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世今生
再次醒來,已經是下午。
林軒是懷着對婉兒的擔憂之情睡下的,竟然在睡着后夢到了婉兒,還是在那個生活了十二年的小漁屋裏,婉兒坐在凳子上做着刺繡,而自己拿着書坐在旁邊。陽光從窗戶里撒了進來,給陳舊的傢具上鍍上一層金黃色,顯得很溫暖,外邊是風聲和海浪聲,近處是婉兒刺繡時簌簌的聲音,兩人都不曾說話。一切都彷彿是一副陳舊而美好的古畫,就這一個畫面卻貫徹了夢的始終。
林軒在夢醒后對這幅畫面回味了很久,才發出一聲嘆息。
“郎君醒了?”許是那聲嘆息引起了屋外人的注意,一個陌生清脆的聲音從屋外傳來,隨後便是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有人掀開帘子走進了裏屋。
林軒抬眼看去,見一個陌生的小娘端着碗走了進來,小娘上身穿着淺青色圓領短襦,下身穿着同色的裙子,白綬系在腰間,顯得很是利落。再看其白皙臉龐上的五官,稚氣中泛着青春活潑,尤其引人注目的便是一雙大眼,水靈靈的彷彿一汪清泉。雖看這小娘年紀不大,還未張開,但想必再過幾年也必是個美人。
“郎君醒的湊巧,廚房剛把做好的粥端來,我還在想着是否將郎君喊起來,不然粥都要涼了。但又想着郎君好容易睡下,實在不忍心再喊起來,正在外屋躊躇着,郎君就醒了。”小娘話說的又急又快,幾步路的功夫便把這番話說完,聲音彷彿林間的百靈鳥一般,清脆而乾淨。
林軒聽着這樣動聽的聲音,心中也美好起來,問道:“小蝶呢?”
“小蝶說在這邊無聊的緊,正巧小姐有事找她,便托我過來照顧你。”小娘在床前站定,用三根手指輕拈着勺子在碗裏輕輕的畫著圓。小娘的手指又直又細,膚色很是白皙,像是新鮮的蔥白,顯得乾淨而滑膩。陽光灑在小娘的手上,隱約可見上面細小的絨毛,那是稚氣未脫的表現,很是可愛,林軒這時候倒想起來一個詞——素手調羹。
“唔……這樣啊。”林軒沒什麼表情的回應道,這小娘說的話很是直白,有點不顧他人的面子,林軒倒真的覺得自己挺屍一樣躺在這兒讓人照顧很久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兒,無親無故的。可他也很無辜,他也不想這樣,但確確實實是受了別人的照料之情,只能後續看看能為那個叫小蝶的少女做些什麼了。
收起想法,林軒看着這小娘正在用手背輕觸碗邊試溫,便又道:“姑娘叫什麼名字?”
“啊……”小娘明顯愣了一愣,隨即便笑道:“我叫小花。”
林軒有些想笑,但忍住了。也不知她們倆的主子是什麼想法,不是花就是蝶的,別明天又來個小娘叫小草吧?心裏這樣好笑的想着,林軒表面上卻是一本正經的道:“小花的名字很好呢。”
“怎麼講?”小花漫不經心的問,好像不是在說她的名字一般。
“《詩經》中有詩云: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后又有詩云: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又有人曰: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輕漣而不妖。”林軒說到這裏停頓了下,見那小娘本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此時卻好像被勾起了興趣一般動也不動的聽着,便繼續道:“無論是桃花、梅花或是蓮花,都逃不過花這個字的範疇,而桃花的絢麗浪漫,梅花的堅韌傲骨,蓮花的清純聖潔,這麼多美好的品質,無不凝聚在‘花’之一字當中。如此可見,姑娘的名字可是寓意高深啊。”
小娘心裏被他這一番言論說的有點高興,但孩子氣的不肯認同,便皺了下鼻子回道:“可我覺得很俗。”
林軒不以為意,反而覺得她可愛,想了下又道:“大道無形,大音希聲,大俗即是大雅。”
這下小娘無話可說了,沉默了一下,便道:“郎君讀過很多書吧?”
