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飛車中的溫度一年四季都穩定在二十四攝氏度,季時卿坐在後排,微微側頭看向窗外。
外面下起小雪,落在地面上很快融化,飛車從上面急速行駛而過,便一點痕迹都留不下了。
季時卿靠着身後的椅背閉上眼睛,長而濃密的睫羽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陰影,他的呼吸輕柔而綿長,像是睡著了一般。
坐在前排的監察員透過監視器一直在關注季時卿,這是他們需要重點關照的對象,在將他送回家之前,決不能讓他出現一絲一毫的意外。
雪下得漸漸大了,長街被覆蓋一層薄薄的白色,老舊的巷子中,有衣衫襤褸的貧苦百姓坐在狹窄的樓道前,他們日日夜夜被基因病所折磨,卻已經沒有足夠的金錢去購買能夠減輕痛苦的藥劑。
監察員低頭在監視器的屏幕前揮舞拳頭,比起這樣對着空氣耍兩下,他更想把拳頭砸到季時卿的腦袋上,明明研究院已經有人研究出效果更好的壓制病痛的藥劑,可因為季時卿的插手,直到現在試劑也沒能成功上市。
監察員看着屏幕里彷彿已經熟睡的季時卿,懷着惡意地想如果他看到了那些飽受病痛折磨的可憐的人們,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無動於衷。
多年前就有人曾拍攝過關於基因病患者的紀錄片,那部紀錄片一度創下了帝國有史以來影片周播放量記錄的最高值,至今沒有其他影片能夠超越,在那年年度盤點的時候一舉拿下最震撼人心的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攝影等數項大獎,此後更是被寫入教科書中,而季時卿作為基因研究院的院長,不可能沒有看過那部片子,即使他真的沒看過,那他這麼些年未嘗沒有見過那些患有基因病的可憐病人,只是他為了一己私慾,任由那些患者在絕境中掙扎。
監察員百無聊賴地看着眼前的顯示器,如果不是季時卿阻攔,基因研究院院長這位位置該由那位研究出新藥劑的研究員來接任。
真是可惜。
不過,季時卿這個院長應該很快就會被罷免,到時候新藥劑成功面世,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患者們終將會看到希望。
季時卿目前仍舊住在季家的老宅當中,屬於帝都七大區之一的金玫瑰區,那裏三面環山,環境優美,空氣質素是帝都七個區當中最好的,缺點是距離他們監察院有些遠,以現在的速度行駛,也至少還要行駛兩個小時。
不過出了帝都的中央區,飛車就可以以第二形態起飛,飛往金玫瑰區,那樣所用的時間會縮短大半,如果順利的話,他們會在天黑之前抵達那裏。
飛車還在行駛,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身後的建築被這皚皚白雪覆蓋,繁華的帝都在此時也不免顯得有些蕭瑟。
飛車已經完成第二形態的轉換,窗外的場景在他們的眼中飛速變化,茫茫大雪融化在輕薄的霧氣當中,季時卿睡得依舊安穩。
駕駛飛車的監察員在顯示器中看到他安然熟睡的模樣,很壞心地將飛車來了一個急轉彎,同伴沒有準備,腦袋哐的一聲碰到了車窗上,坐在後面的季時卿同樣被驚醒,只是他的那張臉上並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是冷淡地看了他們一眼,隨後又閉上了眼睛,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監察員突然為自己的幼稚而感到羞愧,他抿了抿唇,將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心神都收回來,專心操作起眼前的駕駛台。
銀灰色的飛車在雲層間飛快地穿梭,有監察員打開車內的廣播,溫柔的女聲剛在他們的耳邊響起,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滋啦滋啦的電流聲切斷,車內紅燈閃爍,幾個監察員坐在操作台前,十根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跳躍,啪嗒啪嗒敲擊鍵盤的聲音與沙沙的電流聲交雜在一起,前方的顯示器上顯示有一顆漆黑的球體正在以向每秒鐘四千三百五十六米的速度向他們接近,預計還有不到一分鐘就會與他們的飛車相撞。
監察員當機立斷決定改道,然對方似乎是帶好定位,不管他們轉向哪個方向,那黑色的球體依舊直直朝他們發射而來。
“它加速了!”有人驚呼道。
話音落下,眼前的屏幕就被一片雪花淹沒,然後徹底熄滅。
“警報!警報!飛車正在遭受不明物體攻擊。”
