的感情,至少對我來說,除了對N的眷戀,還有對這污穢世界的逃避,以及對生離死別的恐懼。
N這一句話,已經能說明很多了。
“要是我懷孕呢?”我盡量讓自己顯得不帶任何感情,而且看起來有些輕佻。以防N說出不負責任的話語時,我不需要演出那些肉麻的傷感。
N抽出另一支煙。
我裹緊毯子,拿起車前的一個打火機,湊上前去,在他面前點燃:“要是我懷孕呢?考慮過嗎?認真考慮過嗎?”
“養。”N叼着煙往火苗上湊。
我一把收起打火機,撩起一縷我早就看不順眼的妨礙他視線的頭髮順道後面:“想養還抽煙。”
我曾經在網上看到過這麼一個理論,女性在第一次后,要麼性冷淡,要麼變成泰迪精。我特別後怕,因為這兩種結果看起來,對N都不怎麼好。
算算N今年的年齡,也就三十齣頭。正是腎虧的好年紀。
我突然想起昨夜喝酒時,N提起的“老秦死了”。
“老秦真的死了嗎?什麼時候?為什麼?”
N不抽煙憋屈得很,再加上開車無法分神,只能簡短地回答我的問題:“幾個月前,據點火災。”
“兇手呢?”
“有人說在附近看到過ATLS的人。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不會根據模稜兩可的證言妄下結論。”
“可是你現在的行為就是在針對ATLS。”
“這是調查方向,並不代表最後結果。而且,白真言的事,是他親自拉我入伍,不是我投奔他。”
我啃了一口壓縮餅乾,點點頭。
但是我的話題總是會跑偏,莫名其妙回到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感覺如何。”
“還好。”
“……”
“……”
我猛灌一口水希望能壓住這奇妙的尷尬。
“吃壓縮餅乾不能喝太多水。”
“啊?”
“……”
我再灌一口水:“你對白真言讓我單獨去找他面談,有什麼想法沒有。”
“呸。”
“呸???”
“你覺得白真言可信嗎?”
“百分之七十的可信度,至少他不會傷害我。”
“反正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去面談。”
“喲。”
“……”
“話是這麼說,那可是個慈善晚會,可都是社會名流,你怎麼混進去?混進去讓白真言發現怎麼辦?”
“白真言不敢拿我怎麼樣,我對他還有用處。”
“喲。”
“你不是帶了槍嗎。”
“帶了。但是他們有安檢,槍帶不進去。”
“你有大腿槍套嗎?”
“啊?”
“……”
“你的意思是我色誘?”
“……當我沒說。”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對了,我在挖墳的時候,找到了白真言他哥以前的西服,防彈的,我覺得你穿着合適。”
“西服?”
“嗯。你穿上應該正合適。雖說可能有些緊,打鬥也不一定施展得開拳腳……”
“不行,跟你一起進去,太冒險了。”
“你當我穿着那件情趣內衣一樣的連衣裙就很舒服了嗎!?”
“……你說到了挖墳……”
“是啊,我去挖人家祖墳扒拉出來這些好玩意兒的。”
我看到N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我敢相信他從沒想過我還會挖人家祖墳,說不定還有點後悔。
“我原不想這樣。”我嘆口氣,將我的兩個選擇、白永樂的葬禮以及我的計劃全盤托出。N聽的時候沒什麼表示,只是在最後淡淡地“嗯”了一聲:“不錯,很縝密。不過也很冒險。”
“你不是說過嗎?你總是不去在意對手的實力強弱,對你來說,這是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我試着照做,才發現這只是一種逃避的借口。”我轉過身正對着他,“逃避恐懼、逃避無謂的感情甚至逃避生死,或許你覺得這樣很對,因為你還沒死過;但在我的世界裏,N已經死過一次了。”
N沉默着,是我最厭惡的那種沉默。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從三年前來到現在的。我說的沒有半點假話。白真言在電話中明確提出要給我一個交代,就是關於這莫名其妙的瞎折騰。希望你到時候聽過白真言的證詞,能放下那些所謂的機械人感情。你已經因此死過一次了。”
“我不在乎。”
“……”我的右手不停擺弄着那個打火機,一股無名火竄上來,“你就是個自私的人!懦弱!無恥!”
“大部分的人,這麼說過後,都會再加一句話,‘老秦就是因為你的自負才慘死的。’”N猛踩剎車,鋼鐵大塊頭像一匹突然被拉住韁繩的馬,慣性讓我差點撞上擋風玻璃。
他轉過頭來,眼神里悔恨和怒意交織,一字一頓道:“我要說的是,你現在還沒有資格評判我的性格。你以為你了解我嗎?”
我一時語塞。這畢竟是三年前的N,帶着一絲輕狂的戾氣,而這種語氣莫名中傷了我,但這句話的真實性卻讓我無法反駁。是啊,從頭到尾,我了解他嗎?我看到的不過是皮毛罷了,也許我此生都無法窺視N的內心。
可是我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說出那句話,也沒有繼續與他爭辯下去,更沒有表現出類似“我對你很失望”的情緒。我知道,這會讓情況更加棘手。這時,兩方中總要有一方做出妥協,但很顯然,N並不會首當其衝。
“對不起,我做的還不夠好。”我仔細斟酌字句,每多說或少說一個字,都有可能火上澆油。
N一怔,嘴微張着卻說不出什麼話來。良久,他一抿嘴唇,別過頭去,同時目光稍稍下移——這是典型略帶歉意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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