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
那小公子的眼底頓時綻開星芒。
怕他反悔一般,將他牢牢抓住后帶出茶館。
林寂抬頭。
目光略過高高玄漆金雕的匾額上每一個字:宣平侯府。
小公子牽住自己的手用力,帶着他跨過門檻,踏進府內。那一個瞬間林寂說不出什麼感覺,只覺得內心深處好似被什麼扎了一下。
小公子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牽着他走得很快,林寂垂眸看着被緊握的手。
柔軟的,溫暖的。
目光順着那隻手往上。
這個人,是余鎮欽的孩子。
“余洛。”
一位老人家的呼喚叫小公子回了頭,他猶豫了一下,鬆開林寂的手,很乖順地站到邊上,一副等着聽訓的模樣。
“祖母。”
“你今日吃了東西嗎。”老夫人拄着拐杖從長亭里走出,兩鬢斑白走路也有些遲緩,看到他身後的少年,“一大早的又找不見你,這位是誰。”
“吃過了。他是我……朋友。”余洛有些心虛。
老夫人看到余洛一臉像一隻小花貓一樣,額頭上一大塊腫包,心想這一大早的又是去作什麼么蛾子了,撞得一身傷回來。
但看着他有些瑟縮模樣,不忍再苛責,只招招手,“過來。”
“廣陵郡王的婚約,你若實在舍不下,我再去要你兄長去探探他口風。你莫要胡鬧了,昨日投湖,今日撞柱,拿這種自損的法子就能挽回一樁婚事嗎,實在是太不懂事!”伸手看了眼他額頭的包,叫人去打盆水一會給他將臉洗乾淨,“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點。”
語氣很嚴厲,可余洛聽着卻覺得有些溫暖。
吸了吸鼻子,被碰了下額頭又縮着脖子:“疼!”
“疼你還胡鬧!”老夫人拄着拐杖抬起一些,余洛腳底打滑似地退好幾步。
“不鬧了不鬧了,祖母別打我。”余洛垂着眸子,眼光掃過身後的林寂,“還有別人在呢。”
老夫人冷哼一聲,這才看到身後那少年。
身形相較之常人更顯些瘦削,眉眼清雋,神色寡淡。
是不曾見過的生面孔。
進門后對着自己平舉至眉,倒是很有規矩的樣子,只是一跛一跛的,像是摔着了腿。
例行問了幾句前因後果,老夫人手背到身後,想着余洛這幾日被退婚心情不好,難得聽他說有什麼“朋友”,不管出身清貧富貴,能陪着他解個悶也好。
好過成天要死要活的。
“不知公子哪裏人氏。”老夫人拄着拐杖坐在樹蔭石凳下,“來金陵城又是做什麼的。”
“鄙人姓林,婺州人氏。此次進京是為趕考。”
“噢,原是位地方來的舉子,那定是有些才華的。阿洛,好好跟人家學着。”老夫人雙手搭在藤木拐杖上,將他上下打量一通,隨意地問了兩句,“婺州老身年輕時也是去過幾次的,麗水河畔風景絕佳啊。好山好水,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
“老夫人去過的地方多了,怕是有些記混。麗水是青州的。”
少年不緊不慢地說道。
“哦,可能是有些記混了。”
老夫人念叨了兩句,“去吧,去挑間想住的屋子。你們年輕人不必總和我這種老人家呆在一處。”
余洛聽到老夫人鬆口了,開心得不行,得寸進尺地吩咐着旁邊的老管事,“向南的,要向南的屋子!”
老夫人再觀察了一下眼前陌生的年輕人。
他一身的書卷氣,看上去倒的確像個有些才學的。出身雖清寒些,但只要家底乾淨,阿洛願意和這樣的交往也沒什麼不好。
由他去吧。
只要他能不再想不開就成。
“我們阿洛向來都在府里,是不怎麼跟人來往的。近日裏有些煩擾,他既然說你們是朋友,得了空便好好開導他,教他不要老是去做些傻事。”老夫人囑咐了一句,拄着拐杖先離開了。
林寂若有所思。
“剛剛茶樓里那位,就是廣陵郡王吧。”
這倒是林寂第一次主動打聽,余洛知無不言,熱情地回應,“是啊,他就是的當今陛下親侄子,廣陵郡王魏聞緒,跟你一樣,剛到金陵城也才幾個月。”
“你同他有婚約?”
