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仙

雲中仙

【阿和……阿和……】

不知是哪兒的聲音正輕柔地喚着她,含着濃濃的散不去的擔憂和心疼。

太過熟悉了。

祁清和眼帘輕輕顫了顫,眉心微蹙着慢慢睜開了眸子。眼前的光線於她而言有些刺眼,眼眶周圍刺得發疼,叫她又下意識闔了闔,待適應了些許后才再次睜開眼睛。

這一次,她的餘光瞧見了正擁着自己睡著了的雲江蘺。

姑娘似也不甚安穩,睡着時眉心都未舒展,眸下還有些青黑。

祁清和側頭細細打量了一番,忍不住低低嘆了口氣,有些費力地伸出手去給睡得委委屈屈的姑娘換了個姿勢,將人攬進懷裏後為她捏了捏那頭的被角。

她的軀體實則是遊戲中的數據罷了,昨夜想必是被上過葯了,這會兒背脊上的傷口也好得極快。

但她微微一動,那股劇烈的疼痛仍然纏繞着,只多不少。筋脈中的靈力也多被凝結了,那毒素並未全部排出,此時極大地削弱了她的五感。

祁清和冷靜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做出了判斷。

她如今怕是只有近元嬰後期的修為。

祁清和收回了自己的手,緩了緩背脊上被拉伸而來的疼痛,有些疲倦地重新閉了眸。

再歇一歇罷。

懷中的姑娘尚在睡,只下意識地往她身邊湊了湊,祁清和知她此時也難受、昨夜想必也未睡好,便沒有拒絕,給姑娘輕輕撫了撫額角的髮絲。

“……雨過天晴,山行有路。”

女人低聲喃喃着,眸中神色微暗。

攻略這種的事情,無非是以心換心。天底下誰都不是傻子,不可能當真被耍得團團轉。

祁清和有些預感,在這一遭后雲江蘺的攻略值起碼能達到一半。

應是完全信任了她這個長輩。

或者說……在這樣山窮水盡的時候將她當做一個救命浮木一般抓着。

都一樣的。

祁清和並不關心姑娘究竟怎麼想。

她只是在闔眸的那一瞬,隱約觸摸到了這一任務完成的線索和方法。

如她這般冷情無心之人,已經有些不耐再多糾纏下去。

最後這一半的攻略值,她將以盛大刻骨的方式謝幕退場,徹底奠定雲江蘺心中最親近的無法忘記的長輩角色。

祁清和瞧不見,懷中安睡着的姑娘陡然輕顫了眼帘,隨即悄然埋了埋頭,深陷入柔軟溫熱的懷中。

昨日給先生上藥時不免冒犯了幾分,雲江蘺為了叫那些藥物更好地發揮作用,都暫且沒有給祁清和穿戴好裏衣,僅是為她用白紗將傷口纏繞了一圈,給她掐了清潔咒。

憂心慌忙時不覺,此刻卻是觸感分明。

如玉脂般的肌膚與她緊貼着,先生獨有的冷香溢在鼻前……

方才先生好心將她攬着,卻是苦了雲江蘺。

她甚至能隱約感覺那綿軟柔嫩的觸覺自鼻尖滑過,隨之而來的,是愈發深入骨髓的香氣,近乎能勾人心魂。

雲江蘺不敢睜眸,只得沉默着裝作仍在睡覺的模樣,實則臉頰已經滾燙一片。她感受着先生帶着安撫與憐惜的動作,心中剎那間湧上的卻是叫她也無法分辨的情緒。

先生。

祁……祁清和。

姑娘的身子悄悄蜷縮了些,闔眸埋入了女人懷中。

前途渺茫,心力交瘁。

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汲取些暖意。

雲江蘺有些不想醒來了。

祁清和再次睜眸時,懷中已無人。只有一張傳音符留着,被她輕輕點開後送來了雲江蘺的聲音。

“先生,我去買些葯回來,不必擔心。”

祁清和斂眉垂了垂眸,將這張傳訊符捏碎去了。她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背脊,拉伸帶來的疼痛仍然明顯,但隱隱有所好轉。

身上也被人換上了嶄新的裏衣,裏邊的抹胸倒是沒被動過。

祁清和隨意瞥了一眼,便不甚在意地移開了目光。

她來自後世,並不認為這有什麼。

且不說是在上藥,便是與關係親密些的好友長輩去泡溫泉、去洗大澡堂子都是極為正常的事兒。

“你還準備看多久?”

祁清和隨意披了件長袍,撐着床邊扶手慢慢下了床。

她抬手拂了拂額前散落的髮絲,為自己不緊不慢理好了衣襟。

就在這話音方落之時,房中陡然多出了一道人影。

顧寄歡。

祁清和還記得這個名字。

“雲江蘺就這般好,值得你為她這般?”

黑袍的女人靜靜立於不遠處,神色晦暗不明,聲音有些冷。

“她是我的學生,我自然會護着她。”

顧寄歡輕嗤:“她是你的學生?”

