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雖然黎白鹿的賬戶最終還是申訴回來了,但是那個盜號騙子對她造成的惡劣影響卻不會就此止歇,大片大片的好友對她“缺錢”和“逢人叫哥”的古怪行徑發來了問候。
當然,這也並非是她在前往興欣的路上一直悶悶不樂的主要原因。
——她很憋屈。
因為葉修。
與其說是葉修分不清她跟騙子,倒不如說,她好不容易稍微斷絕了一點兒妄想於他的念頭,結果他本人又花樣出現在她面前刷存在感。明知她是被盜號了,但卻因為放心不下,特地讓蘇沐橙來看看情況。
真是……溫柔到可惡!
本來準備在葉修面前無理取鬧一通的……——因為她知道,無論她再過分,葉修是名成熟的大人這點永不改變。他之所以波瀾不驚,不是因為寵溺,而是包容,而她擁有這樣的特權。
但是真當看到了他,踏入他周圍的氣場,她的囂張勁兒便立馬偃旗息鼓了。
“來啦?”葉修對她笑笑。
一個往常的笑容,一個並不特殊的笑容,一個他對誰都會露出來的笑容。
上林苑已經被老闆娘徹底改造成了基地,一樓就是訓練室。明明擁有着寬闊的落地窗,但是陽光越是濃烈,越讓屋內的隊員們叫苦不迭,所以此時此刻,沉厚的窗帘圍在四周,只餘一點兒光線分散在角落。
每三台電腦湊在一起,葉修的位置就在那裏。
她走過去,找到他身旁的空位坐下。
想了想去,也沒什麼別的事可做。她作為職業選手的習慣與自我約束,是不會讓她身處訓練室的環境中進行看電影之類的娛樂的,所以她同樣打開了榮耀。
登陸的賬號卡自然是白雲間鹿。
她去了一趟倉庫,找點裝備之類的賣一下。突然翻到一樣東西,無論是眼神還是撫着鼠標的右手都定住了。
葉修突然把腦袋湊了過來,看她屏幕:“咦?”
黎白鹿嚇了一跳:“哇!”
葉修痛苦地堵住耳朵:“想什麼呢這麼入神?我就來看看。”
黎白鹿也氣:“你幹嘛突然過來。”
葉修不跟她糾結這個問題了,下巴衝著屏幕揚了揚:“……這個,有點眼熟啊。”
他指的是一樣銀武。
其實黎白鹿也是方才翻倉庫的時候才想起來有這事。這把吸引到葉修注意力的銀武,是她自己組合拼裝的,但是設計卻是來自於蘇沐秋的筆記本。
也就是她撞鬼的那個晚上,蘇沐秋指導她做出來的。但是之後因為她在職業圈的角色始終是槍炮師,所以這把神槍手使用的武器,一直停留在初始階段,在倉庫里埋灰。
葉修自然記得:“這是沐秋給自己的神槍手設計出來的銀武,你做出來了啊,從筆記本上看到的?”
黎白鹿點點頭。
他琢磨了一會兒:“但是我記得,那時候沐秋設計出了兩把槍……”
黎白鹿按下鼠標,將頁面切換:“另一把我也做了。”
這兩把銀武很有特殊之處,因為其中一把是左輪,另外一把卻是□□。
換言之,神槍手明明適配的是屬性中庸的左輪,但是□□卻是機械師的常用武器。因為槍系通用,將武器換着用的玩家也不少,畢竟每個人的風格不一,有的神槍手玩家就是喜歡□□的狙擊屬性,有些人喜歡自動□□的彈夾擴容大、爆發強,當然還有左輪流這樣的中庸流派。
所以這也讓黎白鹿苦惱了好一陣兒:“所以,沐秋前輩做出來的左輪和□□……我該用哪一把呢?”
