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好啊你個賤蹄子,偷人偷到家裏來了!”一道尖利的女聲打斷了韋雲圖的思緒,他循聲看去,說話的正是艷紅的婆婆徐張氏,此時她正雙目圓睜,憤恨地盯着眼前二人。
徐父早逝,留下髮妻和二子一女,長子徐子明就是艷紅的丈夫,已經考中了舉人,此時正在縣裏修習,過段時日便要進京趕考。
次子徐子強,沒什麼讀書的天賦,也無心向學,在村裡務農。
女兒沒起名字,平日裏眾人喊她,就喚一聲“三丫頭”。
此時徐子強不在,徐張氏喊了這一句,只有三丫頭和小玲兩個聽見,此時也出得屋來,一道站在院中。
三丫頭看着艷紅,臉上帶着茫然之色。在大哥娶親前,她是這個家裏最忙碌的人,做飯洗衣之類的活計全都被丟給她。自艷紅進了門后,她才得了些清閑。
小玲站在徐張氏身後,心思有些複雜,一方面她很是不齒艷紅的行為,另一方面她也希望艷紅偷情成功,好早些離開徐家。
徐張氏在一旁罵罵咧咧,嘴裏不乾不淨。
韋雲圖怕她動手,上前一步,擋在燕驚鴻面前,打算攔住徐張氏。
但以往稍有不順心就對艷紅一陣毒打的徐張氏,此時卻只是站得遠遠地叫囂,絲毫沒有靠近的意思。
燕驚鴻不慌不忙地把最後一塊龍鬚酥吃了下去,才悠然地站起身,她這一站,徐張氏居然動作敏捷地後退了一步,躲在了三丫頭和小玲身後。
韋雲圖有些困惑地回頭看了燕驚鴻一眼,眼神里透露出疑問:“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只是非常誠懇地說服了她不要隨便動手而已,稍後我會再和她談談動嘴的問題,”燕驚鴻做了個‘請’的手勢,“韋大夫,我先送您出去。”
“……”韋雲圖背上藥箱,果斷撤退,他覺得自己真的不需要太過擔心燕驚鴻的處境問題了。
兩人走出徐家,韋雲圖神色複雜地看向燕驚鴻:“殿下就送到這裏吧。”
“沒事,我順路去村東孫員外家蹭個飯。”
孫員外家住在村東,家裏蓋了七八間大瓦房,還請了幾個丫鬟長工,這在村裡人看來,已經是極其富貴的人家了。他家裏的伙食,自然也比村裡其他人家好得多。
“……”韋雲圖有些驚訝,“孫家如何會同意你去蹭飯的?”
“孫員外嫁女兒的事您聽說過嗎?”燕驚鴻手裏還搖着那把牡丹摺扇,“我幫他出了點主意順利悔婚,他還給了我一些銀子做酬謝。”
“……殿下這兩日倒是挺忙的。”
燕驚鴻裝模作樣地嘆氣:“我也是為了生計奔忙啊。”
“您的破局之法可想出來了嗎?”
話音未落,兩人便聽見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響起:“娘,大哥他回來了!”
這是徐子強的聲音,兩人站在不遠處回身看去,只見徐張氏和小玲等人急急從院子裏跑出來,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男人,在對徐張氏行禮:“孩兒見過母親。”
在村人羨慕聲和徐張氏一疊聲的“好孩子,快起來”的聲音中,燕驚鴻用摺扇一指那書生打扮的男人:“我猜,我的破局之道,剛剛送上門來了。”
“殿下打算怎麼做?”
“我想讓徐子明出具和離書,我既然用了程姑娘的身體,緣分一場,總要為她做點什麼。萬一哪一天我們突然交換回來了,至少她不用再被那家人欺辱。”
“你怎麼知道這就是她想要的呢?”
燕驚鴻怔了怔:“不會吧,她都被欺負成這個樣子了,難道會不願意離開徐子明嗎?”
“殿下,您生來便是金枝玉葉,如何會理解她的想法,”韋雲圖嘆了口氣,“我曾勸過她,她不願離開。”
燕驚鴻倒並不怎麼在乎和離書這種東西,就算沒有和離書,她要離開,誰能攔得住她?想拿到和離書,本就是為了艷紅做打算。但既然這不是艷紅想要的,她雖然不能理解,卻也不好打着為艷紅好的名義,去做其不喜歡的事。
她點點頭:“我知道了,和離書的事暫緩。但是假使過段時間我們還沒有換回身體,那我遲早要離開徐家的,我這兩日對徐家人已經算是很收斂了,但我不可能留在這裏替她扮演一個任勞任怨的賢妻。何況我也扮不像。”
韋雲圖提醒燕驚鴻:“就算您願意一直待在徐家,徐子明怕也不會願意。此人與徐子強和徐張氏不同,他心思頗重,可能會對您不利。”
“我懂,不過他很快要進京趕考,現在大概沒心思對付我。重點在放榜后,若他名落孫山也就算了,假使他能考中進士,才到了他會對糟糠之妻下手的時候。”
“您知道就好,”韋雲圖點了點頭,看着仍舊跟自己同路向村東進發的燕驚鴻,“徐子明回來了,殿下不去探探虛實嗎?”
