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小玲亦步亦趨地跟在燕驚鴻身後。
兩人走在街頭,和晨起勞作的百姓們擦肩而過,小玲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其他人的生活卻都一切如常,似乎只她一個為情所傷,一時間更加難過。
她們路過幾個攤販,大多是賣蔬菜的,卻也有一個在賣香料。
“落第香,”燕驚鴻認出其中一味香料,點評道,“對於即將上京趕考的徐子明來說寓意頗佳,真想買回去送給他。”
小玲勉強笑了笑。
燕驚鴻說著還真的走上前,頗有興趣地請攤主介紹了幾味香料。
“你可是和我一樣,回不了徐家了,”小玲忍不住問,“你怎麼像沒事發生一樣?”
“因為對我而言確實不算什麼大事。”
燕驚鴻輕描淡寫,小玲卻覺得她是故作堅強:“可你……不是很喜歡徐子明的嗎?要不,你回去服個軟道個歉吧,你畢竟是明子哥……是徐子明的娘子,你服個軟,他們也許會同意你回去。”
“不去。”燕驚鴻言簡意賅。
“那你要怎麼活下去呢?”小玲說著說著,心頭又被惶恐佔據,“我又怎麼活下去呢?我離開了徐家,如果不回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生活下去。”
“……”
小玲繼續碎碎念着:“也許嫁給黃縣丞也不算太差,徐子明說過,我一個農女本就是高攀,也許我應該回去。”
“那就回去。”燕驚鴻看不得有人強搶民女,才出手相助,但若小玲主動要嫁,她也不打算干涉。
“你不攔我?”小玲倒是怔了怔。
“我為何要攔你?”燕驚鴻奇道,“這是你的事,當然要你自己做抉擇。”
“我還以為……”小玲咬了咬唇,“如果我選擇回去,你會不會很失望?”
“我失不失望有什麼關係?”燕驚鴻反問,“這是你自己的生活,難道僅僅因為怕我失望,就能輕易更改你的決定?”
小玲沉默片刻:“我能跟着你嗎?”
“最好不要。”
“為什麼?你是不是還記恨我以前那樣對你?”
燕驚鴻嘆氣:“因為我銀子不多了,養不起你。”
這直白的理由,讓小玲一時悲從中來。
燕驚鴻頭疼:“你怎麼又哭?”
“你又沒被逼着嫁給討厭的人,當然不懂我有多難過。”小玲抽噎着說。
燕驚鴻想了想,艱難地試圖與她共情:“其實我父親也曾想讓我嫁給一個我不喜歡的人。”
“後來呢?”
“後來我殺了那個人。”
“……你這話是說來安慰我的嗎?”
“……算是吧。”
小玲聞言,哭得更厲害了。
哭了一會兒,又開始擔心現實問題:“我沒銀子,你銀子不多,那我們以後怎麼辦?難道學那些乞丐睡破廟?”
“前面不遠處就是一家客棧,我給你開間房,你先住一晚,有什麼事冷靜下來明天再說,”燕驚鴻手裏還拎着她那把牡丹花摺扇,“至於我,要去縣衙一趟。”
“去縣衙?”小玲怔了怔,“你要去告黃縣丞的狀?”
“不止,不過沒錯。”
“可是,聽徐子明說黃縣丞在蘇縣令手下好幾年了,他們會不會……那個詞怎麼說來着,對了,官官相護啊?”
“會不會總要試試才知道。”
“等等,萬一我一個人在客棧,被黃縣丞的人抓走了呢?”
“放心,”小玲聽着她的安慰,還沒等安心下來,就聽燕驚鴻繼續道,“就算你被抓走了,我也知道去哪兒找你。”
“……”
—————
蘭台縣衙。
蘇縣令素來不是個愛擺架子的人,聽聞徐子明的夫人來拜見,便讓人請她進來。
燕驚鴻進門,行了個拱手禮,仍然如上次見面一般,背脊挺得筆直,明明是其貌不揚的長相,但一舉一動間莫名令人心折。
“程夫人此來所為何事?”
