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雪夜殺人

多年以後，雪槭樹下，面對北冥千年幽寂的湖水，歷寒年還是會想起那個改變了他一生軌跡的夜晚。

···

雪已經下了很久，天色始終是暗沉沉的，蕭瑟的寒風刮過冷杉林，風中傳來貓頭鷹哀厲的夜啼，在林間朦朧的迷霧中，瞧不清它躲在哪兒的樹杈上。

歷寒年此時正如那隻不知何處的貓頭鷹一般，躲在某株冷杉的樹梢上，潛藏在密林之間。他原本就穿了一件雪白的外衣，此時大雪一落，他隱蔽得更好了，即便有人站在樹下，只要他不動，對方也很難發現。

偽裝與潛藏，這都是殺手的必備功課。

歷寒年是在昨天接到這一單的，對方出價很誘人，目標又是孤身一人，作為一個殺手，他沒有理由不接受。

更為重要的是，白露的病似乎在漸漸加重，需要越來越多的九陽參來續命，他沒有選擇。

白露是她的妹妹，兄妹二人出生在碎雪城，那是山洲最北方的一座城鎮，再往北，就是茫茫無邊的北原。

碎雪城外，是橫亘在山洲與北原之間的埋骨雪山，那兒也正是他父母的埋骨之地。

每年都有不少的采參人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埋骨雪山，在山洲與北原近千年的戰爭史中，這是件很平常的事，但對於歷寒年來說，這就意味着他和妹妹從此成了孤兒。

那一年，他六歲，白露五歲，當苦等了三天沒有任何消息之後，他知道，父母很有可能已經成為了冰刀下的亡魂，落到冰人手中的山人不會有任何生還的可能性，換之亦如是。

從那以後，養活妹妹的重擔，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碎雪城中有一家饅頭店，在凜冽的寒風中，一個熱騰騰的白面饅頭對饑寒交迫的歷寒年來說，是最大的誘惑。

他躲在街角盯了很久，腹中早已飢腸轆轆，當老闆娘轉過身去的一剎那，歷寒年終於竄了過來，從屜籠中飛快地抓起兩個饅頭，因為他的手只有那麼大。

那兩個饅頭他只吃了半個，剩下的全都帶回去給了妹妹，他說撿到了三文錢，買了三個饅頭。

從那之後，他會想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解釋饅頭的由來，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他如同往常一樣，躲在饅頭鋪下，等着老闆娘轉身的那一刻，正當他五指扣住了那個饅頭的時候，他偶然間瞥見了站在街角注視着他的妹妹···

那一幕，他永生永世也不會忘記。

妹妹轉頭跑了，而他失魂落魄地遊盪在街道上，他覺得街上的每個人都在注視着他，用一種提防小賊的眼光，他從來沒有如此真切地感受過羞辱。

回到家的時候，他恰好看到隔壁那個總是欺負他們的胖子正半壓在妹妹身上，肥膩的手不住亂摸，妹妹害怕得哀聲哭泣。

羞辱頓時盡數化為了憤怒，他衝到廚房拿起了剪刀，趁着胖子不注意，從他後背狠狠插了進去。

妹妹嚇壞了，躲在牆角發抖，而他滿手鮮血地握着從胖子身上搜來的二兩銀子。

從那之後，他有了掙銀子的新辦法，不會有任何羞辱。他專挑作惡多端的壞人下手，誰也料想不到，一個只有六歲的孩子，手裏會時刻藏着一把鋒利的剪刀，而這正是他們喪命的原因。

就這樣，他們勉強活下來了，但命運是如此坎坷，在他十四歲那年，白露染上了一種奇怪的寒疾，大夫說無法救治，只能以九陽參勉強續命，十天一支，以他此時的收入根本負擔不起。

對於溫飽仍是問題的二人來說，這無異于晴天霹靂，妹妹說，算了，但他咬着牙說，不能算了！

他聽說當殺手來錢快，於是他開始接單，為僱主殺人，而後領取豐厚的報酬。

冷酷且從不失手的刺殺為他漸漸積攢了名氣，二十歲的時候，他已經成為了山洲第一殺手，外號“寒冰”。

儘管命是續下來了，但這些年來，白露的寒疾還是愈趨嚴重，需要的九陽參也越來越多，到後來，白露的下半身不可遏制地僵滯了，無法行動，只能坐在輪椅上。

即使如此，她每天仍然需要服用半支九陽參來勉強續命。

昨天接單的時候，僱主願意付十個金錠，這足夠解決近半年的九陽參。

···

雪越下越大了，歷寒年的眼前都有些模糊起來，凜冽的寒風吹得他面龐僵硬如鐵，但這不算什麼，他曾經為了一單刺殺，在雪地里埋伏了三天三夜。

他戴着厚重的手套，這可以讓他手指保持溫熱，而在刺殺的前一刻，他會把它脫下來，握住鋒利的匕首。

不知從何時起，空中漸漸飄起了細雨，天色暗沉如墨，雨雪交加的天氣雖然不太常見，但倒是一個適合刺殺的絕好時機。

絲絲冷雨如同刀鋒一般凌割在他臉上，而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下方的目標，對方正蹲着身子，瞧不出在做什麼。

背後偷襲，這是個絕佳的機會！他悄無聲息地脫下了手套，從腰間拔出了利刃，他準備動手了！

但就在他準備躍下的前一刻，他猛然瞥見了目標身下閃爍着的光芒。

那是法陣！對方是修行者！

這一點並沒有出現在僱主提供的信息之中，如果對方是修行者的話，刺殺難度會瞬時上升。

他從來沒有刺殺過修行者，但在他的認識中，法陣剛布成的一剎那，應該是最容易得手的時候。

即使事先沒有足夠的準備，但十個金錠足夠讓他冒這個險，他決定再等一等。

雨勢越來越大，風勢越來越緊。

地面上的法陣漸漸成型，閃爍着冰藍色的光芒，對方正準備踏入法陣之中！

嘩啦啦的大雨伴隨着飄雪，落在冰冷的杉林里，雨水已經洗去了他身上的覆雪偽裝，但同時也提供了完美的掩護，他準備要動手了！

歷寒年握着一柄足以切金斷玉的匕首，如同一隻潛伏在暗處的獨狼，等待着最好的襲擊時刻。

忽然間，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照亮了昏暗的冷杉林，目標抬起頭來，似乎有一陣短暫的失神。

就是此刻！

歷寒年沒有半分猶疑，如同獵豹般一躍而下，恰似一道暗影，一瞬間便掠道了對方身前。

在閃電照亮天空的一剎那，對方正好看見了歷寒年鬼魅般的身影，但他根本來不及反應，下一刻，那把匕首就將插進他的心窩。

在這極短的一瞬間，歷寒年甚至與他對視了一眼，那是一道孤獨的眼眸···

“轟”地一聲，一道驚天炸雷驀地炸響，緊接着，一道撕破天際的閃電轟然劈落。

那道閃電正巧落在冷杉林中，直接將歷寒年原本隱匿的那株冷杉劈成了兩半，它的聲勢浩大，光亮熾烈，絕非尋常閃電可比。

閃電的熾芒持續了片刻，耀得冷杉林如同白晝，緊跟而來的是更加浩大的炸雷！

···

耀眼的閃電熾芒漸漸消失了，轟隆的炸雷餘威也緩緩平息了，冷杉林重新恢復了寒寂。

暗沉沉的天幕下，雨繼續下，雪繼續飄，一切都似乎如同原樣。

冷杉林中，幾截斷木在默默燃燒着，被閃電蹂躪得焦黑的土地間有一個大坑，坑中並無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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