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婚紗店的VIP試衣間裏,女人站在豎直的穿衣鏡前,明眸粲然,五官精緻,一襲雪白婚紗拖着長長的尾,像一條游弋的美人魚。凹凸有致的身材被包裹在手工刺繡的高級面料里,勾勒出最完美的形態。

身後的銷售員縱然見慣了美女,還是驚艷得兩眼冒光。

“寧小姐,您穿這件婚紗可太好看了,比我們品牌的模特兒還好看。”銷售員笑得合不攏嘴,“您一定會是最幸福的新娘子。”

寧姝望着鏡子裏自己無可挑剔的模樣,笑得優雅而恬淡:“謝謝。”

婚紗和西服是一個月前定製的,設計師趕工從國外送到店裏。寧姝不喜歡炎熱的熱天,要趕在曲城的酷暑來臨之前,把婚禮給辦掉。

五月的天氣總是連綿好幾天陣雨,難得放一會兒晴,但婚禮定在一個大晴天,十六七度,最是宜人的天氣。

一切看起來都無比美好。只不過約好的今天試婚紗,溫景澤還沒來。

寧姝撥了第三次電話,依舊無法接通,她漸漸收斂住表情。

銷售員的笑容也有點僵:“寧小姐,您先生……”

“可能還在飛機上吧。”寧姝牽了牽唇,抬手示意她幫忙解拉鏈,“你把西服也給我裝起來,我拿回去給他試,如果有什麼問題再聯繫。”

“好的。”銷售員點頭走上前來。

幾分鐘后,寧姝站在銀色的奔馳SUV旁,看着司機李叔把兩個大大的紙袋放進後備箱。白的婚紗,灰的西服,成雙成對的擺在一起,讓人有種虛無縹緲的圓滿。

事實上,溫景澤已經三天沒消息了,她也不擔心,這是常事。

溫景澤從小跟着父親,自由散漫不受管教,現在父親為了生意常年待在國外,他更是瀟洒得無法無天。一不留神人就去了國外,或者猝不及防的,又回到她面前。

寧姝在車裏又打了兩遍電話,第二遍的時候,終於通了。

那頭傳來一個女人嬌媚的聲音:“喂?”

寧姝略壓下心底躁意,冷靜質問:“溫景澤呢?”

女人嬌笑一聲:“溫少喝多了,躺着呢。”

寧姝唇線抿直,面若冰霜:“叫他接電話。”

“不巧哦,他剛睡着。”女人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一回國就有人請他去場子慶生,今兒高興就多喝了兩杯,你是他未婚妻吧?”

寧姝懶得和她多說,冷冷問:“你們在哪兒?”

“還能在哪兒?當然是家裏咯。”女人輕呵一聲,“哎呀我不跟你說了,我去看看溫少。”

寧姝先掛了電話,臉上寒意久久未散:“李叔,去扶搖閣。”

扶搖閣別墅是溫景澤獨居的地方。

李叔雖然沒聽到電話內容,可從她嘴裏那些話,也大概能猜出什麼情況,嘆了一聲,道:“阿姝,你和溫少自幼相識,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最清楚,你怎麼就非要……”

“別說了,開車吧。”寧姝沉着臉打斷他。

李叔閉了嘴,心事重重的視線從鏡子裏移開,對着前方的車水馬龍無聲嘆氣。

寧姝轉過頭,看着窗外華燈初上,整個城市被拉開夜的序幕。五顏六色的光點在窗玻璃上次第暈開,宛若數不清的花朵綻放,讓人視線暈乎乎的,帶着夜晚的醉意。

她抬起一隻雪白纖細的手,將手掌抵在臉頰上,五指虛虛地遮住眼睛,吸了口氣:“對不起李叔,我剛才不是故意凶您的。”

李叔笑了笑,不再提:“現在堵車,少說還要半個小時,你睡一覺。”

“嗯。”寧姝把腦袋癱在靠背上,閉上眼睛,聽着空調減弱下來的風聲,像蒙了一層薄霧的風聲。

很快,一切都像籠了一層霧,墜入雲霧繚繞的夢境裏。

夢境裏唯一清晰可見的,是七歲的她和溫景澤。

車子熄火的那一瞬,她醒過來,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臉頰,用微啞的嗓音問:“到了?”

