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歷寒年
北風塵來到了廚房,卻發現輪椅翻倒在一旁,水壺掉落在地上,水潑了一灘地,那姑娘也摔倒在水裏。
歷白露側卧在地上,面朝裏面,身子輕輕顫抖着,並伴有微弱的抽泣聲。
北風塵默默地看了一會兒,然後扶起輪椅,又走上前去,從腋下抱起了她。
“哥哥,我真沒用···你照顧了我那麼久,事無巨細,而我在你生病的時候,連自己燒水熬藥都做不好。”
北風塵沉默了一會兒,“你要熬什麼葯?”
“哥哥連這些都不記得了嗎?”
北風塵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點點頭,“很多事情,我都記不清了,甚至連我的名字。”
歷白露端詳了他片刻,伸出手去,輕輕撫摸着他的臉,而後把頭埋到他懷裏,低聲說道:“哥哥,你叫歷寒年,我是你的妹妹歷白露,咱們從小生活在碎雪城,父母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小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懂,一直是你在養活我,在碎雪城中,你跟着一個鑄劍師傅作學徒,用那些微薄的薪資來養活我們,日子雖然很苦,但也勉強應付過去。”
說到這裏,她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布偶娃娃,輕輕地問道:“哥哥你還記得這個么?”
那是個靈族花仙子的布偶,靈族是遠古森林裏的一個種族,她們身形小巧,精通靈術,性情溫和,有些的甚至可以飛行,古國中有很多以靈族花仙子為原型所作的布偶娃娃,深受小女孩的喜歡。
北風塵搖搖頭。
“她叫小靈,是我六歲那年,纏着哥哥幫我買的。”歷白露輕笑道:“那時看到別的小女孩都有布偶娃娃,便叫哥哥你也幫我買一個,哥哥雖然有些捨不得,但最後還是給我買了。”她抱着那個小巧的娃娃,緊貼在臉龐,眼神里儘是幸福與滿足,那時她童年僅有的樂趣。
北風塵沉默着,一句話也不說。
“十三歲那年,我患了寒疾,大夫說,需要九陽參才能壓制,於是你辭去了學徒工作,帶着我從碎雪城來到了上安城,在這裏,你找了一份武器鋪的工作,鋪主就是張叔叔,他是個好人,因為哥哥手藝好,所以工資也給得格外地高,就這樣,全憑哥哥努力掙錢,我才能慢慢地活到了今天。”她的語氣很輕緩,北風塵完全能感受到話語下的那一份細膩與溫情。
“三年前,我體內的寒疾又加重了,雙腿完全僵滯,於是哥哥在武器鋪中為我親手打造了一輛輪椅,讓我能夠繼續行動。”說著,歷白露的眼眶又悄然紅了,“從小哥哥就為了我做了那麼多,吃了那麼多苦,而我卻無法報答哥哥,哪怕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
在歷白露的口中,哥哥是靠鑄造武器來掙錢的,歷寒年從不告訴她真相,他編織了一個美麗的謊言,好讓她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
所有的苦難與罪孽,由他一人承受就夠了,上天賜給白露的命運已經足夠不幸···
那個冷酷無情的殺手,雙手沾滿鮮血,將所有罪惡沉默背負,只為了對抗這更加無情的命運。
北風塵默默地聽着,他不忍心打斷她,告訴她其實她哥哥並不是你說的那樣,他是一個取人性命的冷血殺手。
北風塵看着她那滿滿都是純真的眼睛,嘴唇不忍顫動。
“原來···是這樣的么···”他嘴唇微微翕動,最終也只說了這樣一句話。
歷白露望着哥哥的眼睛,發現那當中有一絲從未見過的恍惚,以前她的哥哥溫和而堅毅,眼神里充滿着某種執着的信念,可如今那種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縹緲與茫然。
但不管怎樣,哥哥還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他雖然忘記了很多事,但我要讓哥哥慢慢地記起來。
她懷抱着那個花仙子布偶,展顏笑道:“哥哥還記得小時候為我偷饅頭的事么···”
···
歷寒年走在冰天雪地中,即便他已經穿上了兩件狐皮內襯,外披一件獸袍,攏緊了衣襟,卻還是感覺到刺骨的寒意在往裏鑽。
這就是北原,只有冰人能夠這片荒寒至極的大地上生存。
忽然,前方走來了一道人影,是冰人!
