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見面（四）
她能理解她和張鵬程各自班裏的同學和好朋友的選擇，畢竟感染了愛滋病不好治癒不說，還要承受各種各樣的歧視。甚至可以說整個一生都毀了。愛滋病那麼可怕，他們當然有理由去逃避，這是人的本能而已，如果她的某一位同學感染了愛滋病毒，她也會唯恐避之不及的吧。
她也能理解同學們的害怕和恐懼，她怎麼能去責怪。
可是她的同學們，張鵬程的同窗們為什麼不能理解一下他們，尤其是張鵬程不僅要承受疾病的心理壓力，對於自己得了愛滋病，鵬程也是驚呆了，從最初的不敢置信，恐懼，害怕到最後為看病發愁，同時還要承受同學們的異樣的眼光，默默地、自發地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的遠離。
原本在車禍之前他是要考研的，後來知道西溪懷孕了之後，天天不是在投簡歷，就是在面試，已經有一家用人單位願意要他了，只等他畢業，就跟他簽三方，工資待遇雖然沒多高，但是維持三個人基本的生活是足夠了的，出車禍的那一天正好是他收到複試通過了的時間。
自從出了車禍，查出來被感染了以後，他對生活的絕望是無法想像的。
而且，化驗單被因為沒了抽紙，在他那拿紙的同學發現后，一宿舍考研的同學們紛紛離開了宿舍。偶爾在校園裏遇到熟人，都對他們唯恐避之不及。
林西溪為了證明自己的健康，也去做了檢驗給宿舍的人看了。
他們可不可以假裝一下和平和友好，假裝一下其實他們也沒有那麼害怕！哪怕低着頭說話，也比逃之夭夭好上許多。
這樣無言的沉默，最後擊垮了張鵬程的信心，原本，他們也許可以等到畢業了的，那樣就誰也不知道了。
“可是，我得了這種病原來的單位肯定是不能要的，工作單位要求籤三方之前要體檢，你怎麼辦？孩子怎麼辦？”
“我們可以做生意啊，不要緊的，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西溪，你把孩子做了，找別人吧，我不能害了你。”
“除了你，我誰都不嫁。”
“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
那是他送她離開宿舍后的最後一次談話，長長的馬路看不到盡頭，他們牽着手，慢慢地往回走着，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再一次見到他，他已經沒有了呼吸，沒有了心跳，只是冰冷地躺在那裏。
他怎麼能那麼傻呢，愛滋病體檢不一定能查出來啊，他也許會順利就職也不一定，她查了很多資料，要是治理得當，平平安安一輩子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是他沒有再睜開眼睛看看他一眼，就那麼被抬走了，後來他的舅舅來了。
耳邊是他舅舅的念念叨叨，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舅舅有些承受不住。他說，他知道消息的時候，廠子裏面還在檢修機器，他正輪着大鎚，結果聽到消息一下子就閃了腰。從山西到這坐了一晚上的火車，他一晚上都沒睡着，他姐姐死了以後，他把孩子從那麼小一點，一點一點地養大，成績總是名列前茅，每次問他錢夠不夠，他總說夠了，還給他們買禮物帶回去，鵬程總是那麼孝順懂事。
鵬程得了愛滋病，他是一點不知道，這孩子，怎麼就能想不開呢，還有什麼能比生命更重要！
恍恍惚惚，她好像見了無數的校領導，他們說了什麼，她沒聽清，應該就是節哀順變之類的吧，主要還是安撫，怕她鬧情緒吧。
那些人被保研也是後來她才知道的。
等她回過神來，才看清他舅舅五十多歲的人了，一身的藍色工服都沒脫，臉黑黢黢的，除了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五官都看不清了。花白的頭髮，臉上的褶子彷彿刻在了骨頭上。等人都走了，他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求她把孩子生下來，他舅舅說他可以養着孩子，雖然不能好吃好穿，最起碼也會把他撫養成人，孩子要是有出息，能考上大學，砸鍋賣鐵，也會供它上。她知道張鵬程的舅舅還有一個女兒，兩口子撫養着張鵬程和他表妹有多不容易，鵬程的表妹也在讀大學，他舅媽還沒有工作，他們也很不容易。再說，這也是她的孩子，她當然捨不得打掉，更捨不得扔掉不管。
她扶起了他的舅舅，幸而她的月份還不是很大，所以蹲下還是毫不費力的，她只說了一句話“這也是我的孩子。”
舅舅走的時候，把所有的錢都給了她，她沒要，告訴舅舅她找到了好工作，能養得起這個孩子。大四沒什麼課，可以一直上班。
“一個女娃，咋能那麼累！”他舅舅背着工具箱，身子有些沉重，說著就把銀行卡塞進她的包里給她。“等你生完孩子，我讓他舅媽過來給你坐月子，密碼是鵬程的生日。”
“好。”她答應着。
在火車開動前，林西溪把卡又塞了回去。
火車徐徐開動，一轉身，她淚流滿面。
就在那天傍晚，晚霞滿天的時候，她剛剛從火車站回來，老家的一個阿姨給她打電話，這些阿姨，都是在城裏的建築公司工作歸一個包工頭管着，做些小工。平時偶爾也會聯繫她，讓她過去吃飯，吃飯的地方是在學校附近的一家民族特色菜館裏，這裏的菜分量大，味道不錯，價格還公道。阿姨們每次從工地上回來，總要在這吃飯。工地一待就是好長一段時間，吃的也是大鍋飯。所以回城了也不會虧待自己。在吃飯過程中，她才知道，把她過繼出來的人也在這個城市。
她拿到了阿姨給她寫的地址，她知道那個地方，那可是有錢人住的地方，那為什麼會不要她呢？
“我們當年也就去過一回那家，還是最早結婚的時候，那氣派你可是沒見，你說你這麼多年，過得這麼慘，你奶奶也不告訴你，我們也不好多說，這不，你也大了，也不知道那家人還在那不在，好歹你也去看看。不過應該是沒變，聽那些在這買了房子的人講，你媽媽還聯繫他們。”
老家人有很多在這裏做生意的發了財的，就在這個城市買了房子定居了，人數並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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