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活不過八月
入夜，殿春剛幫着陸難把她頭上的首飾卸下來，齊垣就從外面進來。
他來到陸難身後朝殿春伸出手，將手中的梳子遞給齊垣後殿春退了出去。
知道齊垣是想給自己梳頭，陸難準備站起來。
“好好坐着。”他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回去。
“先生，我自己來吧，讓別人知道了不好。”陸難小聲說。
今兒在宮裏的時候皇後娘娘剛叮囑了她那樣的話，如今一回來就讓齊垣給自己梳頭，他明明是她的夫君，總為她做這樣的事倒顯像得他是她的下人。
“哪裏不好？”齊垣手上沒有動作，而是問了這麼一句。
“先生是一家之主，理應我伺候先生梳洗的。”
“理應？”他輕笑一聲，“哪裏來的理應，我娶的又不是丫鬟。”
齊垣覺得這個準是季淑貞教她的，以陸難的性子想不出這種“理應”來。
“那您娶的也不是主子。”她小聲嘀咕。
他是不是富貴日子過久了，所以這麼想做些伺候人的事？
聽清她說的話，齊垣失笑。
他知道她嘴上雖然這麼說，可若是自己沒做這些，她早晚也要開口的。
“你不說不會有人知道的。”齊垣語氣認真的道。
她不滿的癟癟嘴：“今兒皇後娘娘說要我好好照顧先生，下次她再問起我該如何回答？”
一被問起她就覺得心虛，更別提說謊了。
“皇後娘娘今兒還說了讓你早日為我開枝散葉。”齊垣停下梳頭的動作，手落在她肩上輕輕按着。
開枝散葉，以前齊垣對這幾個字並無好感，可今兒皇后提到的時候他心底顫了顫。
這是他以前從不敢想的。
“可這個又不是我能做主的。”並沒有難為情，陸難的語氣倒是帶了幾分不悅。
她也想要孩子，想要一個女兒，想做一個好母親，可這又不是她說了算，天知道她什麼時候才會有孩子。
“先生是不是不喜歡孩子啊？”想到茹兒和齊垣之間的關係，陸難擔憂的問。
如果自己真的有了孩子，將來齊垣對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也像他對茹兒那樣？
“不是。”
陸難不信。
“我要是有了孩子，先生會高興嗎？”
她轉過頭來看他，眼底帶着幾分期待。
“會。”
心裏歡喜，她又笑起來。
“那先生想要兒子還是女兒？”她問，就好像她能做得了主一樣。
“只要是你生的都好。”他接着給她梳頭。
他記得她是喜歡女兒的。
之前她說自己想要一個女兒的時候，好似就真的是只想要一個女兒，並不在乎孩子的父親是哪一個。
“先生以前累嗎？”她忽的問了這麼一句。
齊垣沒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
這個以前說的是和她成親以前？
“先生鎮守邊疆的時候累嗎？”陸難問得更詳細了些。
他繼續她梳頭，從髮根到發尾，一下又一下，動作輕柔又有耐心。
“那個時候沒有時間去想累不累。”他道。
那時候他每天睜眼想的都是怎麼能打贏下一場戰，能活着就很好，顧不上累不累這個問題。
“還好現在先生不用上戰場了。”她嘆了一句。
“怎麼個還好法？”
“邊疆苦寒我肯定受不了，可是我又捨不得離開先生。”她說得理所當然。
陸難的嬌氣齊垣早就領教過，真要去邊疆那樣的地方生活，對她來說的確不是易事。
……
嫁進侯府之後，每天醒來陸難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三日休沐過後，陸難每天早上醒來邊上都沒有齊垣的身影。
劉氏常年禮佛，免了她的請安，茹兒倒是一日不落的來給她請安，在這裏陪她說話，一直到齊垣下朝才離開。
陸難又給了言襄五十兩金子，再雇他一個月，猶豫了一會兒之後言襄還是答應下來。
惦記着陪陸難回門時陸知行說的話，齊垣抽空去了陸凌雲的院子。
“真是稀客。”
他剛進門陸凌雲就譏諷道。
沒人給他看坐，齊垣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陸凌雲咳了幾聲，光是聽着那幾聲咳嗽齊垣都能感覺得到她似乎病得比以前重了一些。
“陸難想來看你。”齊垣直接道。
陸凌雲抬眼看了看他，隨着就是一聲嗤笑。
“她要是真的想來，今兒坐在這裏的人就不會是你。”
陸難是什麼樣的性子陸凌雲再清楚不過，她要是來自己這裏之前還會先找人來說一聲，那兩人就不會糾纏了這麼多年。
她沒有來，那她就真的是不想來。
“我還沒有恭喜侯爺抱得美人歸。”陸凌雲忽的笑道。
那樣的笑聲，任誰都不能想到她口中的美人是她唯一的女兒。
“蕭清和就要離開盛京了。”齊垣並沒有接着她剛才的那句話往下說。
