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仙
江波浩淼,雲霧繚繞。
無槳小舟隨流而動,女子纖細清瘦的身形在白霧間若隱若現。清風自指尖拂過,渺渺茶煙於瓷壺中升騰,隨白霧一同遮掩了女子的面容,叫之愈發模糊不清。
兩岸之人微怔望去,卻是被無形強大的神識威壓擋住了視線,讓他們驟然一肅,不敢再探。
必是大能到來。
雲家靈船靠於岸邊,窗口邊的錦繡簾幕被一隻素白的手輕輕撩起,那纖細手腕上還帶着一隻白玉鐲,隨着姑娘的動作而滑落了些。
“那是何人?”
一身月白長裙的姑娘微倚於窗口,目光在不遠處緩緩行來的小舟上凝頓。她開口低聲問了句,聲音溫婉寧和,叫人只聽着便覺心中舒適平靜、褪了躁氣。
“未能探出,許是哪方大能來此。”
一旁的侍僕低聲答道。
這實際上是修為最高強的守衛,若她也未能看出,那便當真是他們無法抗衡的前輩大能了。
“小姐,該如何?”
侍僕低聲問道。
“避開些,莫要衝突了前輩。”
雲江蘺抬眸細細看去,終是在小舟將近的時候輕輕放下了簾幕,溫聲囑咐道。
“是。”
侍僕垂頭應下了,轉身出去與船板上的人說了聲,暫時便停在此處不必再行。
雲江蘺闔了闔眸,船中無人,她也難得寬鬆了些,便這般倚着窗戶,靜靜聽着船外聲響。
驚呼聲驟起。
雲江蘺微怔,隨即睜眸向外望去,思量了一瞬還是拉開了些簾幕。那兩岸之人目光匯聚之處……原來是那舟中女子,正踱步凌波而來,雪白纖細的指尖中握着一把繪着丹青潑墨的油紙傘,白髮以木簪半挽,青裙如漣漪搖曳,腰間佩玉輕垂。
她的目光下意識朝着傘下容顏瞧去,在剎那間看清了女子的臉龐。
像極了畫冊上的仙人圖。
清絕無雙,艷而不媚。
方才的小舟已無蹤影,怕是被女子收起來了。
【第一個攻略對象:雲江蘺。】
祁清和淡淡瞥過一眼,正對上了姑娘的目光。
【關上好感度,攻略完成了再發聲。】
她在心底對這所謂的系統平靜道了一句,瞳孔深處漠然冰冷。
她原先是另一個世界裏的修鍊者,但那是個末法時代,靈氣所剩無幾,縱然天賦再如何超絕也無法提升修為。後來祁清和也就索性裝作普通人的模樣生活,祖上留下的錢夠她吃一輩子,她也學了些炒股投資的東西,以錢生錢,日常宅在家中。
父母因修鍊出了岔子去得早,家裏就剩了她一個人。
像她這樣明面上的富二代,能不出去招惹是非都算是安分守己了。祁清和唯一的一點兒小癖好就是在網上打網游,操控着幾個角色在同一個服里遊盪,然後分別編出一段人生來,跟不同的人結交。
許是生來就有編劇本的天賦,祁清和認認真真地給自己每個角色都編出了不同的人生遭遇,連性情都南轅北轍,一玩兒三四年,誰都沒發現那幾個服中大佬其實是一個人。
直到有一次,她喝了點兒酒,上錯了號,這才叫別人看出端倪,被無情扒下了馬甲。
清醒后的祁清和:……
鬼知道她素來滴酒不沾,為何那時候非要想喝個酒。
問題不大。
祁清和沉思了幾瞬,冷靜地刪了號下線,準備重去個服繼續開號浪。郵件箱裏已堆滿了的來自她遊戲中親友的質問和安慰,但都僅是被她輕輕掃了一眼,便不甚在意地扔下了。
天生冷情,掀不起半分波瀾,沒辦法。
然而,指尖觸碰到插頭的那一刻,不知為何電流猛然爆出,沿着她的指尖一直向上瞬間擴散全身。叫她剎那間身子麻木,沒了意識。
再睜開眼睛時,她已然到了一個新的世界。這裏靈氣充沛,各類修真法術俱在,修真者遍佈。人、妖、魔共存,各分領域空間。其中人族裏又分幾域,每一塊大陸都有自己的規矩和領導體系。
這所謂的系統隨着她的清醒而出現,給她了一個任務。想要在此界存活,就必須完成。
【攻略修真界五大美人。】
如今所見雲家的姑娘便是其中之一。
攻略就一定要是愛情嗎?
