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北冥
寒冰長者帶着他來到了北冥湖邊的那座石屋。
在北冥族人的認知中,北冥石屋已經成了某種神秘的代表,寒冰長者在整個部落中本就職司祭祀供奉占卜等諸多神秘事宜,他常年深居簡出的石屋,自然也籠上了某種神秘的迷霧。
在族人的心目中,寒冰長者的地位也是無比崇高的,他是最強大的冰巫,能夠召喚最狂暴的風雪,更能推測族中事務的吉凶禍福,預知即將到來的危險,警示族中的抉擇。更為關鍵的是,寒冰長者掌管着族中歷年對於北冥的祭祀。
北冥族人把自己視作北冥選中的子民,把獵到的獸物看作是北冥的賜予,而若是怠慢了對北冥的祭祀,將會有無窮無盡的風雪和冰霜。
對於北冥的崇敬導致了他們對祭祀的看重,冰人的祭祀,大多是供奉雪原氂牛、雪羚等牲畜。每年由寒冰長者主掌祭祀,他會將族中的祭品投入聖水中,向北冥禱告,請求北冥的庇佑。
所以族人們如同敬畏神之使者一般敬畏着寒冰長者。
···
歷寒年站在石屋前,猶豫着要不要進去。
對於寒冰長者,他唯一所認識就是,他是整個冰人部落中最強大的冰巫,如果他想要殺死自己,自己絕對無法抵抗。
即便他是山洲第一殺手,掌握了精妙的戰鬥技巧,但終究只是肉體凡胎,如何能與掌控天地之力的巫師戰鬥?更何況還是最強大的冰巫。
“進來吧。”寒冰長者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歷寒年心道,巫師法術雖強,但身軀脆弱,怕被人近身,在房屋內反倒對自己有利一些。
想到這裏,他才緩緩地走了進去。
一進門,便瞧見地面上放了兩個野獸尾骨串成的圓環,一個是空的,另一個當中零散地擺放着一些齒骨,有些的已經略微朽壞,想來年月已久。
屋內有一個冰人少女,那少女約莫十六七歲,身高與他相差無幾,體格也僅只比他健壯上一些,這在冰人中已經算是嬌小至極了。
冰人女性通常會扎兩個粗辮,垂落在身前,她們並不以髮辮長短來衡量力量,她們的脖子上也不佩戴獸齒項鏈,但卻會在耳朵上吊一圈粗銀墜,那是來自雪山族的物品,但若是以山洲的工藝水平來比,那粗銀墜實在是粗糙無比。
她們的手腕上也沒有纏上綳布,更多的是獸皮手套,這方便她們做很多雜活,比如縫補皮袍,製作魚簍,抽取獸筋以作備用···冰人女性通常不需要手握刀劍,但當族群遭遇危險的時候,她們也會毫不遲疑地化身為戰士!
那少女的臉色不如一般冰人那樣粗糙,相較之下細膩很多,當然還是無法與山人的皮膚相比,但在這寒風肆虐的酷寒之地,如此皮膚已經算是難得了,像之前那些冰人,臉皮簡直像被按在地上磨擦過一樣,十分糙硬。
她的腳上穿着一雙獸皮短靴,這種靴子很適合在雪地里奔跑,也是冰人中最常見的靴子。
歷寒年還注意到了一個細節,那女孩頭髮上插着一株白色的忍冬花,那是北原上最常見的一種野花。北原地域荒寒,很少有花草能在這裏生存,但忍冬花恰好是其中一種,它生命力極為堅韌,紮根在荒寒之地,開出美麗的風景。
這種花在碎雪城也有少數分佈,所以他才能認出來。
那冰人少女見到他走進來,臉上明顯地流露出一抹喜色,眼睛也亮了起來,但歷寒年只看了她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女孩臉上明顯有一絲落寞,她默默地絞着手,並不說話。
“風塵。”這時寒冰長者轉過身來凝視着他,“你在山洲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直聽到風塵這個名字,歷寒年明白,這應該就是那傢伙的名字。
他忽然覺得腦袋有些疼,所以他搖搖頭道:“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什麼?”
