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銀陽篇其十：頹廢的少年和大叔
“看在您這麼帥的份上賞點酒錢吧！”流浪漢鋼造以猛虎之勢向夜文素雨撲了過來，“我承認我是很帥，但是這個社會上不是所有帥哥都是有錢人啊！而且憑什麼長得帥就得施捨你啊！”夜文素雨一隻手按住他髒兮兮的腦袋，成功阻止這瘋瘋癲癲的傢伙抱住自己的腰。
鋼造突然放棄了，好像他完全毀滅的人生中還殘留有一絲絲自尊“嘛，既然有緣的小哥你不施捨在下，那在下只能靠自己的刀上功夫賺酒錢了。”他勒緊自己的束腰帶，擼起了白羽織的寬袖子，一副要大幹一番的樣子。
“要不在下就勉為其難地出回力，去城主的護衛隊蹭蹭吃喝罷。”
“您還是別在這兒現眼了，趕緊找個牆角去切腹吧！”夜文素雨拉住阿特洛波斯的手，甩下那個叫鋼造的陌生人，向人群中縫隙大的地方穿去。
兩人擠進混亂的人堆，五分鐘后終於從擁擠的人群中脫身。
夜文素雨護着阿特洛波斯“快走，我們先去找能暫住旅館，三天以後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
“那個流浪漢大叔都有一身和服。我們……”阿特洛波斯指着人群中略顯落寞的鋼造的白羽織背影。
夜文素雨彎下腰，額頭抵在阿特洛波斯的額頭上，那雙烏黑的瞳仁無比認真，“來蘿蔔，等我們平安出了這座城池，我一定會折返回來給你定製一身最漂亮的，相信我。”這是他幾個月中最嚴肅的一次，死魚眼中竟罕見地發出了光澤。
夜文是最早從中心十字街抽身出來的一批人，趁着大批奧德賽還聚在中心十字街，他已經毫無壓力地訂下了客房。
銀陽府頂級的旅館都能提供不輸於京都御三家的住宿體驗。御三家這詞彙起源於江戶時代，意思是一個地區地位最高的三家。夜文素雨選擇的是離西城門最近的一處不知名日式旅館，名叫“桐屋”。夜文在此訂下一間便宜的單人客房。雖說這桐家等次低，便宜，該有的卻是一點不少：地板全為木榻榻米，全部紙制搪門，住客共用的沐浴設備一應俱全。中心院內青草遍地，石板路質樸，正中有一棵正盛開白花黃蕊的油桐樹。披着浴衣的店東家坐在木台階上抽着傳統的直桿煙斗，眯起眼看着那個憔悴異常的年輕人急匆匆地拉着少女的手走過迴廊。
店東家盤起腿，小心翼翼地磕起煙灰，扭頭好奇地看着那紅衣少年。臨近樓梯處，夜文素雨側首飛快地向他斜視一眼，立刻飛快地帶着少女上了二樓。東家磕煙斗的手觸電式地一抖，他感到微微不適。東家看到一絲詭異的綠光在少年眼珠上一掃而過，顯得詭異，那雙眼在本就灰暗的樓梯拐角亮出熒光，顯得異常兇狠可怕，就像狼的眼睛，很明顯他正在積蓄殺氣。
店東家坐着抬頭看了二樓的走廊好一會兒，才收起煙斗，束好浴衣腰帶，起身走向廚房，該做飯了。
夜文素雨訂的客房花費包括一泊二食，意思是旅館還會附加停供當晚晚飯與第二天的早飯。夜文素雨特別囑咐店家主食配菜全部要素食，因為阿特洛波斯不吃葷。
夜文素雨拉開紙搪門，把阿特洛波斯領進開闊整潔的和風室內“雖說是單人房，可還是比我想得大。這幾天我們就住在這裏了，開心點吧，比在野地里睡舒服多了。雖然我之前一直是睡野地，這幾天才回想起來住屋裏的舒服勁兒。”夜文素雨將破破爛爛地黑背包放在牆角，趕緊取出多日不用的賽樂特藥片。
阿特洛波斯急不可耐地摘下紙頭套，甩了甩長長的銀髮，彷彿銀樹開花。她開心地眨眨“哇，這裏能看到那棵開花的樹哎，還能看到遠處高高的七重樓。”蘿蔔小跑到方框窗前，“哎，七樓上沒有人了，漂亮的詠夜雀大人回去了。”她伏在寬大窗台上開心地對夜文素雨說。
“嚯，視力這麼好，可見讓你當弓箭手是沒錯的。”夜文素雨有點佩服當時自己為阿特洛波斯思考升級方向時的卓越眼光。
夜文素雨着急忙慌地檢查室內，有獨立衛浴。這裏有馬桶和浴頭，解手在這裏，也可以洗澡。委屈你一下不要出去了。”
夜文打開大櫥櫃，“等會兒會有服務生端飯菜上來。你直接讓他進來就是，這裏有小茶案……算了，不教你了，你隨便吃，躺着吃也可以。”夜文正抱出被子，他突然想起一件極其重要的事，轉身提醒阿特洛波斯說“千萬千萬別露臉，到時絕對要記得把臉遮起來。”
夜文素雨將抱着的被子扔到榻榻米上，耐心地給阿特洛波斯鋪好。“困了就睡，嗯，不多說了。”
阿特洛波斯眨眨綠寶石般的大眼睛，兩手抓着自己的銀頭髮“站長你是要出去嗎?”
