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真相三
守衛捧着一碗黑黢黢的葯汁走進了石牢,鹿背山上關押肉票的地方,隱蔽在山洞裏,洞裏有密道四通八達的。
蜷在草堆上的男子已經昏迷了兩日,他高燒不退,看着就像要歸西,馬爺趕緊讓草包大夫摘了草藥混了香爐灰給肉票止血。
又灌了幾碗草藥下去,才是現在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
照馬爺的意思,吊著一條命,至於錢到手之後,管他死活。
“起來喝葯。“守衛哐當地打開牢門,端着冷掉的葯汁走進去,抬腳踢了踢地上的男子。
男子手腳動了兩下,又死過去似的蜷在地上。
“哎······“守衛見人沒反應,又踢了幾腳:“奶奶滴,是要老子伺候你啊。“
真是少爺命,那裏像他這個田舍漢,病死了也不見有人管,命好的就有善心人給他一副草席而已。
同人不同命!
守衛嘴上罵罵咧咧的,心裏也怕這肉票死了,馬爺秋後算賬,他把人翻了過來,探了探鼻息,還有氣在。
蕭昘嘴巴被人捏開,灌入苦臭的葯汁,他嘴巴裡外因前幾次灌藥燙出了一圈水泡,口舌都被燙得味覺失靈。
因沒有力氣吞咽,葯汁淌出了大半,守衛只灌過豬馬,也不管到底葯進肚子沒有,見碗裏的葯汁倒完了便把人丟下。
石牢裏的氣味又腐又霉,加上藥汁的苦臭。
好像餿水一樣,守衛喉嚨一陣蠕動,太噁心了,他啐了口唾沫,又罵罵咧咧的鎖門離開。
昏暗中,蕭昘咳了幾下,動了動完好的左手,摸索到地上一條裂縫處,指尖摳出地上的碎石,指腹摩挲着幾片嫩綠的葉,那是一株野草。
也不知叫什麼,從石峰里蹦了出來,沒有日月精華,沒有風霜雨雪,長得還不如指節高,卻仍頑強的活着。
像極了青青。
他不能死,也不會死。
蕭昘因地上的濕寒入體,又開始咳嗽,劇烈胸肺震動扯到右手碗大的傷口,他疼得低吟起來。
青青,青青。
她現在做什麼,是不是正在絞盡腦汁想着怎麼救他?
青青,蘇靈的真面目,你一定已經發現了。
蕭昘思緒飄忽,軀體千瘡百孔,魂魄離體一般,往他那株疾風勁草身上飛。
反覆翻看了那本《精算十書》一日,直到夜深人靜,大嬸已經在隔壁廂房歇息了,隱約還能聽到均勻地呼嚕聲,而伍戉青還睜眼看着帳頂發獃。
這本手記里既然能記着蘇靈,也能記她伍戉青這個人。
她不知道蕭昘筆下會如何寫自己,寫些什麼。
往日種種,那一個是被他精心設計的,又有哪一個不是?蕭昘這樣做除了就是想看她反應,還有什麼目的。
過去兩年忽略的細節,在夜裏猶如滄海遺珠,被重新撿拾起來。
細細磋磨,還原本來的樣子。
當年,伍戉青被老太君收做同宗仔侄孫女后,老夫人是疼惜她的,說視若己出也不為過,今日反覆咀嚼當時的人和事,可以看得出老太君她總是有意無意的隔開自己和蕭昘。
每次,蕭昘向老太君提出,要帶自己去何地,老太君雖不反對,卻會安排自己最信任的老媽子跟着。
還有那些被她曲解的對話,被蕭昘模糊掉的真相。
如迷霧散去后,清晰可見的條條大路。
細節越來越多,抽絲剝繭的在她心裏捋順,伍戉青這顆心像灌了鉛一樣往下沉。
院外月朗星稀,伍戉青聽着靜夜之鐘聲,喚醒夢中之夢。
這兩年,莫不是黃粱一夢?!
伍戉青,你深陷噩夢而不自知,枉你在綠林遊走多年。
她自嘲的自問自答。
都說林間野獸再凶,終不及深宅大院人心險惡。
原來如此,呵!
咔!