他話音剛落，陸凌雲的臉色就變了變，不過很快又恢復正常。
“侯爺新婚燕爾，怎麼會跑到我這裏來？”陸凌雲也不接他的話。
齊垣不是陸難，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陸凌雲心裏清楚他今兒過來一定是有什麼事找自己。
人都娶進家門了還能有什麼事情找自己，難不成還要讓她跟陸難斷絕關係？
也不是不行。
“陸難還不知道你生病的事。”
陸凌雲臉色變得更難看，陸知行分明答應過她不會將這件事告訴陸家其他人。
想想她輕笑一聲，的確沒告訴陸家人，他告訴了齊垣。
“侯爺不會想她知道的。”陸凌雲篤定的道。
從一開始的時候她就能感覺得到齊垣並不想陸難與自己又過多地來往，如今兩人剛成親，她要是齊垣的話就不會希望陸難被自己的事情分心。
“陸難想回青州。”他又說。
齊垣連着幾次開口，每次好像都沒什麼關聯。
陸凌雲也有些摸不准他這次到自己這裏來到底是有什麼目的。
“謝家如果一直找不到人，他們也能猜得出來謝興渠已經死了，你可以隨我們一起回青州避一避。”齊垣直言。
謝興渠的屍體他已經處理好了，謝家肯定是找不到任何證據，只是明的不行還能來暗的，如今陸難嫁給自己謝家人還不敢貿然對她動手，可陸凌雲不一樣，她就是突然死了，在盛京也掀不起什麼軒然大波來。
她最好還是離開盛京避避風頭。
“你們何時回青州？”她認真地問。
“許是下個月，更具體的時間還沒有定下來。”
“那就下個月吧。”
齊垣以為她這句話的意思是下個月會跟着自己和陸難一起回青州。
“我活不到八月了。”陸凌雲又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饒是已經知道她病重的齊垣也有些被嚇到。
活不過八月？
“我死之後就把我燒成灰帶回青州去。”
陸凌雲突然開始交代後事，齊垣更是措手不及。
他是娶了陸難不錯，可陸家還有那麼多人，陸凌雲不至於給自己交代後事。
“好歹陸難的命是我給的，讓你為我做這麼一件事不算為難吧？”她輕聲笑問。
問完陸凌雲又咳了起來，薛媽端着托盤從外面近來，托盤上面放的是一碗葯，她來到陸凌雲面前，放下托盤之後將拿完葯遞給陸凌雲。
陸凌雲並不接，淡淡的看了一眼拿碗葯之後收回自己的目光。
“放着吧薛媽，都到了這個時候，少喝這一碗葯倒是能讓我自在一些。”
薛媽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靜靜站到陸凌雲身後。
“你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才執意要陸難要我成親？”雖是詢問，可齊垣的語氣卻十分篤定。
以前他只是覺得許是陸凌雲想開了，不想再為難她唯一的女兒，所以才想讓陸難嫁給自己，畢竟如今謝興渠死了，陸難嫁給自己也算一個保障。
“侯爺是不是跟陸難待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竟也變得像她一樣總是胡思亂想了？”陸凌雲反問。
“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陸難？”
齊垣並不在意陸凌雲都說了些什麼，他只是一個接着一個問出自己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既然她要做一些為陸難好的事，為何不直接告訴陸難，這樣陸難還能高興一些，而不是像現在一直覺得兩人成親的事是陸凌雲惹出來的鬧劇。
這回她沒有反駁。
“我恨她。”她輕聲道，“到現在也恨，恨她奪走了原本屬於我的東西，恨她毀了我的人生。”
“即使明知道她是無辜的，我還是恨她。”
她那個時候才十五歲，又是那樣驕縱的性子，不可能不恨。
“如果重來，我還是不想要她這個孩子，生下她之後我還是會恨她。”
“不過她真傻，明知道我那樣恨她，卻還是想要為我報仇，我從來都不想做陸難的母親，也從未做過她一天的好母親，我不想欠她什麼。”
她要死了，謝興渠的事情是她一手所為，沒必要為這個把陸難牽扯進來。
“她那個人最愛自我感動，她要是知道真相就會以為我是在為她好，然後一直來煩我，我不想死之前連短暫的安寧都沒有。”
“我不是想為她做什麼，只是不想欠她什麼。”陸凌雲最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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