“嗯，會回來的。一定要在這間屋子裏等我。“夜文素雨點開，蒲公英菜單，調出武器庫。
蒲公英展開為劍與各式武器的豎長方圖紙，圖紙四周泛出蒲公英神聖的光芒，只需夜文將手伸入其中，就能抽出選中的武器。
夜文素雨右手一揮，武器列表開始飛快轉動，夜文素雨將轉動的列錶停住，取出了許久未用的【淵海護手】與最讓他有放心感的八星古劍【青炔劍】。
接下來的第一試將遵循奧德賽第一Boss規則，不允許戰鬥中切換武器，不允許切換攻擊方式。法師必須靠法術，戰士必須近戰攻擊，雙修者必須選擇一種方式攻擊。
正穿戴護手的夜文素雨從頭到腳地掃視阿特洛波斯，雖然有之前夜文素雨送的獵弓，但實在算不上什麼防身武器。
夜文素雨皺皺眉，從列表中再取出一把八星級金鐔棕鞘的修長武士刀【咬鐵虎】。夜文素雨轉身把【咬鐵虎】別在腰際，將古劍青炔放在阿特洛波斯身前。
“助手50000號，把我的無級別八星武器【青炔劍】借給我的公會戰友兼好友的阿特洛波斯六個小時。”
“如果有意外情況，用這把雙刃劍防身，瞎砍就可以。如果你拔不出來，那就直接帶着鞘往壞人腦袋上砸。”
阿特洛波斯不解地問“你現在要出去了？”
“對。”夜文素雨打開【淵海護手】，正向里裝填稀有殺傷道具【龍鬃鋼絲鋸】。他麻利地打開調節着護手裏的細小機關，保證在需要時能順利發射鋼絲鋸。
“您不是說三天後出城的嗎？難道你要去參加那個選拔？”阿特洛波斯不解又困惑。
“不，我改主意了，我不在自己照顧自己應該沒問題吧。那我走了。”夜文素雨微笑着向她點點頭，轉身拉開搪門飛快地衝出去，走廊上響起急促和逐漸遠去的踏踏聲。
其實在夜文離開人群后的兩分鐘后，詠夜雀就將選拔事宜的郵件發到了所有在銀陽府的奧德賽的郵箱裏。夜文素雨當時在和阿特洛波斯在空曠的街上為尋找合適的旅館奔跑。
“第一層選拔:一小時后的十點整，銀陽府內將會刷出三隻強力Boss。刷新位置固定，刷新次序隨機，不同時出現。
玩家對Boss造成傷害越多，個人的分數越高，每隻Boss限時出現，時限一到即會消失，不過若成功擊殺，最終討伐者會獲得全部掉落。”
郵件末尾有詠夜雀大人貼心地提醒“諸位奧德賽盡可放心參加，雖說最終護衛隊的選用是積分制，第一試對后兩輪影像卻不是甚大。只是劃分每位選手的實力層次，便於後兩輪公平組隊。而且有【神佑】庇護，請諸位奧德賽不遺餘力，為本宮拿出真正實力來！”
夜文的想法一瞬間就更改了。為什麼要逃？威脅詠夜雀，意圖奪取十二星寶物【鳳鳴金釵】的不是他，為什麼要心虛？夜文現在最想做的就是通過三次試驗加入護衛隊，在五天後的夜晚夜文會親自看看那個冒充他的假四目青狼是何面目。擊退那個傢伙，保衛銀陽府，就當是他作為四目青狼的最後一戰吧。四目青狼的夜視眼會在千里之外的通天塔副本被攻略後傳遍各個大陸。
踏出旅館大門。迎面就撞見很多全副武裝，背刀提槍的奧德賽在大街上匆匆芒芒地跑動着。
現在的阿特洛波斯女神等級太低，而詠夜雀設定的三輪選拔難度都會很大。夜文既不想讓蘿蔔在這激勵的爭鬥中受傷，讓蘿蔔一齊參加風險是在太大了，夜文不想讓她承受如此壓力，弱小的蘿蔔還會拖夜文素雨的後腿，於是理性的夜文素雨選擇把她留在了旅館內。這個靠近西城門的桐屋位置很偏僻，離三個刷Boss的地點都很遠。
夜文素雨加快速度，壓低身子混入人群，一個接一個地超越他們。
“既然那麼喜歡冒充我，那麼就代替我走向毀滅好了。”五天後的夜晚之後，關於“四目青狼”的一切將蕩然無存，新星“護衛者夜文素雨”會冉冉升起，夜文會動用所有實力將之抹殺，不留一點餘地。
