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案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雙城記》
1998年的寧城,夏。
時任市公安局副隊長的蔣宏偉在接到目擊者的電話時,窗外正下着瓢潑大雨。
“就在楊家村村嶴那兒……附近,附近有個小賣部……現場沒看見小孩兒,但我看見一個約摸五十歲的女人給了那人錢了,厚厚的一整沓……而且那人看着挺像報紙上登着的那個……”
電話那頭似乎是信號不好,因而蔣宏偉聽得斷斷續續的。
但是這並不妨礙蔣宏偉在自動地過濾掉那嘶嘶的電流聲和雨水砸在窗戶上發出的噼里啪啦聲,唰唰地記下對方所說的有用信息。
“蔣隊,咱真去啊?”最近剛調來寧城公安局的一個實習新人問。
那人似有不滿地說:“對方就一路過那村子的大學生能知道什麼啊。指不定是村子裏的那倆人認識,在借錢還錢的情況。更何況這會兒外頭雨大的要命,就算那拐賣犯真要出手也不至於選這麼個時候……”
只是那位新人在看清蔣宏偉臉上的豎著兩道鷹眉的怒色之後就自動地噤聲了。
他像個膽小的鵪鶉似的立馬改口,匆匆地說他這會兒就去調車。
楊家村離寧城市公安局挺遠的。
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邊郊,以至於蔣宏偉他們足足開了一個半鐘頭才到。
蔣宏偉領着人下車的時候,那個衣衫單薄的大學生還在小賣部附近的公共電話亭里哆哆嗦嗦地等他們。
對方在眼看着他們走近了之後才鬆了一口氣,繪聲繪色地給他們又講了一遍情況。
“我是來這附近做期末調研的,剛巧想找個地方避雨,就看見了那人和一個看起來大概五十歲的女的在那個拐角處交頭。”
那人說著,給蔣宏偉他們指了個方位。
視線所及,是一個已然爬了不少青苔的石板房。
“然後我就看見那個女人從一個黑色袋子裏掏出來厚厚一沓錢,那人粗略點了一下就之後就塞進了背包里。”
“是一個土黃色的登山包,不過看起來挺舊的。”那人說。
蔣宏偉沉着嗓子“嗯”了一聲,抬眼問他:“你沒先跟鎮上的公安局聯繫?”
“當然聯繫了。”那人忙不迭地接話,嘟嘟囔囔道,“就是不知道他們是搞包庇還是別的什麼,這麼大的雨,居然讓我這會兒去鎮上做筆錄……且不說我是一個外地人知不知道警局在哪兒,光是等我淋到那兒,那位估計都早就跑沒影了。”
跟在蔣宏偉身邊的新人暗自腹誹,心說難道現在拐賣犯沒跑嗎?
一個半鍾,假使對方有車的話,這會兒大概都已經駛離城際高速了。他如是想着。
只是蔣宏偉不說話,他也不敢開口。
蔣宏偉最終也只是回答了一句“知道了”。
他思忖着就這個傾盆大雨的情況,要一下子找到那個罪犯也夠嗆。
如果他眼前的這個青年說的情況屬實的話,那麼還是得從那個買家身上下手。
於是蔣宏偉衝著那個見義勇為,敢於舉報的年輕人道:“麻煩你跟着我們指認一下那位婦女,事後我們會把你送回你的暫時住所的。”
那位擺擺手,沒怎麼遲疑地點頭了。
“我就猜你們要問,所以還特意記了一下那個女的是往哪個方向走的。就一直往前,走到底瞭然后再左拐,再然後就不知道了。”
他說,“不過我目測她大概就一米五多點兒,穿着一件花襯衫,一條黑色水褲,一雙綉了花的鞋,理着個齊耳短髮,頭髮中間還摻着白頭髮……”
蔣宏偉照着對方的說辭和村上的人打聽了。
說來也奇怪,圍在村口的小賣部里打麻將的人第一反應不是讓他描述地再仔細一點,而是頗為警覺地問他打聽這個幹什麼。
在蔣宏偉亮出了警官證之後,原本還饒有興緻地在看打麻將的人那幫子人便作鳥獸散地走了大半。
就連原本坐在桌上,眼看着就快要贏牌了的人也借口忽然想起來家裏還有事而腳底抹油地溜走了。
一轉眼,那張桌子上就剩下了被蔣宏偉按着肩膀的那位。
那位支支吾吾地躊躇了一會兒,期間往小賣部老闆那兒飛了不知道多少個眼神。
他在終於意識到沒人會來解救他的時候才慢吞吞地開口道:“就,我們這個村穿成這樣的中年婦女也挺多的,光憑警官你一個描述,我哪能知道是誰。”
蔣宏偉對此沉下聲音,一字一句道:“現在的情況是有目擊證人說這位女士在兩個小時以前,就在這附近,疑似和警方通緝的一個拐賣犯進行了交易。”
蔣宏偉搭在那人肩膀上的手不動聲色地用了點力,繼續說:“假使這件事屬實的話,她就是觸犯了法律的。而你們這些人知而不言的行為則將被視為包庇。況且你們這看上去大小也能算是個聚眾賭博了,少則罰款,多則逮進去關三五個月的。”
蔣宏偉言盡於此地沒有多說。
但他留下的那點遐想空間卻已經足夠把那人嚇破膽了。