“到了。”李叔抬眼看天,月亮被罩了一抹烏雲,“瞅這樣又要下雨,你快去快回。”

“嗯。”

寧姝提着那袋西裝摁下密碼,走進溫景澤的別墅院子。

他對她倒是毫不設防,家裏的任何位置她都能暢行無阻。包括他不為人知的秘密基地,千叮嚀萬囑咐不能讓他父親和裴叔知道的酒窖和遊戲機室。

現在父親不在國內,溫少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裴司延。

寧姝站在門廊里,冷不丁想起那個神祇般不苟言笑的男人,莫名的後背一涼。

其實裴司延一點也不凶,至少對她不凶。只不過他那渾然天成的氣場,哪怕只是安靜站着,也令人望而生畏。

推開門的那一刻,寧姝整個人呼吸一窒。

她或許不該在前一刻忽然想到裴司延。

此刻氣定神閑地坐在沙發里,單手執杯,乾淨透明的眼鏡片里反射出溫景澤噤若寒蟬的小模樣的,可不就是溫父出國前鄭重託孤的裴司延?

裴司延比溫景澤也就大七歲,外表看上去並不比溫景澤老,兩人同框,卻生生營造出一幅嚴父逆子的畫面。

寧姝不敢再往前,腳步停在客廳的鏤空書櫃旁邊。

裴司延短暫地睨她,桃花眼目光一沉,繼續對溫景澤道:“這幾天別去公司了,先解決你自己的問題。”

“……好,好的,裴叔。”溫景澤臉頰緋紅,舌頭還大着,像是被嚇醒了酒,一秒也不敢鬆懈。

裴司延起身走過來,長腿闊步,剪裁合體的高定西裝發出悅耳的布料摩擦聲。寧姝聽得有點晃神,直到這種聲音在她身旁戛然而止。

緊隨而來的,是一陣淡淡沉香味。

“寧小姐早點離開吧。”裴司延抬手,手指慢條斯理地輕捻袖扣,“溫景澤需要面壁思過。”

寧姝腦袋裏一個激靈,那瞬間的感覺,就像是小時候陪溫景澤做壞事被家長抓包,可分明自己什麼也沒做。

裴司延見她沒動,眉梢揚了揚,依舊面色嚴肅,嗓音低沉:“需要我的司機送你?”

“……不用了裴叔,我這就走。”寧姝急忙把紙袋放下,溜得比兔子還快。

回到車裏大喘氣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是溫景澤的電話。

她摁下接聽,對方立馬劈頭蓋臉,和剛才的小媳婦樣判若兩人:“是不是你告訴裴叔的?”

寧姝抬手揉了揉眉骨:“什麼?”

“我知道你心裏有氣,我這次去拉斯維加斯沒帶你,我走之前也問過你了是你自己沒時間,我叫個人陪我還不成?”溫景澤醉意熏然,卻吐詞清楚,邏輯清晰,“寧姝,咱倆當初可是說好的,結婚前互不干涉,我逢場作戲也沒真幹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兒,你跑去裴叔那兒瞎掰扯什麼?”

“我沒有。”寧姝氣笑了,語調卻冷到骨子裏去,“溫景澤,我沒那麼厚臉皮,上趕着告訴全世界我未婚夫跟別的女人拉扯不清。”

溫景澤嗓門更高:“那裴叔怎麼會知道?大晚上跑來教訓我,還把芊芊——”

“夜路走多了總會撞鬼的。”寧姝涼颼颼打斷他,心卻在不停地往下沉,“我不想和你說了,你自己面壁思過吧。”

“我艹我他媽思什麼過……”

寧姝煩躁地掛了電話。

“阿姝,走嗎?”李叔突然出聲,“後面那輛車好像在等我們。”

寧姝腦子裏咯噔一響,趕緊回頭,只見那輛車牌五個8的勞斯萊斯開着大燈一動不動,也不摁喇叭,氣定神閑,不疾不徐,那副君臨天下的氣質,像極了它的主人。

寧姝閉着眼扣上安全帶,用殘存的力氣呼出三個字:“回家吧。”