“有三樁事,第一樁,我要狀告黃縣丞強搶民女。”
“什麼?”在大榮朝律法中,民告官是個極為繁瑣的過程,但蘇縣令為官清正,也不為難她,只追問道,“你說清楚些。”
燕驚鴻言簡意賅:“今日卯時三刻,黃縣丞所派花轎停在徐家小院前,無媒無聘,欲將借住在徐家的徐玲姑娘逼上花轎。”
“那這位徐玲姑娘現在何處?可有被擄走?”
“徐玲姑娘離開小院時,黃縣丞所派四位轎夫欲行攔阻,幸而徐玲姑娘吉人天相,僥倖逃脫。”燕驚鴻對蘇縣令印象不錯,但還是留了個心眼,沒有把小玲所在客棧說出來。
蘇縣令聽她談吐,忍不住問道:“你讀過書?”
“讀過。”燕驚鴻沒想到蘇縣令的關注點這麼偏,她沒覺得自己剛剛那兩話有什麼特別文雅之處,能讓蘇縣令有此一問。
她臉上的訝然讓蘇縣令莞爾,還是和上次一樣,她自己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但以她的身份而言,她表現得實在令人驚異。
蘇縣令很快又嚴肅起來:“我知道了,本官會派人查證此事,若情況屬實,本官必會嚴懲,決不包庇。”
“民女謝過大人。”看出蘇縣令眼神中的堅定,燕驚鴻施了一禮,這一禮倒是真心實意。
但蘇縣令聽她自稱“民女”總覺得彆扭,一句“民女”的自稱愣是講出了“本宮”的氣勢。
燕驚鴻繼續道:“不過眼下還有一事頗為緊急。”
“說。”蘇縣令不知這位女子還能有什麼事,會比縣丞強搶民女之事更緊急。
“大人可聽說過,十日前,永阜山下有山匪劫掠,一支運輸香料的商隊慘遭殺人越貨。”
“本官自然聽過,永阜山山匪肆虐多時,已成當地大患,”蘇縣令頷首,“不過永阜山畢竟離蘭台縣尚有數村之隔,沒想到你也會關注這些。”
“我對這類消息比較敏感,”燕驚鴻隨口解釋,“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了一個賣香料的小販,他的攤子上有幾味價格還算昂貴的香料,比如杜衡、月麟、白芷、甘松,還有落第香。”
“你覺得兩者有關聯?”
“沒錯,我剛來蘭台縣的時候去過布莊,布莊裏最好的布料是細棉布,沒有綾羅綢緞,我問過老闆,他說大家手裏沒什麼閑錢,除了李財主那樣的人家逢年過節偶爾買上一匹,綢緞在這裏根本沒有銷路,”燕驚鴻解釋,“同樣,在蘭台縣販賣昂貴香料,似乎並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
“的確。”提到蘭台縣百姓的清貧,蘇縣令嘆了口氣。
“所以,要麼此人不計較價格,只想將香料迅速脫手,要麼是他別有目的,總之他不像是一個正常的商人,”燕驚鴻分析,“可如果真的是山匪的話,永阜山往西有更繁榮的縣城,若只想賣掉香料的話,他們實在沒必要來蘭台縣。”
蘇縣令神色凝重起來:“本官這就派人查證。”
燕驚鴻有些驚訝,她本以為還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說服對方,沒想到蘇縣令這般重視。
蘇縣令對她解釋:“永阜山二當家的侄子曾姦殺婦女,犯在本官手裏,被我判了斬立決。他曾放話說要屠戮蘭台全縣祭他侄兒性命,這次的事,有可能是山匪假借販賣香料之名來踩點。”
燕驚鴻怔了怔,蘇縣令注意到她的表情:“你看起來很驚訝。”
燕驚鴻如實答道:“我沒想到,大榮境內,有土匪如此猖獗,甚至敢威脅一方父母官,叫囂着屠城。”
蘇縣令搖了搖頭:“你以前生活在什麼地方?”
燕驚鴻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你以前生活在什麼地方?這麼不食人間煙火,連這點都不知道。
她突然覺得,自己出現在這裏,也許真的是天意。幾紙奏摺中,如何能通讀民間疾苦?
蘇縣令正要離開,想起什麼,又看向燕驚鴻:“對了,你剛進門時,說有三件事?”
“是的,第三件事,民女聽說蘭台縣的主簿大人調職后,縣裏已經大半個月沒找到暫代其職的人選了,”燕驚鴻笑得狡猾,“不知小女是否有這個榮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