“那我算什麼?”

祁清和蹙眉看向了她,眉間凝了些許霜雪:“自那日見過你后,我仔細想過,確定之前並未見過你。”

她的目光在顧寄歡這張奪目艷麗的臉上微微頓了頓,隨即緩緩道:“閣下應是認錯人了。”

這張臉若是她見過,定會記得的。

只怕是系統作亂,讓時間線出了錯。

祁清和張了張唇,還待繼續說些什麼,卻陡然被掐着脖子抵到了一旁的桌邊。這無緣無故動手的人通紅着眸子,瞧着竟是快要哭出來了一般死死瞪着她:“祁清和!”

“我絕不會認錯你。”

顧寄歡咬牙,分明心中已是妒火灼燒、怨恨不止,可當她瞧着女人下意識蹙起的眉心和緊抿起的唇角時,還是不覺鬆了些指尖。

背脊在猛然碰撞下又是一片劇痛,祁清和神色驟冷,掐住了這人的手腕,就那麼趁着她失神的一剎那毫不猶豫地折斷了她的骨頭。

隨後反身起來,瞬間掐住了顧寄歡的脖頸,將人死死抵在了桌邊,用着桌邊鋒利的稜角讓她好生清醒清醒。

兜帽落下,白髮披散桌面,女人的眸色滿是霧氣,紅着眸子盯着她瞧,也不反抗,任由她掐着自己的脖頸壓着。

“清醒了嗎?”

祁清和站直了些,以膝抵着她的身子防止她動作,居高臨下地瞧着顧寄歡,眸色半分情緒也無,冷得像一塊怎麼都捂不化的冰。

顧寄歡偏了偏頭,抿唇不做聲。

瞧着愈加可憐了。

祁清和眉梢微動,都心疑自己是否在欺負人。

她一時間也想不出話來,看了顧寄歡一會兒,感覺這人似乎也沒什麼動作了,便想要鬆手將她放走。

也正在此時,身後的房門被人輕輕推開了,提着藥物的雲江蘺抬眸從外邊走進。

“先生!”

雲江蘺第一眼就瞧見了背對着自己的祁清和,下意識淺淺笑了,輕聲喚道。

可她馬上就發現了被祁清和掐着脖子抵着的女人,很是陌生的面容,似乎並非是雲家來人。雲江蘺足下一頓,笑意瞬間斂起,指尖握上了腰間佩劍。

“先生,她是誰?”

祁清和聞聲側眸瞥了她一眼,正要鬆手解釋,卻被突然掐住手腕拉進了顧寄歡的懷裏。

隨即是陌生而嬌嫩柔軟的……唇。

縱是祁清和,此時也忍不住睜大了些眸子。

顧寄歡捏着她的腰,斜着眸子瞥了眼一旁沉下臉色的雲江蘺,有些輕蔑地勾了勾唇。

熟悉的溫度叫人着迷,她也見好就收,在祁清和反應過來想要拔劍前鬆開了女人,隨後上下打量了一番雲江蘺,嗤笑罵道:“廢物東西。”

也配讓祁清和為之受傷?

在凜冽劍光到來的一剎那,黑袍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原地。

祁清和冷眼瞧着顧寄歡消失地那寸地方,眉宇間隱隱浮出些許殺意來。她抬起指尖擦了擦唇瓣,剛想與雲江蘺說什麼,喉嚨中便陡然湧上一股子腥甜之意,叫她眼前發黑,只撐着桌面垂頭緩了緩。

“先生!”

雲江蘺見她如此,也顧不得其他,趕緊走上前去扶住了她,很是擔憂地喚了聲。

“先生可是傷口處痛?”

雲江蘺扶着她慢慢坐了下來,小聲問道。

“無事。”

祁清和垂了垂眼帘,咽下了那口腥甜,可眼前卻並未緩解,反倒愈加昏暗無光。

五感失其一。

她雖是否認了,但云江蘺卻看出了她的異樣,那雙素來明亮如落星辰般的瞳孔中此時竟一片空洞黯然,叫雲江蘺的指尖都忍不住僵了僵。

“……先生。”

“……再去床上休憩會兒罷,我為您上藥。”

雲江蘺壓下了翻湧上來的澀意,彎腰去靜靜看着祁清和,輕輕握住了她的指尖。

她分不清那日雲晚妤鞭上的毒素,附近雖有醫藥坊,可人多眼雜,也無法去請醫修來查看。

祁清和微微頷首,順着她的話去了床邊。眼前瞧不見,神識中有些密密麻麻的刺痛,叫她腳下行得略有些不穩,索性有身旁的雲江蘺扶着。

堅韌的姑娘在安置好她后,終是沒能忍住,跪下抵着祁清和的手不住地落淚:“是我無能,害得先生這般地步。”

雲江蘺眉宇間的冷郁在祁清和面前總是無隱無蹤,此刻也不顧了平日中的教養禮節,只曉得緊緊抓着女人蒼白近似透明的指尖,像是握住了最後一根支撐她行走下去的稻草。

“……此後便由江蘺保護先生,縱然拼盡性命,也再不會叫先生受傷受辱!”