從小生活在碎雪城,歷寒年聽過無數有關冰人殘暴的傳說。在他的印象中,每一個冰人都高大無匹,體魄無比強健,傳聞他們的肌肉是鋼鐵鑄成,傳聞他們能活活撕開一匹戰馬,傳聞他們喜歡以山人的頭顱當酒杯...無數的恐怖驚悚的傳聞,最終都指向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對於山人來說,冰人絕對是世間最可怕的噩夢。
歷寒年心裏有一絲下意識的不安,畢竟他正處在冰人的老巢。
他悄然握緊了藏在獸袍內的獸齒匕首,那是他從石屋中翻到的唯一趁手的武器,作為一個殺手,任何時候都要有防身的東西。
那人漸漸走近了,歷寒年終於看清了冰人的模樣。
那是一個高約八尺的成年壯漢,體格健碩如牛,手臂比山人的大腿還要粗,雙腿就像兩根粗壯的木樁。他的臉足足有半個水盆大小,雪白的膚色讓他的腦袋看上去像是一塊巨冰,額上還烙着一個似魚似鳥的圖案。
那應該是北冥族的圖騰——鯤,對於冰人的三大族群,歷寒年還是有了解的。
冰人的裝飾衣物,他也看清楚了,那人穿着一件虎紋獸袍,脖子上掛着一圈排列不整齊的獸齒,有新有舊,有殘有缺。歷寒年知道,冰人喜歡將他們獵得的獸物牙齒收集起來,做成獸齒項鏈,當做某種戰利品。
獸齒項鏈是一個冰人榮譽的象徵,脖子上的獸齒項鏈越大越整齊,便代表着他的戰利品越豐富。
歷寒年手握短獸齒匕首,等待着那個冰人一步步走進,如果對方有任何攻擊舉動,他會毫不猶疑地出手。
但那冰人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奇怪,隨後又走遠了。
他看到了冰人背後的辮子,那是一根又粗又長的髮辮,用一種頗為複雜的手法編織而成,如同一條長鞭,垂到了後背。
歷寒年知道,這種髮辮也是冰人某種榮譽的象徵。相傳他們極為好鬥,每戰敗一次,就要割去後背的髮辮,以示恥辱。冰人的髮辮越長,就代表着他戰力越強,很少會吃敗仗。
當他走過之後,歷寒年發現雪地上的腳印足足有他的兩倍大小,若是被後來人瞧見這裏的腳印,說不定會誤認為是冰人父子···
到此時,歷寒年差不多明白了,這裏是北冥族!
他心中漸漸沉了下去,如果是在雪山族中,那還好說,穿過埋骨雪山,就能抵達碎雪城,雖然需要在那座北原上最大的雪山中跋涉很久,但畢竟只有那一個障礙。
可北冥族···他知道,北冥族在北原的中部,與埋骨雪山相隔數百里,若是在山洲,數百里徒步未嘗不可,可這裏是北原,凜冬肆虐的北原。
他聽說過北原大地上的許多傳說,有經常躲在地底偷襲的食人魔,有行蹤詭異的雪妖,還有喜飲人獸之血的冰原巨魔···
若是貿然行走在北原大地上,即便是他,也活不過太久。
看來還得想另外的辦法,歷寒年心想。
正在這時,又有三名冰人青年朝他走了過來,與之前那個冰人裝飾相差無幾,只是當中有名青年穿着銀狐襖,脖子上的獸齒項鏈很是整齊。
歷寒年準備等他們走過了再離開,當做沒看見他們。可那幾人卻徑直走上前來,有意無意地攔在了他的身前。
既然對方不走,那他就走,歷寒年暫時還不想與冰人發生任何衝突,那三人當中最矮的也比他足足高上一頭。
歷寒年準備繞過他們離開,但那幾人卻繼續擋在身前,於是歷寒年停了下來,冷冷地看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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