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瓔珞一早伺候太子妃梳洗,撥開簾帷見姬嫣坐起身時,眼眶還是紅腫的,就知道她昨夜裏哭過了,現下姬嫣神色已經平靜,瓔珞不敢再多嘴問詢昨夜的事以免又讓太子妃傷心,她服侍姬嫣梳洗,換上十二破珊瑚赭、翠微色如意雲頭團花紋蜀錦月間裙,用硃砂色嵌珍珠的腰帶將她纖細柔軟的腰肢一束,頓時動若流波。
葉芸娘從外間進來,手裏抱着一身白狐絨斗篷,說是昨日才讓姚女官她們修補好的,“娘娘,太子昨夜果真未來。”
她膽子大,也不怕說:“男人,多半都是喜新厭舊的,不管怎麼說,娘娘都是姬家的女兒,其實不必將一個一心攀高枝的潘氏放在心上。”
“嬤嬤,我想通了,”姬嫣任由葉芸娘將斗篷為自己披上,一面繫繩,一面語氣平和地道,“您說的對,我是姬家的女兒,皇上欽點的太子妃,我入宮來不只是有愛慕殿下這一個原因。”
“娘娘?”丫頭們面面對望,詫異至極。
姬嫣將手套攏在五指上,緩緩地道:“殿下和枝兒娘子是兩情相悅,竹馬之交,他們感情深厚,旁的人也插不得進去,既然這樣,從此以後,我好收了心思罷,安分地做這個太子妃,日後若能有幸成為國母,我只要盡我的職責就好。”
一夜無眠,她想通了,既然當不了他的心上人,就當他的夥伴,他在前朝,她在後宮,感情奢求不來,她有那個自知之明,就不奢求了。
葉芸娘驚訝無比:“娘娘,您的意思是——”
頓了頓,她覺得自己已經明白了。是啊,無論如何,娘娘身份貴重,乃是姬氏之女,姬家千年世家不倒,一個被侍衛與宮人私通所生,又是在外邊被殿下不明不白撿回來的女人,如何能越過娘娘去?這男人,本就喜新厭舊三妻四妾,太子將來如繼位為帝,無論怎麼著也是一大堆女人在後宮成天勾心鬥角,娘娘心慈,若顧念皇帝,怕到時候反不容易應對。就算是宮斗,那也是心中無男人,手段自然神了。
潘枝兒回了東宮,消息不脛而走,很快闔宮上下都傳開了。
也有不少人暗中揣測,這太子殿下是從北夏戰場將人一路抱回金陵來的,回來當晚就連傳了十幾名太醫,可見對潘氏的珍視。說不準這回,殿下是真一狠心決意納妾了。要說這太子妃雖然不怎麼討得太子喜歡,但太子與她成婚三載,東宮卻只有她一個人,也算是給足了她和姬氏的面子了,太子畢竟是儲君,現在再納妃,無可厚非。
這些閑言碎語,免不得傳進了姬嫣的耳朵。
葉芸娘義憤填膺:“看我不打爛了他們的嘴!”
姬嫣將她攔下:“沒必要。”
給潘枝兒名分,是早在她第一日進東宮的時候,太子就已經吩咐下來的事。
如今潘枝兒卧病在榻,身子骨還不見大好,斷斷續續地咳着,聽太子殿裏的人說,有時子夜裏還聽見潘娘子的咳嗽,真是可憐見的。
太醫為潘氏診治,說她那一箭傷了肺,若是不好生將養着,難免落下一生的肺病。
姬嫣身為太子妃,不能始終避着潘氏,免被人說閑話。
“嬤嬤,您將葯粥端好,咱們去太子殿下的寢殿探望潘娘子。”
“是。”
沒想到過去之後,竟發現太子也在。
姬嫣停在寢殿門口,隔了一扇偏殿打開的簾門,不遠不近地撞見太子正與潘氏說話。
“殿下,這麼多年,您還一直記着枝兒,記着枝兒為殿下種的白盞菊,枝兒實在不知道該怎報答殿下。”
潘枝兒倚在枕頭上,支着螓首,漆黑如緞子般的秀髮披在她的肩頭,她的眼波清澈而明凈,就像一塊還不經打磨的翡翠,總是無法從王修戈的臉上移開,總是看不夠一樣。曾經姬嫣也想如同潘枝兒一樣自在地看着他,打量他,貪婪地、不顧一切地,想要將他獨佔,可都因為她是姬嫣,是太子妃而不得不放棄。
現在,有一個女人這麼看着他,隨心所欲,而王修戈也凝視着面前的人,和她說著話,他的手中剝着從西域來的葡萄,特地用內力催熱了,送到她的嘴裏。潘枝兒俯下唇宛然相就,將一顆晶瑩飽滿的葡萄肉要在唇中,當她一抬起頭時,卻在太子身後發現了不知道來了多久的太子妃。
“娘娘。”
她立刻露出驚慌失措的神情,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聲音發著抖。
王修戈也聽到了動靜,回過頭,見是姬嫣,還帶着她的老刁奴葉氏。
看到葉氏的第一眼,王修戈皺了眉。
姬嫣見到他從潘枝兒身上望過來的眼神突然變了色,心中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按下傷心,她轉身接過了葉氏手裏的葯湯,對王修戈勾了勾唇:“殿下,臣妾特意問了太醫藥輔的方子,讓東宮的廚房一早煨好了這葯粥,對枝兒娘子的傷勢有好處,枝兒娘子嘗一嘗,若是覺着喜歡,臣妾便吩咐下去,日日為枝兒娘子熬制。”
王修戈看向潘枝兒,語氣溫和:“要吃么?”