她在車上眯了一覺。

醒來時,再給溫景澤發微信:【西服試一下,有問題跟我說。】

隨後她放下手機,目光轉向連綿的街景。

終於駛進最繁華的鬧市區,窗外霓虹燦爛,好似要在夜晚打造出一個白天,撞在窗玻璃上卻只剩下斑駁的殘光。

後面那輛車不見了,分明前一秒還在跟着的。

**

寧姝到家的時候,只有夏沐可抱膝坐在地毯上看網課視頻。

“人呢?”寧姝懶洋洋換着鞋,前言不搭后語地問。

夏沐可把視頻暫停了下,邊寫筆記邊說:“爸爸媽媽在旭城過夜,不回來了。”

寧姝沒什麼反應,只“哦”了一聲,走到沙發後面一邊看着她學習,一邊抬手把頭髮挽起來。

她剛剛過肩的捲髮被染成低調的黑茶色,燈光下發梢泛着不太明顯的金光,此刻在腦後用木簪隨意挽起,配上吹彈可破的肌膚,就像一尊高冷漂亮的白玉雕像。

夏沐可從電腦屏幕的反光里看着她,半晌后嘟了嘟嘴,冷不丁道:“姐,我覺得溫景澤一點兒都配不上你。”

寧姝笑了笑,雙手抱臂搭在沙發背上:“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你管好你自己吧。”

“我說正經的,溫景澤除了長得帥,還有別的優點嗎?那種教科書級別的紈絝,你怎麼就非要嫁給他呢?”夏沐可嘴巴撅得都快能掛油壺了,“反正你要是真跟他結婚,我一輩子不叫他姐夫。”

“人稀罕你這聲姐夫?”寧姝揉了揉她亂糟糟的頭髮,“別成天不好好學習,七想八想的。”

“誰讓我姐白長得這麼漂亮,偏偏是個睜眼瞎呢。”夏沐可一副小大人的愁苦樣,“你就是看上那個裴司延,我還勉強能理解。”

寧姝誇張地張大嘴巴:“夏沐可你喜歡比你大十四歲的?口味夠重啊。”

夏沐可到底是個小姑娘,被這麼一調侃,瞬間臉紅。

“我是說你!”她忙不迭解釋道,“我才不喜歡老男人,我只喜歡我逸哥哥!”

“就你那位不露臉的主播哥哥,說不定網線後面也是個中年大叔。”

“不可能!”

夏沐可鼓着腮幫子,像一隻粉紅色氣球。

“差不多行了啊,小美女。”寧姝輕輕戳了戳那個氣球,“都什麼時候了還操心我,回頭考不好被你爸抓回來繼承公司,我可不幫你說話。”

“……”

夏沐可是寧姝親生母親和繼父的女兒,但兩人之間從來沒有上演過什麼姐妹爭寵的狗血情節。

夏沐可是她的小天使。

偶爾也是個令人頭疼的小惡魔。

這天,寧姝正在事務所開研討會議,老師侃侃而談,她手裏敲字如飛,調成靜音的手機在桌面上不要命地閃動了很久,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

她把手機收進兜里的時候,正在講案例的老師剛好看到,特意恩准她出去接。

對面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你好,是夏沐可的家屬吧?”

寧姝心底咯噔一跳:“我是她姐,怎麼了?”

“這裏是西城區派出所,你妹妹聚眾鬥毆,趕緊過來領人。”

“……”

夏沐可雖然從小調皮了些,但也就是不愛學習愛玩鬧,寧姝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去派出所領人,原因還是聚眾鬥毆。

到派出所大廳的時候,她一眼就看見四五個挂彩的男孩子,估計都是夏沐可的同學。

夏沐可倒是毫髮未傷,寧姝鬆了口氣。

另一邊站着幾個社會人似的男男女女,身上也都帶着傷,其中一個最慘烈的,嘴角冒血,半邊臉紅腫不堪,一頭波浪捲髮比豬圈裏的稻草還亂,但依稀能辨認出女人嬌俏可人的容貌。

“姐,就是她!”夏沐可指着那個女人氣勢洶洶道,“我親眼看見她勾引溫渣男!”

