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21.交錯的目標
伊萊恩仍需在醫院休養一個周,隨後便可以回酒吧療養。
白真言的動機,黎曼和伊萊恩偶爾仍會討論,但我絕不參與了。一來,我怕口風不嚴,一下透露出什麼;二來,我怕隨着他們討論的深入,挖出對我不利的訊息,或者,更壞的下場。
就是不敢想,就這麼簡單。
但撇開他救我的動機不說,偷走白永樂的屍體,很讓我介意。這種奇怪的事……如果他能買通人,為何不直接讓其他人替他偷走屍體,而是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險親自做事?不管怎麼說,白真言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他做的事,每一步都有原因。而讓我們知曉是他偷走屍體這一步,只能說明,他在向我們宣戰,或者……
太多可能性了。
黎曼和伊萊恩已經全心投入追查雪原狼一事,而我也一直採取迴避態度。倒不是因為我不在意,而是因為,我通過迴避關於這個“不熟悉的N”的一切來維護我記憶中N的形象。
我知道這非常可笑。但是這似乎是每個人的第一選擇。墨守成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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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萊恩出院前一天。
這一個周內,我與黎曼輪值,最後一天是我負責伊萊恩。
我倚在一旁的病床上,將伊萊恩平常用來吃飯的桌子安在床邊,照常寫着故事。我已經寫了近二十頁,時不時就補上幾個字,讓伊萊恩十分困惑。
“你在寫什麼?”他不止一次問我。
“小豬佩奇。”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啥是佩奇?”他不解。
“豬,小豬,紅的,他爸是豬,他媽也是豬,他兒子也是豬,一窩豬。”
“……”
伊萊恩倒是很尊重個人私隱,他沒有趁我打盹的時候翻看筆記本。當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剛剛買了一把鎖鎖在筆記本上,而他找不到鑰匙在哪。
“喂,藥液快沒了,幫我叫下醫生。”
“床頭不是有按鈕嗎。”
“那個沒有你找人快。”
“自己去找。”
“我腿腳不靈便。”
“哦。”
“今天中午吃什麼?”
“隨你。”
因此,伊萊恩對我的服務態度完全失去了信心,他甚至渴求黎曼延長工時,哪怕半天或者一個小時。
但是黎曼這幾天行程排得很滿,白永樂老家那邊的墓地已經買好,只等下葬。這種白事不能耽誤,圖吉利是每個經歷過許多的人所依仗的信仰必然導致的。這促使黎曼必須辦下這個葬禮,即使連屍體都沒有。
我向黎曼提議,既然沒有屍體,那麼可以將白永樂的戰衣,以及他以前使用過的一些衣缽放進棺材下葬,也算是安然入土了。
我不知道黎曼是否採納了我的建議,畢竟編外人員的身份多少有些偏見的意味。不過,這不是需要十分理性和牟取利益的事,至少我希望如此。
因為黎曼的決定,直接影響了我接下來的對策。
伊萊恩見我撐着頭冥思苦想,開始直接求我去幫他買一碗皮蛋瘦肉粥。
我漫不經心抬手看錶——伊萊恩送給我的,是他的退役手錶,八成新,起碼時間精準。黑色的錶盤上,銀白色的指針剛好指向十二點整。已經到了午飯的時間了。
我抬腳下床,伸長腿去摸被甩得老遠的鞋。伊萊恩十分貼心地遞過一百塊錢:“沒零錢了,希望你不要失蹤。”
站在醫院門口,我環顧四周,豎起風衣領子擋風。
雖說上海的天氣還算溫和,但經久不息的北風依然強勁。為什麼不是南風呢?我腦中忽然閃過這麼一個奇怪的想法。
中發白大三元,胡了!