所以對方哆哆嗦嗦地咽了一口唾沫,終於鬆口道:“主要我們村打扮成警官您說的那樣的女的真的挺多的……但如果是買孩子的話,興許是住在洗衣塘那邊的楊三的老婆。就他們倆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沒生出小孩來,頭髮都愁白了。”
再往後的話,蔣宏偉無意願去多聽,只是讓對方站起來給他們帶路。
蔣宏偉在敲響那戶人家的門時,聽見一道女聲應了句“來了”。
而後是木椅子歪倒在地板上的聲音。
但是從屋裏由遠及近,並且急匆匆的腳步聲聽來,對方這會兒似乎無暇去扶那把椅子,只急着來給他們開門。
老舊的木門吱呀響了一聲,從中露出一張中年女人的臉來。
不似那位大學生形容的“約莫五十上下”那麼老,卻也不似那位領路人所說的才“三十好幾”。
大概是生不出孩子這事真的讓她產生了很強烈的挫敗感和絕望。
跟着蔣宏偉他們一道來的大學生踮腳,和蔣宏偉小聲耳語道:“就是這人,我親眼看見她給了對方厚厚一疊錢,少說一兩萬總該是有的。”
可惜他自以為的小聲其實音量並不低,因為那位中年女人瞬間就煞白了臉色。
她的嘴唇動了兩下,但也只發出了幾個無意義的氣音。
蔣宏偉二度亮了警官證,進到屋裏去轉了一圈。
確認屋裏沒有什麼嗷嗷待哺的小孩之後,才開口問,從“你和那人是怎麼認識的?”問到了“那你為什麼給那人錢?”
起初那個中年女人還犟着不肯說,似乎是不願意出賣那個給她牽橋搭線的人。
但她到底也只是一個常年生活在偏遠村落,沒上過什麼學的中年女人,被蔣宏偉板着張臉地嚇唬了幾句就面如土色地全招了。
“她給我們介紹,收幾千塊錢的中介費,然後我們就在家裏等,等那人領了孩子來交錢就行……”她嘴唇顫抖着說。
“有時候是還沒滿月的孩子,有時候是三四歲的孩子。前者看不出長得好看不好看,聰明不聰明,但後者說不準能記事了……”
那人於低頭垂眼間吞吐出來的話語令人倒吸了一口氣。
聽得跟在蔣宏偉身後的幾個警官在暗自咋舌,心說就這買賣孩子犯法事居然還挑挑揀揀的。
他們甚至覺得這問話是該在專門的審訊室里進行,拿紙筆一筆一劃地記錄下來的。
蔣宏偉擰着眉心,在記下了對方口中的中介人家的地址之後問,“你們?”
那位中年婦女自覺失言地身形一僵,下意識地去看那個領着蔣宏偉來她家的男人。
哪知對方把手一背,就別開視線地裝毫不知情。
她見狀,自知買個孩子回家來養大,再等他給自己養老的事是實現不了了,於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供出了同村落的幾位。
那幾位之中還囊括了她眼前的那個“領路人”。
於是對方怒急攻心地罵她:“你最好別給我血口噴人!你以為誰家的女人都跟你似的是個不會下蛋的母雞啊?!我兒子可是我婆娘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那在鎮上醫院裏可是有記錄的!”
那位中年婦女嗤笑一聲,反唇相譏道:“那你婆娘可真厲害,肚子都不見大就生出了個大胖小子,還長得一點都不像你……”
兩人之間眼看着就要愈演愈烈的叫罵聲終結於蔣宏偉的冷臉和一聲“夠了!”的怒喝。
半開着門外不遠不近地圍了一圈人。
一圈或就住在附近,或哪怕打着傘,淋透了衣袖也要來看熱鬧的人。
其中甚至還有零零散散的幾個半大小孩兒。
蔣宏偉環視了一圈,最終就被就住在楊三家對門的那個小孩兒釘住了視線。
那個小孩兒的個子不高,大概至多四五歲的光景。
但是人很瘦,又很白。瘦骨嶙峋的瘦,慘白的白,就蔣宏偉看來,說是像張脆弱的薄紙片也不為過。
彷彿只要在這暴雨中裹挾着一陣強風,就能把他吹走。
但即使如此,那個瘦小到有些脫相了的小孩兒也是特別好看的。
好看到蔣宏偉只需要匆匆一瞥,就能判斷出對方不屬於這個地方,知道對方不會是站在他身邊的那對皮膚黝黑且五官平平的夫婦所能孕育的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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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劇情會比較慢熱……感情流為主,純刑偵讀者大概會失望orz(提前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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