潘枝兒的眸光輕輕流轉,怯怯的,彷彿什麼也不敢拒絕:“多謝太子妃的好意。”
王修戈起身,將姬嫣手裏的葯膳親自接過來,用小碗盛了一些,調羹舀起一勺,放在嘴邊吹涼了一些,送到潘枝兒的唇邊。
她眉眼舒展,盈盈含羞,低頭咬了一口。
姬嫣早就習慣了,有潘枝兒在時被王修戈一次又一次地無視,除了還偶爾存有的一絲鈍痛,早就麻木了,她如同木胎泥塑般,靜靜地站着不動,將他們的親昵恩愛盡收眼底。
但,潘枝兒只吃了一口,立刻嗆了起來,王修戈忙將她扶起身子,替她順背:“怎麼了?”
他的目光移到手裏的粥碗上,一冷,手掌一翻,將粥碗打翻在地。
熱騰騰的葯粥從破碗裏流出來,香氣撲鼻,淌了一地。
姬嫣被濺起來的粥米糊了鞋面,咬唇,後退了一步,神色吃驚又委屈,雙眼瞬也不瞬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潘枝兒咳了幾聲,胸脯起伏得厲害了些,小手卻緊緊抓着太子的臂膀,對太子道:“無事,殿下千萬不要動怒,更不要責怪太子妃娘娘,她也不知道枝兒對苦瓜天生過敏……”
潘枝兒對苦瓜過敏?姬嫣並不知道。
她的瞳孔顫了顫,但很快便與王修戈漆沉的眸光碰撞上,他似乎想說什麼,但被潘枝兒拉住,潘枝兒在榻上又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王修戈從身後攬住她腰,朗聲傳伏海進來,對伏海吩咐:“傳太醫。”
潘枝兒勸道:“殿下,沒事的,我只是吃了一小口,不會有太大的事……”
“怎會沒有事!”王修戈皺眉道,“你身子本就尚未復原,孤一點險也不敢冒。”
“伏海,還不快去!”
伏海被太子這一吼,差點肝膽俱裂,一迭聲應是,連忙往外趕,吩咐腿腳好的內侍速去叫太醫過來。
王修戈扭頭背身向姬嫣,“你回去吧,無事不必再過來。”
葉芸娘一臉青紅,見那潘枝兒做作得令人作嘔,恨不能上去賞她兩個大嘴巴子,但幾次三番地被太子妃阻攔,也學會了忍字,只是忍得難受,胸腹幾乎要炸開。
姬嫣難堪地咬住了唇瓣。
她福了福身,道:“臣妾不知道枝兒娘子的忌諱……”
轉念想,恐怕解釋他也不會聽,便自嘲地耷拉下了眼瞼,不再說話轉身朝外出去。
人一走,潘枝兒的小手便從王修戈的大掌中抽去了,見她似有發脾氣的徵兆,王修戈詫異至極:“你怎了?”
潘枝兒輕輕哼道:“殿下原不是真心待枝兒。”
“怎會?”他感到很是冤枉,“你何出此言?”
潘枝兒道:“殿下與太子妃娘娘是夫妻,殿下怎能因為枝兒一句話,便讓太子妃這樣傷心呢?您還不去瞧瞧她,這些日子以來,殿下除了公事,便是與我在一處,這讓枝兒怎能心安啊。”
王修戈險些語塞:“你竟將我推給她?”
潘枝兒聽出他口吻沉了下來,便也住了嘴,只是眼眶慢慢地變紅了。
王修戈實在是怕她,“孤該拿你怎麼辦……”
他用衣袖擦去她臉色頃刻之間便流淌下來的淚珠,語氣無奈。
潘枝兒怯生生道:“對不起,殿下,枝兒真的不是有心的,太子妃娘娘賢明大度,能幫殿下很多,何況這麼久了,她從未說過枝兒半句不是,我真的不想你們因為我而吵架……”
王修戈想到她身世孤苦,這麼多年吃盡了苦頭,現下這般患得患失亦是情有可原,便依了她。
“孤答應你就是了,以後對太子妃都禮敬三分。”
王修戈有時也會惱她太過懂事,卻也沒法,他的口氣縱容至極,扶潘枝兒睡下之後,替她掖好被角,等她閉了眼,起身放下簾帳,屋內靜謐,鏨銀滴漏壺裏計時的水漏完了最後一滴沒了聲音,王修戈恍然想起適才離去的太子妃,眉頭一皺。
其實枝兒說得也沒錯,是該與姬氏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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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是女兒視角來寫的,所以到墜湖戛然而止,後續有一段男主的插敘,會講述前世女兒死後他又幹了什麼。
總之,夢裏的男主非常狗,非常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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