祁清和微垂眼帘,握着油紙傘踏入岸上,隨後身形如雲霧般散去,頃刻間消失在眾人眼前。
不一定的,系統並未說過一定要是愛情。
世上情感千千萬,並非只有愛情才算高尚。
親情、友情、知己之情。
祁清和未觸碰過愛情,但她自認在遊戲中都已摸清親友之情是何等模樣了,不妨以此攻略,也無大礙。
唯一幸運的是,隨着系統而來的還有她在仙俠遊戲中練出來的五個滿級號,可以供她使用,只是當初捏出來的臉都會自動換成她原本的容貌。
此塊大陸位處東方,大陸上的勢力由世家瓜分,雲家……算是其中有名望的氏族,只是有些敗落了。老族長去世,族長之位懸而未定,老族長膝下僅有一女,此女當年未婚先孕敗了名聲、修為也凝固多年,卻生了個水系單靈根的女兒,為其取名江蘺。
蘼蕪,江蘺,此為香草,卻多表婦人閨怨。
也是個拎不清的,竟為自己的女兒取這等名字。
祁清和一路而來,打聽了些消息。
據說雲江蘺之前一直在外求學,此次歸來也正是為了族長選定一事。
她的母親雲晚妤被老族長奪了繼承人的身份,這下一任族長之位本該是她的。
可惜族中生變,有人以她生父不明且年紀過輕為由攻訐,拒認她為族長。
所以……雲江蘺此時當真是進退兩難啊。
光是這嫡系繼承人的名頭就夠她招人紅眼和敵視了。
祁清和得先找個身份去她的身邊。
待女子遠去,雲江蘺才慢慢收回了目光,輕聲說了句:“回主家罷。”
此次歸去,不知吉凶。
但好歹也不能不管母親。
雲江蘺想一想自己那位成日悲戚哭泣的母親,只覺額角抽痛,心中無力又無奈。
她從宗門歸來,山高路遠,境域結界,恐怕日後也沒有什麼機會能夠回去了。族長之位如燙手山芋,她扔也不可,接也不行,着實困難。
“蘺兒。”
雲晚妤早早候在大門口等她了,此時方瞧見馬車中掀開帘子下來的姑娘,便紅着眼睛撲了過去,連聲哽咽喚道。
“怎麼辦啊?你祖父去世,這些人一個個地都欺辱我們母女。”
女人生得柔弱,眉宇間年歲已顯,這滿身修為竟還沒她女兒高。此時滿目哀愁、不知所措,一見着雲江蘺便似瞧見了救世主一般地抓住了姑娘的衣襟,眸中溢滿了水霧。
雲江蘺方下車還未站穩,就被她扯得微微踉蹌了下,垂眸看了女人一眼,唇角輕抿。
雲晚妤嘴上是叫着她,卻自方才起沒有正眼打量過她一下,只顧着哀怨自己命苦多難。
周圍人群流動,這麼多人的目光下就如此哭。
當真是……當真是……
雲江蘺抿唇閉了閉眸,將胸口中的些許怒氣壓下了,只輕輕握住了女人的手腕:“母親,外面人多眼雜,我們進去再說罷。”
“好好好,進去再說進去再說。”
女人毫無主見,受驚地睜大了些眸子,隨着雲江蘺一同進去了。
“蘺兒,我想……再雇些高手前輩來守着,你那些堂叔伯們可都盯着咱們母女看呢!”
雲晚妤拉着雲江蘺進了大廳里,目光在四處掃了掃,輕聲對着雲江蘺說道。
“……也可。”
雲江蘺看着她掩不住的驚懼的模樣,心中微微嘆息,也頷首應了。
若能叫母親安心些,雇些人便雇罷,倒也不差這些靈石。
“啊,對了,我知曉你遊學歸來心中遺憾,不如……再為你尋個先生,日後就在家中教導學習?”
雲晚妤得了應答,神情稍松。她看着自己這個並不熟捻的女兒,心中陡然有了主意。
這是想要將她一直留下來。
雲江蘺垂眸不語,沉默着搖了搖頭:“不必了,不必再尋先生……”
“蘺兒,我知曉你心中有氣。”
雲晚妤兀地打斷了她,握住了姑娘的手哀聲道:“我這麼多年不曾管過你,你怨我也是應該。可是如今你祖父去世,家中情況緊急,你當真不能再走了!”