寧姝眼皮一顫,下意識攥緊了手指。

她目光擦過女人的身側,才終於落在藍色排椅的最邊上。

熟悉的男人坐在那裏,微垂着頭,髮絲凌亂,和那個女人卻有種別樣的一致。

其餘人衣冠齊整,只有他們穿着同款睡袍。

寧姝一動不動地站着,心底只有短暫的翻江倒海,眼中也平靜如死水。本該熊熊燃起的怒火就好像打火機沒了油,虛飄飄的火星子一閃又一閃,再歸於沉寂。

“這就是你所謂的逢場作戲?”寧姝看了看他,手指向衣冠不整的女人,滿腔諷刺,“床戲?”

“寧姝。”溫景澤叫她的名字,和以往一樣,“我們回去再說行嗎?”

“我不想說了,就這樣吧。”她轉身拉起夏沐可的手腕,“走。”

“寧姝!”

溫景澤想跟上來,卻被警察攔住:“這位先生,有人舉報你嫖.娼,麻煩配合一下調查。”

身後傳來溫景澤氣急敗壞的罵聲,寧姝面若冰霜地上了車。

夏沐可觀察她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姐,我這次沒亂來,我是看着溫渣男跟那女的進了酒店房間,一個多小時沒出來,才叫一幫兄弟去堵他的。他倆絕對幹了見不得人的事兒,你退婚吧,我不要這種人當我姐夫。”

寧姝握着方向盤的骨節泛白,雙唇緊抿沒有說話。

夏沐可轉了轉眼珠子,問:“姐,你知道溫渣男叫誰來領他嗎?”

寧姝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夏沐可沒等到回答,接着道:“裴司延啊,溫渣男這回完蛋了。”

“哦。”寧姝總算是給了點反應。

“俗話說,子不教父之過,溫渣男能長成這樣,他爸難辭其咎。”夏沐可咬牙切齒道,“溫叔叔這次總算找了個狠人來治他,活該。”

寧姝打開車載音樂:“你回家還是回學校?”

夏沐可愣了愣,稍轉過頭看着寧姝,日光側影下女人冷淡漂亮的眉眼像是蒙了層薄霧,有種真假難辨的動人心弦。她沒來由晃神,獃獃道:“……學校。”

**

寧姝把夏沐可送到學校后,整理心情回到所里,繼續上完今天的班。

晚上八點多的時候,接到溫景澤電話:

“寧姝,今天的事情是我錯了……”

寧姝歪在二樓落地窗前的吊椅里抿着果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微醺,男人入耳的語調格外低沉緩慢,像變了個人。

嘴裏清淡的果香摻雜着苦味,被酒精麻痹的唇一動也不想動,她摁下免提,把手機扔到大腿上,小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着,睡裙下擺盪起微微的涼風。

“那個,西服我試了,很好……”

“嗯。”

溫景澤感覺到她的冷淡,也似乎預感到別的什麼,一反平常的殷勤里夾着不安,語氣顯得急切而焦慮:“上次你說喜歡的那個手辦,我託人在香港買了。還有之前在展會上看的那雙鞋,我聯繫到了設計師,他說可以……”

“溫景澤。”寧姝忽然開口打斷他,喉嚨里哽着沒咽盡的酒,聲音有點潮濕。

電話里男人的聲音頓了頓:“……什麼?”

寧姝拿起手機,淡淡地問:“戒指呢?”

那邊有一瞬間的徹底寂靜,連呼吸都聽不見。

然後溫景澤笑了笑,“什麼戒指?”

“婚戒。”她手指隨意點開公眾號推送的界面,眼裏卻在逐漸地結冰。

“婚戒?”溫景澤又笑了一聲,“你問這個做什麼?當然在家裏啊。”

寧姝扯了扯唇:“是么。”

溫景澤忽然不笑了。

“別騙我。”她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今天最新的拍賣消息。

“……行吧。”溫景澤一副視死如歸的語氣,夾着委屈,“我前陣子去拉斯維加斯,這不是手氣不好,輸太多,就暫時用它抵一抵債。不過你放心,我知道你喜歡那個戒指,我會很快把它買回來的。”

寧姝把手機摁滅,扣在掌心:“回不來了。”

溫景澤呼吸一窒。

寧姝仰頭喝光剩餘的酒,手臂耷拉下去,指尖拎着透明的酒杯輕晃,嗓音飄乎乎的,卻每個字都很認真:“阿澤,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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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養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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