夜文素雨選擇與Boss戰鬥的地點在銀陽府【178.2，655】。是建築較高，面積適中非常適合他發揮的地方。那地方是中心十字街較遠的一個分叉路，名字叫曉月廣場。
不過要從夜文住的桐屋到戰鬥地點，必須得經過那銀陽府著名的煙花柳巷——金花巷。
一口氣跑到巷門口，夜文俗心未泯地朝里觀望了片刻。他伸長脖子，與他正對着的是金花巷最里的青醉鄉大門，金碧輝煌的吊燈與巨大化石夜文看得清清楚楚。他想要再看清一點，看清楚大廳里青醉鄉的姑娘都是什麼姿色，以至於人人稱讚青醉鄉為天堂，人人說道此時還都是一副流連忘返的痴漢樣子。
可是他的目光被一個人擋住了，那人撅着屁股從夜文旁邊的小酒坊里飛出來。
“誰跟你這叫花子有緣，快滾！”鋼造一個狗吃屎摔在金花巷的白石板路上，那柄可憐的無鐔木鞘刀也跟着受了罪。
鋼造拾回滾到一旁的木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哎呀呀，在下跟酒有緣，自然與所有酒坊老闆有緣嘛。既然您不願賞在下酒，那在下只能靠自己吃酒嘍。”鋼造揉揉屁股，整整黑褂子下的白襟，轉身正好與夜文素雨四目相對。
“哎呀，這不是上上上一位有緣人嗎？在下竟在這裏遇見您了。”鋼造大叔爽朗地笑了起來，一點也不覺得難堪。
夜文看到他的身子正面，灰白色的羽織上多了兩個漆黑的鞋印，他單薄的身子自上次從中心十字街分開厚增了幾處拳腳外傷。
鋼造不以為然，反倒向夜文炫耀起來“你看在下頭上的那個包，那是上個的有緣人一拳留下的。我小腿上腫的那塊，是遇見你之後的那個有緣人留的。在下明白了，和您是真的有緣哦。”鋼造樂呵呵地笑着，夜文卻多少有些不忍。
夜文打開懷錶看看，距離十點還有半個小時。夜文一時頭腦發熱，指着金花巷外的，不遠處路東普普通通的小居酒屋說“走，我請你，咱們喝酒去。”
本地的年輕女服務生熱情地歡迎兩位的到來，夜文素雨挑了兩個在吧枱上的位子，抬手招呼了兩瓶銀陽本地產白酒。
“好心帥哥在下敬你一杯！”鋼造大叔眉開眼笑。
“我可不是好心，我看你那又傻又慘的樣兒有點兒忍不住難受，就一點兒。況且喝了這頓酒你可得幫我的，這是赤裸裸的利用，這酒就是賄賂。”夜文素雨“等會兒我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了解了解，在下一定全力幫助。看來在下跟您的有緣是真的有緣啊，哈哈！和他們的有緣都是假的。”鋼造端詳着手中打滿的酒壺，摸着雞窩似的腦袋瓜子樂呵呵地說。
夜文素雨冷着臉，看傻瓜一樣看着他“你這種人早晚會死在這銀陽府的石板街上吧，被小混混砍死，這種死法很適合你。”
“不不不，”鋼造眯起眼笑了“小混混可砍不過我。”他得意地指指那柄無鐔木鞘刀，沖夜文素雨挑，眉“在下還有這個呢。”
夜文素雨無心地一眼瞥到鋼造張開的右手，那張大手手掌內部平滑厚實，跟普通中年大叔沒什麼區別。夜文素雨猛灌一大口酒，他打心底感到一種不可思議，便忙向鋼造問道“那把刀你一直用着的嗎？”
“是的，在下用這柄打刀十餘年了，刀身換過無數次，刀鞘也換過無數次。”
“刀身的意思是刀柄外的主要部分，既然你這刀的刀身刀鞘都換過，憑什麼還說用它十多年了呢？”
鋼造只是笑笑，繼續喝自己的杯中酒。
“老闆，再來一瓶。”夜文素雨伸腰從櫃枱上主動拿了一瓶清酒，握在鋼造面前誘惑地搖晃兩下。“請您說實話，我認為，您年輕時一定是位世間罕見的天才劍士，對嗎？”
鋼造一囊鼻子“您何以見得？”