“就讓娘去給你尋個好的先生回來,屆時你若想學便學,不想學便做個玩伴守衛都行。”
雲江蘺啞然,她靜靜看着女人的臉龐,猛然失笑了。
“母親當真一點未變。”
姑娘柔聲說著,輕輕拂去了女人握着她的手,起身自行離去了。
“母親若是覺得有必要,那便尋個先生吧。”
雲江蘺目光微冷,聲音卻仍是溫和的。
是看守,是禁錮。
她都明白,且愈發排斥卻無力。
退下了所有的侍僕,雲江蘺獨自端坐在書房中,抬手揉了揉抽痛的眉心。
出去久了,她都快要忘記這種感覺了。
這種被囚在室中,觸碰不到日光的感覺。
沒由來的,雲江蘺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在江上偶遇的女人。
仙人凌波來,天地無拘束。
姑娘眸中閃過幾許恍惚,靜坐片刻后竟是提起了手邊的筆,鋪開紙張,灑墨於上。
寥寥幾筆,不過片刻,隱約飄渺的女子身形便出現在宣紙上,在她周邊,江河漣漪皆作襯。獨行天地間,不驕不躁,淡然自如,一身風骨內斂。
常聽天外蓬萊有仙山,今見蓬萊仙人踏江來。
若是如前輩般的人物作先生,倒也未必不可。
雲江蘺心中思量着,兀然又嘲自己多想。
如此唐突,不問當事人便畫下畫像的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做,如今緩過神來卻是有些不自在。
她今日見着那女子,心中便有些好感。
並非容顏所致,僅是那身氣質風骨。
容顏會衰變,可風骨永存,心是坦然自由的。
雲江蘺莫名有些羨慕那女子。
祁清和在城中閑逛許久,進了茶樓中駐足歇息,卻聽見身旁有人談論雲家的事。
“據說雲家那位單靈根的小姐回來了?”
“確有此事,不僅如此,估計日後也不會走了呢!”
“哦?為何如此說?”
“嗐,她母親正在給她尋城中的高手作先生,不就是日後都要留下的意思嗎?”
“啊,原來如此。”
祁清和垂眸握着茶杯,瞳孔中神色驟然一頓,隨即輕抿了口茶水,慢慢飲盡了這一杯,握住了自己收攏放於一旁的油紙傘,身形瞬息消失在了茶樓中。
她如今是大乘中期的修為,以傘劍為武器,去做一個先生綽綽有餘了。
祁清和最終見到了雲家的小姐,不是雲江蘺,而是雲晚妤。
果真如傳言中一般軟弱,只是詢問過她的修為,打量了幾眼便雇了她這個先生。
祁清和將修為隱藏到了元嬰中期。
“前輩這般人物為何會來此處作先生呢?”
臨別時,雲晚妤突然好奇問道。
祁清和抬眸看了她一眼,平靜答道:“遊歷四方,賺些盤纏。”
很是實誠的話,盤纏這詞與她這副不染俗塵的模樣着實不相符合。但從她嘴中說出來,卻總是叫人下意識地信服。
雲晚妤愕然一怔,隨即抬起手絹掩唇輕笑。
“前輩好生風趣。”
女人止不住地笑,抬手喚來了侍僕:“快帶前輩去見一見蘺兒吧。”
祁清和微頷首,抬手行過一禮,撫了撫袖,隨着侍僕去了。
雲江蘺不曾想過會這麼快就再次見到女人,那時她正在院中樹下石桌上看書,聽到侍僕的聲音後方抬眸瞧了眼,卻是愣住了。
正值春暖之際,樹上枝葉花朵繁茂,竟是趁她不注意便落了幾片下來,正巧落在了她的髮髻中。
許是配着姑娘愣怔的臉龐有些喜感,叫冷清寡言的仙人都微勾唇笑了下,靜立於不遠處,緩緩開了口。
“我姓祁,名清和,日後便是你的先生了。”
“你叫雲江蘺,對嗎?”
雲江蘺驟然反應過來,抬手拂去了那些作亂的花瓣,臉頰邊有些發燙。
她一時分不清心中是何情緒,只趕緊起身作了一禮。
“是的,見過先生。”
“不必多禮。”
祁清和慢慢走了過去,將人扶起了。
她仔細端詳了姑娘幾眼,心中有些明了。
四處已無侍僕,祁清和也就索性說得明白了些。
“鬱氣凝結,胸中煩悶,如何好生修鍊?”
她點出了姑娘的狀態。
“……江蘺慚愧。”
雲江蘺垂了眼帘。
她慢慢靜了心,想要傾聽先生的教導。
然而,雲江蘺只聽見了一道含着淺淡笑意的聲音,在耳邊輕聲問道。
“可要玩兒?”
玩兒?
雲江蘺眨了眨眸子,微微一頓,抬眸看向了面前的女子。
祁清和不避不讓,直直對上了她的眸子,仍舊含着些未散的笑意,耐心地再次問了句:“可要玩兒、散散心?”
城中近來無事,但夜中景色倒還不錯,又是臨海的地方,若是在夜中坐着看一看海面明月,也很是不錯的。
鬱氣在心,無法專註修鍊。倒不如去散散心,回來后調整心情提高效率。
祁清和看着默然的姑娘,負手等了片刻。
不久后,雲家的姑娘眸子亮亮地看向了她,輕輕點頭應了。
“聽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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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戲精,她的技能來自於遊戲(其實都是她自己的,這個有隱線,會慢慢交代),身份全靠嘴編,沒有所謂的“原主”,從頭到尾都只是她一個人。
算是身穿,祁清和就是祁清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