左輪派的代表是周澤楷,其人已經帶領了這流派的風靡,再加上神槍手有特殊技能:左輪精通,更是證明了這種武器對於神槍手的正統。
但是□□的超遠距離打擊,也讓越來越適應槍炮師遠程輔助的黎白鹿躍躍欲試……畢竟□□的屬性一旦疊上去,是唯一一種能跟手炮的距離抗衡的槍系武器。
一個是正統,一個是喜好……
“當然是全都要了,”葉修淡定道,“沐秋一開始做這兩把槍,就是因為想要結合距離和爆發這兩種優勢。”
兩把武器的造出,並不是單純的雙手武器的不同配置,而是——
“換武流?”黎白鹿道,“我記得沐橙前輩也有這麼個習慣。”
怪不得蘇沐橙在比賽時的小動作就是冷不丁的掏出一把機槍補傷害,本來黎白鹿以為那是蘇沐橙在等技能循環,原來這根本就是因為她繼承了哥哥想要嘗試的風格。
“當然主要是因為——”葉修的聲音又把黎白鹿神遊天外拽了回來:“蘇沐秋做這武器的時候,正好看了什麼黑幫火拚的電影,覺得一手拿□□一手拿□□實在太帥了,所以就設計了這兩把銀武,只是……”
後來他死了。
也終歸停留在設計了。
“…………”
她便沒有再說話,忙着遊戲裏的事,沉默着,靜寂着,同葉修唯一的交流,就是鼠標鍵盤的敲擊聲此起彼伏,交織響應。
黎白鹿的遊戲角色又在倉庫里逗留了一會兒,來回切換頁面,再三確認兩把槍的各種數據。深有所思,神情肅穆。
最後還是默默關上了。……銀武的升級費時費錢,嘉世不會容許,而她業餘時間也沒有那麼多心力。
將這兩把武器重新放回倉庫時,她心中仍是默默捨不得。
直到葉修突然問她:“你在哪裏?”
當然是指遊戲裏,黎白鹿報給了他坐標,很快君莫笑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視野里。
他交易給她一整袋子東西,打開一看,琳琅滿目的材料。
“這是要做什麼?”她驚訝。
他淡淡地笑:“去做你想做的事啊。”
“我想做的事……?”她機械性地重複了一遍,當看清這些閃爍着耀眼光芒的物件后,她仍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裏面可都不是普通材料……。”
“嘖,這不當然,普通材料可不夠銀武吃的。”葉修像是嫌棄她說了一句廢話。
“……我不要,”她說,“前輩跟我不一樣,你的千機傘是興欣參加挑戰賽賴以倚仗的武器,這些材料您還是用來琢磨千機傘的升級吧。”
“你可想清楚點,我們下賽季是對手,有你這麼為對手着想的嗎?”他笑道,“放心吧……千機傘以後升級需要的材料清單我早就做出來了,需要的我早就自己留着了。我給你的這些,無非就是廢棄不用的。”
“……真的?”
“我騙你幹啥,而且,在你看來,哥像是會無私奉獻的人嗎?”
“或許是?”
“你想錯了,我不是那種人,”葉修又笑了,“你難道不知道我在神之領域都在做什麼?當然是拾荒、要挾、當卧底!具體什麼操作,由於較為無恥,我就不和你一一敘述了。”
“……”
“而且,最主要的是,我也很想看看。”
“看什麼?”
她一邊問道,一邊扭頭看向他。她看到葉修這張在面對屏幕時總是聚精會神的面龐,悄然露出了一絲無需掩飾的慵懶和懈怠。
“想看看沐秋留下的東西,想看看那究竟會有什麼威力。”他漫不經心的說著,看起來英俊非凡,語氣有些悠遠。
然而他卻沒有在回憶中停留多久,他目光之所向,停落在近在眼前的後繼者身上。
只是他並沒有再多說什麼。不對她表達過重的期待,不對她進行具有導向性的暗示,他只是……想多給她一個選擇,這就夠了。
如果今後有一刻你不甘於復刻蘇沐橙的成功,你盡可以走出自己的路。
若是你並沒有不甘,那便更好,說明你的旅途順風順水。
這時黎白鹿說:“如果我現在準備捲走這些材料跑路,那怎麼辦?”