“使用這種無鐔刀劍，收刀時非常容易划傷右手虎口，刀鐔的作用就是保護劍士的手。你使用這種劍十餘年，右手虎口卻沒有一處傷口。在這蒲公英世界裏，我見識過的有兩種人劍術是最好的，一種滿手都是傷口，一種手上很少傷口。你右手繭比左手厚，右手卻沒有一處傷口，我第一次見到這種手。”
“哎，什麼天才不天才的，皆是過往矣。不過帥哥你真是好眼力。”鋼造眉開眼笑地伸出兩隻手去接。
夜文素雨嘆氣一聲“我也不知道是啥樣毀天滅地的過往把您逼成了這副窘樣兒，總之我知道您不是菜雞了，那就好好合作吧。”夜文素雨把酒瓶丟了過去，鋼造接住后像個寶貝一樣抱在懷裏。
“你這種會用劍的，不要臉也不要命的傻子應該會跟我師父那個老東西聊得來。哎，誰知道呢。當時拼了老命學的一招半式現在都成了壓箱底兒的絕活了。我師姐，她畢了業出了山直接就混成當世劍聖了。哎，誰知道這樣呢，不說了，純怪我笨和懶，不然我也是劍聖了。”夜文一仰頭，幹了一大杯白酒。
“我的朋友勸我在奧德賽論壇上起筆寫小說，就叫《我的師姐是劍聖》，結果我拒絕了，其實我能寫，我要是真寫了也沒今天混得這麼慘了。”
夜文素雨兩眼朦朧，對面櫃枱上的羅列酒瓶彷彿化作了柄柄木劍。
“現在又遇見個什麼輔助AI，那不就是真人兒么，我是看不出來像個AI，起碼智力這塊，”夜文素雨指了指自己的腦子“壓根就不過關。這傢伙為啥是【天神之賜】的獎勵我是一點也不明白，又不能用，又不能吃，一瓶一百塊錢的紅葯還能救我一命呢，她不行，起碼現在不行。我還跟着倒霉嘍，老婆沒找到，先體驗當爹的苦日子，現在我感覺我對她也有一種感情了，怎麼說呢，像兄長像父親也像老師。看到她難過，我心底也是十分的不好受。”
“過往皆淚矣，想當年在下背把無鐔刀縱橫五大陸難覓敵手，當時這兒還不叫銀陽呢。”
夜文晃晃拳頭“誰願意聽你吹牛啊，別說了，你我都把嘴閉上。”
“為我們的合作，乾杯！”鋼造紅得像猴屁股一樣的老臉湊了過來。
“嗯，乾杯，祝你早日脫離這種窮苦日子，死在刀下。”夜文素雨面無表情，也可能是他愁苦慣了臉上不習慣做出複雜表情。
“這酒勁兒有點大，我想喝口熱蘋果酒，可這裏沒有。”夜文素雨紅着兩隻眼，痴痴地看着小杯子“我想安琪·康蒂娜了，我在這個美女孩家住過一個冬天。”
夜文素雨想起一件事，問鋼造“去過嵐轟山嗎？”
“沒有。”鋼造偷偷指着櫃枱上的一瓶酒，服務生見狀就將那瓶酒放到他手邊。
“在下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原先這裏是個小國，嵐轟山在東北方很遠很遠處。可我就是沒去過那裏，在下的長輩都說過那片地區不像是人能住的地方。”
“你聽說過一個叫謝楠琦的人嗎？大概長這樣，有這麼高，鼻子挺好看，黑頭髮黃眼睛，那眼睛跟會笑一樣。“夜文素雨兩隻手在空中飛快的比劃着，看來他是有點醉酒上頭了。
“沒有。”鋼造又背着夜文素雨點了一瓶酒。
“哎——”夜文素雨趴在櫃枱上，兩眼發直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如果以後還找不到她，我就回去安德利亞接安琪，最後娶了她。如果是她陪着，我在雪山凍峰住一輩子也樂意。”夜文素雨紅着臉，仰起頭將一瓶酒喝個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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