“不急,吃飯重要。”
“……”飯桶嗎?您剛剛吃了一整碟龍鬚酥。
韋雲圖看着她,笑着搖了搖頭。
晉寧公主見識過宮廷朝堂上的一群人精,想讓她特別重視並防備徐子明這個舉人確實也不太現實。
只希望她別因輕敵吃虧,韋雲圖又忍不住囑咐道:“若有什麼難以應付的地方,隨時來找我。”
“好。”到了村東,燕驚鴻與韋雲圖告別,去孫員外家蹭了飯,才悠閑地逛回到了徐家,見到了艷紅的夫君徐子明。
徐子明正在小玲耳邊輕聲說著什麼,引起後者一陣嬌笑。
他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男子,眉眼周正,身上帶着兩分書卷氣。在這個出個秀才都不容易的小村子,他考中了舉人,着實難得。
他的五官和他二弟徐子強很像,但組合起來,卻遠比徐子強好看得多。
也難怪小玲姑娘不願意搭理跟在她屁股後面獻殷勤的徐子強,卻偏偏惦記着這位有婦之夫。
但這份中上之姿,在燕驚鴻眼裏着實有些不夠看,她自己就是美人,對美人的欣賞標準自然要高一些。又自幼長在宮廷,後宮個個都是風情迥異的佳人,養刁了她的眼。
所以,她的眼神在徐子明臉上一掃即過,沒有多片刻停留。
這倒是令徐子明有些驚訝,他還記得艷紅以往每次見到自己時,面上那殷殷的熱切。
雖然那熱切只會讓他厭煩,他是看不上艷紅這副容貌的,當年娶她只是迫於生計。徐家當初太窮,幾口人全靠接受丈人的接濟才活了下來,連他購買紙筆書籍、去參加鄉試的銀子都是丈人出的。
但他沒有對艷紅心存感激,反而覺得她是自己人生中的污點。尤其中了舉人後,每每看到艷紅,都心下生厭。所以每次回村,任憑她的眼神再渴盼,他也不願“屈尊”去安撫一二。連光看着她在眼前晃悠都覺得煩。
此時見對方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他雖然驚訝,卻只以為她是在吃小玲的醋。
“艷紅,”他揚聲道,“我諒你沒讀過書,不與你計較,但以後搬到了縣裏,可不能再像這般行事了。我把小玲當成妹子看,你莫要用骯髒的心思揣摩我們。”
小玲在一旁咬了咬唇,她剛剛對着徐子明暗示了半晌艷紅與韋大夫的事,奈何徐子明雖然不待見艷紅,卻深知她的老實,壓根不信她會紅杏出牆。
“我沒興趣知道你把她當妹子還是當姘頭,”燕驚鴻很會抓重點,“你剛剛說要搬到縣裏?”
她很快得到了答案,這次徐張氏叫兒子回村,是為了女兒的婚事。
縣裏的李財主家,得知徐子明中了舉人後,就琢磨着和他家結個親家,想為幼子迎娶徐子明的妹妹三丫頭。
李家承諾給徐家百兩銀子做聘金,還會把他們一家人接到縣裏居住。
徐家窮了幾代,在村裡本就沒有多少地產,一聽能去縣裏享福,徐張氏立刻動心了,和長子商量過便應下了這樁婚事。
李財主家是靠行商發的家,當時徐子明一聽就皺眉,自己一個舉人,何必跟那些滿身銅臭味的商人扯上關係?
但聽到那一百兩聘金,又動了心思。
徐子明自幼家貧,實在過夠了缺衣少食的日子。
丈人過世前留下的那些銀子雖然還剩下一些,但他即將上京趕考,花銷甚大。
好在本地縣令惜才,給幾位要上京的考生都贈了十兩銀子。
這些銀子倒是勉強足以支付路費和短期住宿的費用,但若有了這一百兩聘金,他這一路便能過得舒適許多了,在同屆考生互相宴請聚會時也不至因為囊中羞澀無法參與了,想了想,到底沒做反對。
這樁親事便就此定下。
徐張氏這次叫徐子明回來,是因着親事將近,李財主家派了人通知徐家,說城裏已經備好了一間小院,幾日後便可接他們進城。
徐張氏也已和鄰人講好,把家裏的地賣給他們,此次叫長子回來便是為了簽字畫押。
徐子明趕考在即,挺不耐煩處理這些雜事,肚裏積了些不耐,看到艷紅便彷彿找到了發泄口:“到了縣裏后,切記你舉人夫人的身份,不要拈酸吃醋丟了我的面子。你鮮少讀書,自然不知,本朝律法雖限制平民納妾,但我中了舉,就有了納妾的資格,這都是平常事,你不可生嫉妒之心。”
“你自己都要靠丈人的銀子生活,居然還敢惦記納妾,納回來你養得起嗎?”燕驚鴻嘆了口氣,又自言自語道,“等我回去就想辦法廢了這條律令。”
她後半句聲音太輕,徐子明沒聽清楚,但前半句已經足夠冒犯,他當下臉色一寒:“我若要納妾,你沒有置喙的餘地。你可知女子妒忌,乃是七出之罪。”
燕驚鴻笑了:“肯為你嫉妒,那是看得起你。”
徐子明被她這麼一頂嘴,怔了怔,神色不豫:“你以為我當真不敢休了你嗎?”
燕驚鴻十分貼心地問:“只嫉妒這一條足夠休妻嗎?不夠的話,我願意為了你背上一條毆打夫君的罪名。”
燕驚鴻覺得自己已經非常收斂了,畢竟她並沒真的動手,但徐子明似乎還是被氣得不輕。
“你……想不到一段時日不見,你倒是學得牙尖嘴利,”徐子明自恃身份不欲與無知婦人爭辯,想了想便乾脆在她最在乎的事上刺激她,“這次搬去縣城,不如讓小玲也一起去住一段時日,艷紅你沒有什麼意見吧?”
一旁的小玲聽了徐子明的話欣喜若狂,徐子強也因為能得小玲相伴而歡呼雀躍,燕驚鴻看着這兩隻傻狍子,心下微微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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