“那我就虧大了。”
“……前輩對我真好。”
葉修一臉恨鐵不成鋼:“小黎,你也太容易被收買了,這樣可不好。”
她垂下眼,在心頭縈繞的名字脫口而出,她突然就想這麼叫叫他:“……葉修。”
“嘖,別沒大沒小的。”
葉修一邊吐槽,陡然有種不妙的預警,不着痕迹地回歸了遊戲,彷彿很忙似的,修長的手指將鍵盤敲得咯噠作響。
只是他晚了一步,還沒來得及帶上耳機,她的言語已幽幽傳來:“前輩對我很好,可是我對前輩並不好。”
說完她便也重回了遊戲。
兩個人並肩沉浸在各自的榮耀世界中。明明離得那麼近,觸手可及,可她的心卻越來越空蕩。
她很想再跟他說說話,聽他含着笑意的隨和聲線,看他側耳傾聽時露出的專註眉眼。
她在心中深吸一口氣,平復洶湧情緒,故作輕鬆道:“前輩,我旅遊之前您不是說有話要對我講嗎?現在我來了,我想聽。”
葉修簡短地沉默了一下,沒有急着說,卻是回答起了上一個話題。
“你沒有對我不好。”他這麼說。
他一直以來,都很喜歡這個小姑娘。
黎白鹿打從出現在他的視野里,就彙集了萬千他所欣賞的光芒。年輕、熱烈、深摯、純粹……那正是他理想的職業圈中可貴的品質。
於他來說,她出現在這裏,甚至肯親近於他,怎麼會是“對他不好”?
只是……
葉修很從容地帶着點調侃:“不過我看你可一點兒沒對前輩的敬重啊!成天想着怎麼咬我一口,想來也是,你們這年輕一代,但凡真有人能把我拍死在沙灘上了,想必也是一筆能吹破天的成就了吧?”
“但我看前輩也不在乎這些。”黎白鹿回。從始至終,葉修都是一個很隨和的形象,身為這個圈子裏頂端的存在,一點兒也不高高在上,正是因為他根本不芥蒂後輩對他的輕慢態度——正如孫翔,直到如今,他對孫翔仍是抱有期許更多。
所以,她才敢……覬覦這樣近在咫尺的他。
“那麼前輩,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言語也能化作實體,她柔潤的聲音就像是執拗的利刃,讓他退無可退。
“我若是真的要冒犯您呢?”
不加掩飾的挑釁言語,也並沒有讓他露出一點兒表情的異樣。她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討厭他的淡定。
他的情緒從來不曾為她波動過,就好像她從沒有佔據過他心的一角。
“還能怎麼辦,”他笑着說,“前輩照顧後輩是應該的,我又不能真不管你。你比沐橙年紀還小呢,帶你這個年紀的小孩,我有經驗。”
“……”
葉修又說:“我這年紀,已經不是能跟年輕人一樣瘋玩的時候了。你們的活力,我可跟不上啊。”
不知怎的,她極度厭惡這樣的說法,內心的頑抗讓她反駁:“不……”
“——小鹿,多把我當前輩吧。”他說,“尊重也好,輕蔑也成。把我當目標也好,當對手也罷,不論怎樣,只是前輩。”
萬籟俱寂。
她扭頭望他,她甚至來不及去披上慣用的表情——從這訓練室中的溫馨氣氛,脫身而出,只有她停滯了,只有她,不得不從這美好的下午中抽離。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早已表達出他的立場,同她劃出距離。
葉修不是察覺不到她的感情。
被人愛慕着……這感覺不能說是不好,應該是十分不錯。
但是對象是那小傢伙的話……
總覺得……
有些不合時宜啊。
她太年輕了,年輕到未見過形形色色的好風光,太容易被吸引。他不想仗着自己長她六年閱歷,比她多了幾處榮譽,便趁她懵懂而天真,好奇而依賴,來“騙取”一位妙齡女孩最珍貴澄澈的好感,他本不應耽誤她肆意鮮活的生命力。
即使多年以後,他回心轉意也好、遺憾懷念也罷,唯獨這一次的拒絕他絕不後悔,她如今不過是個學生的年紀,而他又是她的前隊長,是她曾經的上司,是她學習憧憬的對象。她註定被壓制的地位、尚未成熟的人格,讓這萌生的感情伊始便不對等。
他肯定,這番一定會傷到他的心,可他本就是這樣乾淨利落的人。既然無意,就絕不會弔着對方。
葉修想,她這樣聰明,即便他沒把話說開,她也定能參透他的言外之意。
