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贖罪
李浩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在床上楞楞地發獃，想了很多很多，又似乎什麼也沒想。看了下床頭的電子鐘，才四點五十一。在這個萬籟俱寂的凌晨，每個人都安然地沉睡着。
躺在柔軟又寬大的大床上，他有些猶疑不決，又好像在做夢，這跟他自己在家鄉的小房間相比，好像自己做了一個荒謬的夢，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這幾天他總是心神不寧，胸口就像燒了一把火，煩躁不已。這是他很少會出現的情緒，有些陌生，但還不至於很難處理。
他的眼前總是浮現林舒驚喜又壓抑的表情，他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麼，好安放自己那顆愧疚不安的心。因為他從小就被告知，做錯事就要改正。
他從林舒那裏得到了他們想要的結果，知道了關於林西溪的一切，卻失去了屬於自己的本心，在他們在咖啡館的時候，林舒眼裏所迸發出的快樂而滿足的光彩，讓他感到了自己的污穢。
如果是從前，他不會在意這些細節，也會認可趙楊所說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可是他不禁懷疑，那樣做真的是正確的么！所有的大事都是由一個又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事所構建的。
在整個事件中，林舒並沒有做錯什麼，反而比大多數人做得還要好，雖然林舒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她帶着林西溪去租了房子，買了生活用品，是她外婆和媽媽更多的照顧了姚歌的姐姐。他卻聽出了那不一樣的，這個女孩身上的堅強和隱忍以及善良。
李浩岩起身喝了口水，翻身下床，天還是黑着的。打開房間裏的窗戶，他望着黑夜默默地出神。
趙陽曾經跟他說，如果他不去戳破這個事情，對於林舒，整件事就是一個美麗的邂逅，如果戳破它，才是一個板上釘釘的謊言。
你覺得，你告訴林舒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林舒會怎麼樣？
他啞口無言，因為只要是個正常人都能想像得到，她的傷心痛苦，和被欺騙的憤怒。
所以他不能說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全部的真相，如果他為了自己的良心，讓這一切毀滅，那個時候，他才是真的面目可憎。
不能被戳破的謊言根本不算謊言，這是趙楊給他的理由，不知道是不是安慰他，趙楊說，他們的行為在真正的大奸大惡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很多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花言巧語，道貌岸然，為了自己的利益，無所不用其極，很多人因此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時候，也沒有見到那些既得利益者任何的愧疚，他們或許還在鄙視他人的愚蠢和輕信。
真的是這樣子么？那他是否只能把自己所有的信仰託付於天地，因為只有天地在寂靜中知曉了一切，默許了所有。
所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就是這個意思吧！
那全世界都相信的不因善小而不為，不因惡小而為之，又該當何解？
這句話，也是在欺騙么？
告解最大的作用就是贖罪吧，除了天地以外，還有自己知道自己的罪惡。即使我們表現得溫文爾雅，風度翩翩，隱藏在語言之下的最隱秘和最深處的，即使別人通過行為能感知到卻不願意戳破的所有的想法，在自己的良心面前，是無所遁形的。
我們在某一個特定的時間，特定的環境裏，必須要扮演某一個違背自己本心的角色。並且，為了讓這種行為順理成章，我們不得不給自己暗示，這是正義的，是為了大局着想的，是迫於無奈之下做出的能讓所有人都能獲益的事情。
這樣可笑的，沒有邏輯的理由，最大的作用就是欺騙自己，避免自己對自己的凌遲。
如果我們只是純粹的無賴，沒有喜怒哀樂，沒有仁義禮智，我們並不會有任何的負罪感。
正因為我們身體中，不知道是基因里攜帶的某種物質或者是經過漫長的教育感化出來的，屬於全人類所共同追求的，正義，公平，自由等等一切美好的夙願，才使得我們在做錯事情的時候，面對的最嚴酷的審問是來自於自己的內心。
我們所說的話，所做的每一個行為，都可以被自己或者別人包裝的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在這樣的黑夜將盡，黎明即起的新的一天的開始，也只有自己會知道，為什麼自己夜不能寐。
他問趙楊，是不是做一個沒有負擔的無賴會活得更自在些。
趙楊反問他，那你覺得那樣還算人么？
他總是跟趙楊唱反調，但那只是言語上的。而他其實發自內心的欣賞趙楊的，從一個男人的角度。
也就是說，生活早已懲罰了那些，無所顧忌的無賴，而他們還在為自己，所獲得的眼前的那一點點微小的利益而沾沾自喜。
像是別人都達不到他那樣的成就一樣，而是很多人因為自己最後的底線而放棄了成為那樣，為了活着而活着，為了結果而結果。
窗外的一切是這麼地寧靜，路燈默默地佇立在道路的兩旁，即使沒有了行人，依然默默地散發著光亮，為那些在黑暗中苦苦摸索的人們提供了，指引他們前進的方向。
沉默作了偉大的見證，只因為它不能昭告天下。
在一天中氣溫最低，也是最冷的時候，在大家早已沉睡的時刻，他在懺悔，在反思，在顫慄，在糾結。
在這樣燥熱難耐的天氣里，一天中溫度最低的可以不用空調的時間裏，呼吸着窗外的新鮮空氣，他也許才能得到一點啟示，他才能明確自己今後要走的道路。
那些知道了一切真相而閉口不言的人，是那麼的偉大，又是那麼的殘忍。偉大在於他們替一些人擔負了本不屬於他們需要擔負的，殘忍在於扼殺了本該屬於每一個人的真相。
存在即是合理的，上天選擇了讓某一些人知道真相，還是願意大多數人活在虛假的，不切實際的被編織出來的美好的謊言裏。
因為人們需要美好，需要幸福，憧憬無憂無慮。
真相才是人不可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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