細枝被壓斷的聲音,倏地從上方傳來。
伍戉青霎時睜圓了雙目,盯着瓦頂。
泯城將入深秋,廂房的院裏栽的杏樹,像披掛了一件金衣。
枯枝落葉乘風棲在瓦頂上薄薄一層,寺里的僧人還未尋空清理一二。
所以,有夜貓或者松鼠掠過屋頂,就會有咔嚓咔嚓的響聲。
伍戉青恢復了些力氣,耳力也靈敏回來,仔細分辨屋頂上的不是貓,也不是老鼠!是一個人!
山賊?!
不,山賊哪來這麼俊的功夫。
親兵!
榻上的女子正緊張着,她的雙刀被嬸子放到了對面的矮櫃頂上,伍戉青深知自己現在是什麼鬼樣子,就算她有力氣拿刀,在高手眼裏也是慢如烏龜,渾身都是弱點。
就在她苦思當如何應對時,一團拇指大的東西從天窗砸了下來,伍戉青凝眉斂氣抬手一接,握住了那團東西,她不知對方是何意,只能屏氣等着瓦頂上的人進一步行動。
誰知,等了半盞茶時候,頂上什麼動向都沒有。
她不敢鬆懈,攤開手心一看,才知道丟下來的是一團紙。
紙?伍戉青打開一看,皺巴巴的紙面上,寫了一行字。
伍戉青,明日戌時五刻,避風亭見。一面之緣字。
是了,那晚的那個男子,他的話又在她耳邊響起。
避風亭之約。
既然男子能給她這本《精算十書》,對方肯定比自己知道得多。
不管男子出於什麼目的想見自己,伍戉青都決定要去赴約。
天光微亮,都說一天之計在於晨,寺里的僧人很早就起來了,聽那古剎鐘聲,梵音裊裊,令人心中暢然幾分。
大嬸給她熱好早飯,便去后廚給師傅們幫忙,伍戉青養了兩天,身子還是虛的,好在蕭盛從燒了一半的庫房裏找到了不少人蔘和靈芝,拿到寺里給大師傅看了看,說沒有燒壞還能入葯。
辛虧有幾隻老山參養着,她今天才能下地。
扶着床住,伍戉青蹣跚走了幾步,沒有頭暈氣喘,又在廂房裏轉了一圈。
僧人下早課後,大嬸不放心她,匆匆趕回來,看到表姑娘獨坐在院子裏,秋風呼呼吹動她的衣衫,日光落在血色稀微的面上,大嬸想起過去那個面色紅潤如蘋果的表姑娘。
忍不住心口泛酸,她進屋拿了一件外衣,回到院中給伍戉青披上:“表姑娘,秋涼,加件衣衫。“
“多謝嬸子,我想去看看老太君。“伍戉青掛心老太君的病情,無論蕭昘是何種人,這位心慈面軟的老夫人對她都是推心置腹的,老太君肯定有自己的苦衷,不便與他人訴說。
就算如此,事發當晚,無論前世今生,老太君都是想救自己的。
“表姑娘這般孝心,也是老太君的福氣,我去問問大師傅。“大嬸心裏計較了幾番,正好二公子和蘇靈姑娘都回蕭家去了,寺里也沒什麼碎嘴的人,不怕表姑娘聽到什麼壞消息。
大師傅耳提面命的,大嬸子都記在心裏。
大嬸是個有什麼都寫在臉上的人,直腸直肚的,這樣的人最不適合撒謊,伍戉青不忍拆穿她,自見了蕭盛和蘇靈后,就猜到了寺里的人隱瞞了些事情,大概和蕭昘有關。
十有八九是山賊送來蕭昘身上的一物索要贖金,十根手指,兩隻耳朵,任何一樣血淋淋的送來,親屬必定關心則亂,忙着籌措贖金。
綠林里的土匪都是這個章法。
其實,只要老太君好,現在的伍戉青,不太想去在意蕭昘如何了。
當虛幻崩塌后,她沒有瘋,沒有像蘇靈那樣恨海難填。
真真是一樁奇事了,不是么。
伍戉青抬頭,清亮的目光看着滿樹金黃的樹葉,彎起的嘴角泛起自嘲的笑意,涼風索瑟捲起兩鬢的碎發,清亮的雙眸瞬間如草木枯榮,失去了往日生機勃勃的色彩。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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