“什麼都不記得,我的名字,身份,來歷,以前所有的事···”歷寒年想到了假裝失憶的辦法。
一旁的少女緩緩埋下頭去,手絞得更緊了,神情很是黯然。
“所以你連那件事也忘記了?”寒冰長者緊盯着他,語氣里聽不出任何情緒。
歷寒年發現,其他冰人的眼睛都是冰藍色的,但寒冰長者的眼睛卻是灰白的,當中似乎有一抹陰翳。
被這樣一道眸光靜靜凝視着,歷寒年心底深處有一絲不安,那件事是什麼他並不知道,但聽得出來,寒冰長者似乎對其很是在意。
他只能硬着頭皮回答,“我只記得在法陣傳送之時,有一道閃電劈落,而後我便不省人事,醒來之後,以前的事情都忘記了。”
為了表現得更逼真,他在回憶閃電的時候,故意做出頭疼思索狀,想要矇混過去。
寒冰長者眉頭微蹙,他蒼老的額頭上也烙着一個似魚似鳥的圖案,不過由於年歲過於久遠,再加之面容佈滿皺紋,圖案已經有些模糊了。
“那你記不記得當初送你去山洲的原因?”
歷寒年搖搖頭,同時有些心神不安,寒冰長者那雙蒼老的眼眸如同一潭幽深的古泉,隱藏着無數事物,並且讓人生出這樣一種感覺:他能看穿你的秘密,你卻看不透他的秘密。
他不知道能不能瞞過去,但他此時別無他法,若是被冰人知道一個山人混入了北冥族中,他的下場可想而知。
好在他此時是那人的相貌,這是他最大的庇護,他必須硬着頭皮裝下去。
“跟我來。”寒冰長者沉默了一會兒,步出石屋,來到了北冥湖邊,歷寒年遲疑了片刻,也隨之跟上。
在他們身後,那個冰人女孩站在石屋門口,默默地凝視着他的背影。
···
北冥湖是一處神異的地方,北原大地上風雪不絕,常年冰風如刀,但無論多大的風雪,刮到這兒彷彿被無形之刃利落斬斷。在這兒天地寧靜如寂,聽不到紛紛呼嘯,如獨立的另一世界。
湖邊有一株古老的雪槭,粗壯的樹榦蒼老遒勁,如虯龍盤繞,卻又通體銀亮,如冰晶雕琢,內部隱約可見。巨大的樹冠簇生出大片火紅,葉狀如丹楓。
歷寒年立在岸邊的雪槭樹下,這是他第一次瞧見北冥,他靜靜凝視着腳下,幽黑的湖水輕微起伏,緊貼着腳底。恍然間,他他心裏突然有一種超乎感知的觸動,彷彿魂魄都要融入北冥一般,他感覺到自己就是這北冥里的一滴水,
他忽然覺得北冥那麼神奇,在這裏,戰爭與殺戮都太囂鬧,北冥用純凈,拒絕任何的到來。
在這與世隔絕的北冥,他忽然感到了一種陌生的歸屬感。
如處時空之內的時空之外,一切那麼寂靜,彷彿已經超脫了這個世界。
···
“記不記得這裏?”寒冰長者問道。
“是北冥湖吧。”歷寒年試探着回道,他總不能裝成白痴。
北冥族的冰人不敬天地,在這片彷彿是被世界拋棄的地域,天地從不施予什麼,任何東西都是自己拿生命與凜冬做死亡交易所得來的,他們敬奉北冥。
寒冰長者將骸骨手杖插在雪地里,“這就是北冥族的聖地。”
他背對着歷寒年,凝望着眼前幽黑無邊的湖水,這裏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在北冥湖邊待了幾十年。
“知道北冥湖水為什麼是黑的么?”他忽然問道。
歷寒年搖搖頭。
“坐下來。”他坐在骸骨手杖旁,面對着北冥湖泊。
歷寒年遲疑了一會兒,也在一旁坐了下來。
“歷史還得從三千年前說起···”寒冰長者那蒼老悠遠的聲音如同這波瀾不驚的北冥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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