“嗯。”提到讀書便驟然想起婉兒姐,林軒高興的心思收斂了起來,輕輕的回了聲。
“那……”小娘猶豫了一下,好像有什麼話難以啟齒,但還是說道:“敢問郎君……‘嬰姿’之名何解?”問這話時,小娘的臉有些微紅,好像三月桃花一樣的顏色,美好爛漫。
林軒愣了下,心裏想這不會是小娘的大名吧?他知道這個時代的習俗,女子入府為奴為俾,要捨棄自己的名字讓主人另取,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有些奴婢的名字可以不用改,全憑主人喜好。
想到可能是她的大名,林軒便有些正經的回道:“嬰為初生兒,姿為樣貌。嬰姿之名,應是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保持初生時的純真美好,不受世間苦難的折磨,不被外來的紛擾磨滅本性。”
命叫小花的小娘低頭想了下,輕笑道:“我此時倒覺得小花這個名字要好一些。”
“還是……嬰姿要好一些。”林軒的面色此時有些傷感,應是心中想起了兩世都已經去世的父母,繼續道:“嬰姿此名解釋起來雖簡短直白,不如小花聽起來華麗動聽,但它寄託了父母濃重的希望和愛意,這世間再也沒有比父愛母愛更深沉的東西了。”他上輩子與形形色色的人打過很多交道,本來是個有些開朗的性格,但或許因為受了重傷的緣故,此時卻表現的有些深沉。
小娘被林軒帶着傷感的話語有些感染,低頭想了很久,方抬起頭道:“郎君的話有些難懂。”
林軒嘆了口氣,卻不再過多解釋。有些道理只有經歷過才能領悟,而有些東西只有失去了才想起珍惜。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床前的小娘才從那種微微感傷的氣氛中恢復出來,呼出一口氣道:“讀書的人總是這樣……爹……老爺也總是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明明聽不懂,卻總會讓人傷感,平白壞人好心情,真是可惡。”
林軒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這小娘天真浪漫,說話毫無顧忌,竟連自己老爺都敢背後編排,作為奴婢卻有這樣的性子,實在是難得,可能是平常主子愛護的好。
“呀。”小娘突然驚呼一聲,說道:“說話說的都把正經事忘了,這粥都涼了,郎君快喝下吧。”說著便把手中的碗遞了過來,看那樣子竟是讓林軒自己動手喝下去。
林軒怔住,他此時睡了一會兒感覺身上不怎麼疼了,可還是無法動彈,他的手臂其實受傷最深,因為人下意識的碰到危險都會拿手去擋,因此手臂上受的刀傷最多,所以他只好喃喃的道:“我手……動不了。”
小娘聞言躊躇了一下,終是把碗收到胸前,蹲了下來,道:“那我喂你好了。”
林軒點了點頭,看那小娘沒有要扶他起來的意思,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主動提起,便只好忍着痛一點一點的挪動,費了好大勁才靠到了床旁的欄杆上,半坐了起來,這平常簡單無比的行動此時竟把他搞得氣喘吁吁。
“好了……這樣。”林軒半坐着看到小娘拿起了碗中的勺子,便打斷道:“別用勺子餵了,太慢,你把碗端到我嘴邊,我自己喝就是了。”
小娘聞言呼出一口氣,好似輕鬆了不少,點了點頭,把勺子放下,端着碗湊到了林軒的嘴邊。
此時兩人離的有些近,林軒嘴裏喝着粥,目前卻在打量着眼前的小娘,這小娘的臉龐線條很是柔和,下巴略尖,不是很符合古代審美,來自現代的林軒卻覺得很好看。剛遠處看只覺得這小娘膚色白皙,離近了才知道膚質也是很好,嬌嫩柔滑,沒有一絲瑕疵,彷彿凝脂。小娘嘴唇上塗著淺紅色的唇彩,小口微張,隱約間竟有些香氣。小巧的耳朵晶瑩剔透,竟能看到其間細小的血管,煞是可愛。明亮的大眼此時半眯着,但阻擋不了眼瞳中的靈動純真,彷彿兩顆黑寶石鑲嵌在裏面。
小娘也慢慢發覺了這個書生的打量,不堪的微微側過臉去,腮上泛起一片紅暈。可側過臉去彷彿也能感受到林軒的目光,只好稍稍的向床的遠處躲去。
小娘這一躲便帶動了手中的碗也離的林軒遠了些,林軒也只好跟着碗向床外湊去,可這一湊卻讓林軒全身一痛,一時之間失去力道,上身向床外的小娘倒去。
‘完了’這是林軒心中瞬間的想法,但下一秒他的頭就碰到了一個柔軟中帶點堅硬的着力點,還沒等他慶幸,就聽到了小娘的一聲嬌呼,同時他也被推開,頓時眼前的畫面天旋地轉。
一時之間,房內乒乓作響,好一會兒,林軒才從劇烈的疼痛中恢復過來,此時他竟然從床上滾到了屏風下面,不顧身上的疼痛和粥灑在身上的濕意,他抬頭看向旁邊的小娘。
小娘此時雙手抱胸站在他頭頂處,臉上緋紅一片,彷彿天邊的火燒雲,見他看過來,目光盈盈間,滿臉的氣惱和委屈。她一手捂着嬌小的胸脯,一手指着地上的林軒,急道:“你……你……”
小娘你了半天也你不出個所以然,眼角的淚也終於滑下,她用力的跺了跺小腳,留下一聲氣惱的‘可惡’,便小跑了出去。
小娘的跑步聲持續到了屋外處有一個停頓,此時一個聲音傳來。
“小姐,怎麼了?”這是小蝶的聲音。
那小娘卻不回話,跑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卻是跑遠了。
小姐?在地上滿身疼痛的林軒露出一個苦笑,我說怎麼不怎麼會照顧人,性子還這麼直白純真,但突然心中又是一盪,想起剛才臉龐柔軟又帶着堅硬的觸感,以及小娘捂着胸脯站着的樣子,林軒頓時明白剛才自己碰到了什麼部位,連身上的疼痛都忘卻了八分。
我也不想的啊,林軒此時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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