姑娘強忍着那些酸痛,哽咽着一字字說道,恨不得刻入骨髓中。

【君待我以真心,我自還君以真情。】

先生不惜生命救下江蘺,江蘺自還之以命。

祁清和垂着眼帘,順着聲音‘看’向了她,即便這會兒瞧不到姑娘的臉,她也能想像出雲江蘺此刻的神情。

赤子心炙熱,雖單純莽撞,卻總能叫人熨帖。

也該感謝當年雲晚妤將雲江蘺送走,才沒有讓她沾染上氏族中勾心鬥角的印記。

“人生在世,最怕日後悔恨。”

祁清和低嘆着伸手撫了撫姑娘的臉頰,摸到了上邊濕漉滾燙的淚珠。

“我這一生活得已經夠長了,早已不在乎生死病痛,卻唯獨怕日後午夜夢回時的悔不當初。”

“你是我的學生,我若不救你,那日後又該如何自處?”

女人彎腰,摸索着為她細細擦去了淚珠,神情是難得的溫柔。

“我年歲已高,一路走過來所留悔恨之事無數、失去之人也不勝枚舉,如今怕是不能再少一個新收來的小弟子了。”

祁清和不忘見縫插針給自己立人設。

“這皆是我的私心,阿蘺不必為之難過而有所負擔。”

她第一次如此親昵地喚雲江蘺,卻讓姑娘止不住的搖頭落淚,口中發不出聲來。

雲江蘺眸前一片朦朧,抬頭望着女人的臉頰,緊緊抓着她的指尖不放:“……先生……”

“……先生可否答應我,不要離開江蘺?”

孩子話。

祁清和輕輕笑了下,沒有駁她,順着姑娘的話點了點頭:“先生答應你。”

老人哄孩子時常說人死後化為天上星辰,會一直陪伴在孩子的左右。

此時的祁清和掩去了那些話,只藉著這個意哄一哄哭得止不住的姑娘。

等她終於將人哄好,開始趴下上藥時,床邊為她輕柔地一點點塗抹着藥物的姑娘又小聲地與她道了句:“先生既然答應了,便不可反悔。”

清涼的藥物抹在傷口處,當真讓祁清和舒服了些,藥效上來後有些昏昏欲睡。此時她聽到了雲江蘺的話,也不甚在意,只隨口應了,慢慢闔了眸。

雲家的姑娘在她面前素來要幼稚些許,也容易被哄好。此刻認真為她塗著藥物,又像個孩子一樣地與她強調:“江蘺當真了。”

女人許是已昏昏睡去,不再做聲。

雲江蘺見此也便住了口,將剩下的藥物塗好后便收回了目光不敢再冒犯先生。她就這麼盯着虛空中的一處看,手中小心地為祁清和換好白紗布,將她托着換了一個姿勢,為她輕輕地蓋好了被子。

等一切都做完后,雲江蘺默然坐在床邊,靜靜想着事情。

她身上這個繼承人的身份就如同一個靶子,雲晚妤也好,旁系之人也罷,若是想要爭家主之位,最先要解決免除後患的便是她。

雲江蘺曾去南方大陸的蒼雲宗里求過學,在其中還認識些人。可南方大陸與東方大陸相隔甚遠、結界阻攔,她一時間也無法去那邊尋求幫助。

人為利奔,縱使她去了,也不一定會有人願意幫她。

雲江蘺心中低嘆,側眸看了看床上的人,眸中柔和了些。

她實則對家主之位也並不上心,若是能丟掉,讓她與先生一同遠離了這些、隨波遊歷,反倒快活。可雲晚妤卻是要斬草除根,也不會放過她給自己留後患了。

如今真的是進退兩難。

也只恨她實力微弱,護不住先生也保不了自己。

雲江蘺兀地想起來方才那個女人,那樣登徒子就在她的眼前輕薄先生,投來的目光中竟還存着幾分挑釁與得意。可她卻什麼都做不了,甚至沒能傷到那人。

着實可恨!

雲江蘺偏頭看向了祁清和,似是受心中所想的影響,竟是讓她的目光逗留在了女人嬌嫩柔軟的唇上。

縱然此時略顯蒼白,卻並未失了顏色,仍舊動人。

姑娘心中猛然一顫,趕緊移開了眸子,被火灼燒一般瞬間起了身。

她僵硬着站立了半晌,抬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反省自己的不恭。

然而,過了一會兒,姑娘復而坐下,取出一張乾淨的貼身帕子來,彎腰靠近了女人,為她沾了些水細細擦拭着唇瓣。

那般浪蕩之人,怎配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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