她自然懂。
只是她的反應實在出乎葉修的意料。
從窗外直直落下的光柱,在其中隱約可窺見飄揚的粉塵,模糊了視野所及的一切,迷迷濛濛的午後,柔軟地就連傢具都罩上了一層安靜的睏倦似的——
然後這一切,全被她肆意揚起的笑容而驚醒了。
她在笑。她一邊笑一邊連連鼓掌:“您說得都對,真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她緩緩站了起來,臉上帶着還未散盡的微妙笑容。明明是小小的身子,濃郁的陰影罩在了葉修上方。
淺淺的瞳仁閃爍着流動的光芒,她的眼眸有些濕潤,明亮到堪稱瘋狂,任何人看了都不由得膽戰心驚,輕柔的聲線比起說是哄騙,倒不如說是威脅:“我不愛聽,葉……前輩,下次再說這些讓我生氣的話,前輩可不要怪我做過分的事。”
這若隱若現的偏執和瘋勁,竟有股奇妙的氣質,讓人不得不懷疑她下一秒會有什麼自絕後路、萬劫不復的舉動——
於是,葉修正色:“黎白鹿。”
那着實是他身為前輩用以教訓小鬼的語氣,再無平常輕快的笑意,只餘威嚴。這一刻他身為成年男人的沉穩與嚴厲,全然地向她釋放。
他很少這樣,倒不如說,在嘉世的時候他一概是隨和淡然的心情,這次簡直是破天荒地對她皺起了眉。
葉修同樣站起了身,不僅從她的陰影中脫出,在身高上毋庸置疑地壓了她一頭。
他低頭看她,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伸手停在她的腦後——然後抓住了她的馬尾,輕輕往下一拉,迫使她抬頭,兩人對視。
“我一直期待你會在比賽中擁有超脫於我的表現……但是唯獨這方面,可別想着以下克上。”葉修垂着眼睫,笑道,“小姑娘在感情上有獠牙是好事,不容易受欺負,但你談這些的話,還是太早了。”
說完,葉修並沒有鬆手,手心仍是扣在她的腦後,讓她被迫抬着下巴同他一下一上的四目相對。他難得強硬、對她也不再縱容——
她眼中的惱羞成怒即刻沖走了心底的陰鬱。葉修好歹鬆了一口氣,她可算露出她這年齡段該有的表情了……
黎白鹿什麼話也沒說,這樣近的距離之下,這樣坦誠的對視之中,倒是變成了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知覺地抿了抿唇。
這讓葉修的心瞬間又提起來了。
她的目光落腳之處,葉修很容易推測出來,她一直盯着是……他鼻尖下面的地方?那是……
都這時候了,她竟然還想着咬他一口!
這讓葉修終究是有些不淡定了,立馬鬆開了她。然後還不太放心似的,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光退還不行,還乾脆回到電競椅上,直接返回到他的舒適區。
事已至此,黎白鹿也就不裝了,臨走前還坦坦蕩蕩地和他說:“今後前輩若想見我,我一定會出現,因為我傾心於葉前輩,每時每刻都想見您。可前輩若是不想見我,那我就不來了,因為我還是鍾情前輩,您說什麼話我都會聽的。”
這讓葉修在晚上抽了好幾根煙才緩過來。這到底是誰把她教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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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興欣眾人:野啊寶貝
小鹿:早知道前輩喜歡野的,我就不裝了
葉修:快跑
傘哥:原來根本不是我出場,而是兩把銀武的戲份……
【嗚嗚拖更有些久,別打我,這章寫了又改,改了又刪,嘗試了各種發展最後選擇了不那麼劍拔弩張的那種(?)】
下章有新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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