“唔,現在沒了。”余洛推開院落的門,此處僻靜又雅緻,一棵高高的榕樹,綠葉密集遮住廊下。拐角處幾顆竹子點綴窗前,“喜歡嗎,這院子雖然小,但是離我住的地方最近了。”
看着簡樸了些,但對於林寂來說已經足夠舒適。
“嗯,謝謝。”
林寂放下包袱,“現在沒了。是什麼意思。”
余洛想着一定是剛剛祖母多話,要林寂多開導自己。本來少言寡語的那人現在竟然一個問題接着一個來。
余洛便盡量表現得無所謂的樣子,好讓他放心,相信自己不會真的因為被退婚就去自盡的。
“不是多大的事。就是那廣陵郡王瞧不上我,退了我的婚。要娶那李將軍的兒子。”余洛聳了聳肩,“娶就娶唄。”
那故作輕鬆的語氣惹了林寂一個瞥眼。
余洛順手拿過窗撐,為那人將幾處窗戶打開了。
“衢州那位李氏嗎。”
余洛點頭,“是的吧。”轉過身道,“你倒是知道,我還以為你兩耳不聞窗外事呢。”
“因為這幾日金陵城裏的人都在傳。說李氏搶了余氏的兵權不說,連夫婿都——”
啊,是這樣嗎。
閱讀理解不及格的余洛表示他真的不記得這一段劇情了。而且,這事兒竟然傳遍了整個金陵城啊。
動作稍一停滯,林寂便緘默不言了。
“你不必話說一半。成親這種事嘛,本來就是你情我願的。廣陵郡王不想娶我,不喜歡我,那也勉強不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余洛見婢女們依照老夫人的吩咐端了一盆水進來,才記起自己竟然頂着一臉亂糟糟的花貓臉和林寂冷靜地說了那麼久的話。
一下撲到水盆面前,看着倒影里自己臉上紅一塊黃一塊白一塊青一塊,額角還腫起一個包。
頓時捂着臉,“啊,太丑了。怎麼辦怎麼辦……太丑了!”
林寂在邊上收拾着衣物,“你很喜歡描紅打扮,像今日這樣的?”
“嗯。”余洛有些心虛,就差沒把“我很精緻”四個字刻在臉上,“我平時不好好打扮一番都不會出門的,我很注意儀容的。”
又怯生生問,“好不好看。”
林寂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問自己,先默了會兒,然後很是客氣地回道,“嗯,還行。”
還行,還行的意思就是一般。
怎會如此,不是加了記憶了。在金手指影響的加持下,他應該會覺得驚艷才對。
“還行是怎麼樣,哪部分不錯,哪部分不行?”余洛直接撲到他面前,緊張兮兮地問道。
林寂停下手上正疊着地衣物,嘴角微勾,“小公子不是說不在意嗎。”
“什麼?”