“警報!警報!飛車正在遭受不明物體攻擊。”
“警報!警——”
這聲音陡然停下,車內陷入一片黑暗,監察員面面相覷,他們只是監察院裏普普通通的監察員而已,平日裏最多也就是參加個研究院自己舉辦的運動會,哪裏見過這個陣仗。
下一刻巨大的爆炸聲在他們的耳邊轟然響起,飛車劇烈地搖晃起來,監察員們趕緊拿出通訊儀準備聯繫監察院,卻發現信號早就被中斷,飛車搖晃的更加厲害,車中的監察員們被顛得東倒西歪,仍有人堅持坐在操作台前,瘋狂地敲擊鍵盤,但無濟於事,他們所乘坐的這架飛車只是一架普通的交通工具,在來之前根本沒想到有人敢在帝都內行兇。
對方多半是為了季時卿來的,監察員們有些後悔在監察院的時候沒有向上面申請一支護衛隊,以至於現在他們要陪着季時卿一起死在這裏。
“打開逃生艙,棄車。”正當監察員們已經準備記錄遺言的時候,季時卿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那聲音清清冷冷,不帶絲毫感情,好像對他來說,眼下的這般境地與在監察院中接受盤問沒有任何區別。
有監察員好奇地回頭看了他一眼,車內漆黑一片,偶爾有紅光亮起時才能看見他,他坐在那裏,腰背挺得筆直,面無表情,臉上看不出任何恐懼或是緊張的神色。
“逃生艙要、要怎麼開?”駕駛飛車的檢察員一臉羞愧地看向季時卿,他們考飛車駕照的時候教官好像提過一句,但是他們都沒有注意聽。
季時卿從座位上站起身,徑直走到操作台前,抬手在上面迅速點了兩下,然後回到后艙。
隨着其他監察員就位,飛車轟然斷裂成兩半,他們所在的后艙變化成一個球形的降落器,帶着他們從數百米的高空墜落。
當他們平穩落下后,頭頂的飛車在一道白光的掃射下猛地炸開,盛開出巨大的灰色蘑菇雲,而飛車的殘骸則如同一道流星隕落。
煙塵散開,眾人從逃生艙中出來,除了季時卿,其他的幾位監察員此時都是一副驚魂未定的狼狽模樣。
他們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這裏是一處落滿雪的松林,穿過這片松林,再向東行不到一百公里,就是金玫瑰區。
只是如今飛車已經被毀,監察員們不得不聯繫監察院,但通訊儀仍然無法使用。
一股奇怪的味道隨着風擴散過來,那味道倒也說不上難聞,有些像是過了期的啤酒,有監察員自言自語問道:“這是什麼味道?”
季時卿淡淡說道:“是赤足蟲的分泌物,學名麥克西醇,吸食過多會導致大腦中樞神經受損,具體表現為記憶力衰退、認知功能下降以及行為障礙。”
聽到季時卿這話,幾位監察員都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不到兩分鐘,他們就把臉憋得通紅,吸點麥克西醇會變傻,可是缺氧會死人。
季時卿道:“這裏的濃度並不高,等會兒去醫院裏讓醫生給你們開一瓶比拉爾素,早晚兩次,一次二十毫升,喝一周即可。”
他抬頭看向遠方,冷聲道:“出來吧,閣下。”
幾位監察員疑惑地向季時卿所看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在叢生的松樹後面,一身穿黑色風衣帶着面罩的男人從那裏走了出來,他手中拿着一把激光槍,黑黝黝的槍口正對準季時卿。
季時卿看向槍口,卻不覺得恐懼,這場景有些熟悉,反倒是讓他想起了小時候,那時候他的父母還在世,他的父親總喜歡陪他玩警察抓小偷的遊戲,他抓到季時卿的時候就會像現在這樣用一把水槍指着他,讓他舉手投降。
小時候的季時卿慣會耍賴,趁着他父親不注意的時候,拿起水槍就將他父親呲了一身,季先生也不會生氣,將他舉得高高的,作勢要將他給拋出去,季時卿一邊笑,一邊緊緊地抱住他的脖子。
這些久遠的回憶來的莫名,從回憶中脫身的季時卿向來人問道:“你是誰?”
對面的人回答說:“要你命的人。”
或許是為了不讓他們記錄下他的聲音,這位殺手先生使用了變聲器將自己的聲音變作了卡通音,所以現在聽起來還有些滑稽。
這卡通音季時卿同樣熟悉,是他小時候最喜歡的一部動畫片里主人公身邊那隻黑白寵物貓的聲音,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聽過。
他的父親曾經給他做過一個小機械人,用的就是這個聲音,後來他的父母出了意外,那個小機械人也隨着他們一起消失在星河之中。
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是誰?
季時卿來不及去深想,槍口已經對準他的額頭,那人扣動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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