我走向醫院對面擁擠的市場。這個時間,市場中聚堆買菜的家庭婦女已經基本散盡,剩下的只是些食客,上海的路邊攤總是散發著一股魔力,牽住你的感官,儘管知道不衛生,但還是要去嘗試,就像這種不衛生也有區別,也被算在招徠新老顧客的“熟悉的味道”中。
這個市場很大,充斥着各種美食的香氣。但是賣皮蛋瘦肉粥的攤子實在太少,或者說街邊小攤一般都會賣一些油辣充饑的主食。
七拐八拐,我終於看到了夢寐以求的小攤。招牌不很顯眼,沒有名字,只是簡單列出了所賣的粥品。一個中年婦女坐在攤內,直勾勾盯着幾口正在熬粥的大鍋發獃。看來,這裏並不怎麼受人青睞。
我知道不能對這些在市井中掙扎的人多嘴多舌,便直接上前,開口:“一碗皮蛋瘦肉粥,打包帶走,謝謝。”這句話幾乎是命令式的語氣,卻因為最後一句客套的道謝顯得不倫不類,反倒變得冷漠了。
最近是怎麼了,好像開始刻意察言觀色,注重語言,變得感性了。這對我十分不利。
“需不需要我拯救你啊,妹子……”蝠姐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
我正看着面前這中年婦女背過身抽出一個塑料碗,打開一個大鍋舀着粥,被突然出現的女鬼一般的聲音嚇個半死。
“……你醒了。快嚇死我了,再以後能不能先說一聲,讓我有個心理準備。”我盡量不動聲色地深呼吸,不讓其他人注意到我。
中年婦女將盛好的粥用膠袋裝好遞過來,我一手接過,另一手遞去一百塊錢,心裏盤算着這樣的小攤會不會沒有足夠的零錢。
“就知道你被嚇了個半死。不過,你好像跟黎曼相處不錯嘛。”蝠姐又開始搖晃鐵球了,我開始懷疑她整天坐在那個鐵球里會不會無聊。
“你以前整天窩在家裏當諮詢偵探很無聊嗎?我就是這個現狀。”蝠姐的聲音聽起來很輕鬆。我一手接過中年婦女遞過來的零錢,細細數過後放回口袋:“好的我明白了大偵探。話說回來,黎曼跟我還是有隔閡的,我需要時間來消除。”
“話說你根本不需要消除吧……哈哈哈嗝。”
中年婦女自始至終與我都沒有眼神上的交流,但又不是刻意避開,感覺上像是經營多年的生意人特有的警覺與陌生。我們只是移動的ATM機,沒有別的。或許只有這樣,才能過濾掉那些不快的話語,畢竟誰能跟錢過不去呢。
我低頭將膠袋中的粥碗擺正,因為這種薄的就像一張紙一樣的蓋子總讓人擔心會灑出來。等再抬頭的時候,我瞥見人群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梳着中分的凌亂短髮,臉頰邊有幹練的胡茬,目光平視遠方,深綠色的薄布夾克,小綠領隨風顫動。
他在環視。
他的目光極快地掃到我,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隨即快速回身朝市場出口處走去。
市場中熙熙攘攘的人群經常會成為肥皂劇男女主角分別的背景板。但此時的氣氛十分緊張,我顧不得想這些有的沒的,便攥緊了膠袋,奮力用一隻手分開人流,眼睛死死盯住那個漸漸遠去的身影。
我能感受到他的背影在我的視野範圍內縮小,就像乘坐一輛列車,無論我在車廂內如何追趕逝去的風景,也永遠無法抵消列車的速度。
我盡全力避開人流,許多人向我投來厭惡的目光,我開始下意識地道歉——這說明這種生活對我的改變不大,我不知道該慶幸還是擔憂。
N依然在遠去,人流密集得有些過分,我卻不能喊出他的名字,因為該死的謹慎。
市場四通八達,N到達距離出口不到五十米遠的岔路處,改變方向,向市場南側深入。南側接近百貨大樓,這個時間正是人流湧出的節點,我的跟蹤技術接近小白,此時要想追上N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奮力在人流中蠕動,等到身臨那個岔路口,站在N改道的點上,向南張望,不出所料地迷失了目標。
心裏空落落的,這些日子唯一能追蹤到N的機會被無情浪費了。
“我能感受到你內心的悸動,少女。”蝠姐聲音依然沉穩。
我心事重重地提着半涼的皮蛋瘦肉粥回到病房,正聚精會神看着《阿甘正傳》的伊萊恩被我摔門的聲音嚇了一跳:“怎麼這麼慢?發生了什麼嗎?”
“沒有。”我將粥擺在伊萊恩的床頭柜上,快步走向空床,俯身趴上去。
伊萊恩大氣不敢喘一下地悄悄打開碗蓋,無聲地吃粥,沒有一句抱怨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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