“不在意那廣陵郡王娶不娶你。”
余洛訥訥,“是不在意啊。”
“那緣何還作好一番打扮去茶館,還如此在意自己是否好看。”
那是因為你啊。
余洛知道不能這麼說,於是一下啞巴了。
好在林寂也沒有接着再問。
余洛一沉默下來,二人之間就顯得格外安靜了。林寂好似也並不像和他多說什麼,將自己鮮少的幾樣東西收拾好,便委婉地說,“今日衣物跌得髒了,大夫約莫還得一會兒才來,我得先換個衣服。”
余洛看着他有些不便的左腳,迎上去踮着腳要替他將肩頭的外裳脫下,“我幫你。”
“不必了。”
林寂避身躲開,推脫道,“小公子已經幫了在下很多了。實在不好再麻煩你什麼。”
“可是……”
“你自己也應當著急洗臉換衣,不必在我這多耽誤時間。”
余洛訕訕地走出門去,再回頭看了眼林寂,囑咐道,“若是有哪裏不方便的,一定要來找我。我就住在隔壁院子,出了門往西走一百步就到了。”
“嗯,我記住了。”
林寂的包袱里只有一件換洗的衣物,剩下的全是筆墨書籍。那宣紙又厚又舊,都發黃了。哪裏比得上宣平侯府的東西。余洛臨走時將那些筆墨全都收走,教人一會兒給他全替換成新的。
又想着夜裏再去長兄的舊房間裏選一件他沒穿過的衣服來給林寂換上才好。
好容易將臉上亂糟糟地洗乾淨了,沐浴焚香後天色已黑。
余洛想着白日裏那主角的態度看似溫潤,但實際上只不過是人家性子好,對自己其實依舊是持疏離態度的。
看來僅僅靠打扮,好像沒有辦法成功和他發生拉近距離,他看樣子君子如玉,高山流水的,根本不是像是那種好色之人。
就算自己打扮得像天仙一樣也沒用。
他不會對皮相生出什麼非分之念的。
同樣的,他也不貪慕虛榮。
金錢誘惑也不能換來他的好感。
這種人,要攻略,只怕是得走心。
余洛看到院子裏開得絢爛的花枝,芳香馥郁,白中帶粉的色澤分外絢爛。
忽然有了主意。
拿出金手指,提筆加了一行新記憶。
【那年他才四歲,正是海棠花爛漫時節,將一束盛開的花束裝點在窗前的夜色里。他知道娘親最喜歡海棠花了,年幼的他每次看到這種花,心裏總是感到無比的溫暖,好想內心都寧靜下來。】
很棒。
還算有點文采。
之前是不了解主角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現在知道了,對症下藥,一定會有不錯的效果!
余洛折下一簇漂亮的花束,夜色涼如水,來不及穿多些就着鬆散的兩層衣袍就往林寂院子裏跑去,怕去晚了他就睡了。
——好在是他想多了。
剛推開院門,就看到窗頭一盞燭火明亮着,點綴着一片夜色。
少年披着外衣,裏頭也只穿着一件裏衣,正對着窗前沉靜地卷着一本書看,一隻手握着細筆沾着墨作批註。
燭火幽微,那人長袖半挽,衣着鬆散,脖子處的衣物鬆鬆的,幾份慵懶。
清風過少年垂絛的鬢髮,悠悠一動,似是撥過心口的琴弦。
多刻苦的人。
寒窗苦讀十載,就是為了明年的春試。
余洛有點小小地緊張,覺得此刻打攪他有些不地道。可是必須趕在陛下認回他前將他攻略,不趁着他現在落魄,等日後他青雲直上,巴結的人多了,哪裏還輪到他這般親近這位新殿下。
深吸一口氣,踩着綠痕上幾步木階,輕叩三下門扉。
*
林寂秉燭而起,將門打開時。
正看到外頭小公子抱着一簇粉白明艷的花枝,應當是剛沐浴過,迎面吹來的風裏夾帶着與白日裏不同的清香。
燈盞被晚風吹得搖曳,光影綽約里,那孩子細碎的鬢髮下乾淨澄澈的眼睛像是一汪映月清泉。
擦去了紅妝后,那唇色淡淡的,咧開笑如懷中芳菲爛漫。
一隻胳膊上掛着一件錦緞月白的衣裳,素雅又華貴,明顯是給自己的。
余洛有些緊張,堆着笑很誠懇地再近一步,生怕被拒絕似的,“我帶了衣服給你,可以讓我進去嗎。”
余洛身形不高,離得近了,他可以聞見他頭髮上清幽的香氣。
林寂退了半步。
余洛卻以為是同意的意思,歡快地踩着小碎步進來,將那一束花插在了窗前。正對着外頭清泠的月色。
一面整理着花簇,一面想着剛剛林寂有些發怔的眼神。
果然。用對方法,金手指效果拔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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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崽:他不會對皮相生出什麼非分之念的。
林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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