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帝國1201年,12月25日,清晨。
昨天晚上下了一場小雪,外面的草坪覆蓋了一層皚皚的白,遠處的玫瑰女神雕像矗立在廣場上,頭頂玫瑰花冠上落了些白雪,在陽光的照耀下,彷彿鑲嵌了無數顆細小的寶石。
薰衣草的熏香只剩下淺淺的余香在房間中瀰漫,季時卿睜開眼,看着頭頂嶄新的水晶吊燈,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今天是什麼日子。
“主人,早安。”
熟悉的聲音在自己耳畔響起,季時卿下意識地側過頭去,床邊空蕩蕩的,像是被生生清空了一塊似的,一號並不在這裏。
季時卿坐起身,掀開身上的被子,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上個月的這一天是他的生日,季昱和季遠為薩爾德實驗與他大吵了一架,最後不歡而散,當天晚上他們兩個離開季家老宅,到現在都沒回來。
厚重的窗帘幾乎將陽光完全隔絕在外面,房間中一片昏暗,季時卿伸出手,要將房間的燈打開,他手伸到一半的時候,門口傳來一些細微的響動。
季時卿收回手,耐心地等待門口的小機械人推門進來,甚至認真考慮了一下要不要躺回床上。
只是他等了一會兒,門外的聲音反倒是消失了。
季時卿下床,走到門口,將門打開,一號果然站在這裏,他的身後灑滿溫柔日光,雙眸深邃,一眼望不到盡頭。
他看向季時卿,只是看着他。
往日裏,在季時卿醒來以前,一號都會守在他的床邊,同他說每天的第一聲早安。
今日的一號有些反常,季時卿問道:“一號?你怎麼了?”
“主人,我好像壞掉了。”一號說。
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被察覺到的委屈,季時卿從來沒有聽到他這樣說話。
他不免對一號的情況有些擔心。
一號是季時卿十四歲那年自己組裝出來的人工智能,核心程序完全由他編寫,使用的核心晶片也是他在不久前自己獨立研發出來的,後來要為晶片申請專利,季時卿隨便取了個名字VIS。
一號身上使用的晶片編號為VIS001,季時卿懶得再取名字,從一號誕生之後,就一直叫他一號。
這些年來,季時卿在一號身上傾注了無數的心血,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樣能幹的人工智能。
“怎麼了?”季時卿問他。
一號眨眨眼睛,對季時卿說:“我的眼睛冒水了。”
這可是個大問題,一般情況下,仿生機械人的外殼是絕對防水的,而現在一號的身體中不僅進了水,還從眼睛中湧出來,很有可能是內部出現問題,需要重新組裝。
季時卿上前一步,對他說:“我來看看。”
一號乖巧地站在原地,睜着一雙無辜的眼睛,季時卿靠近些許,他帶着體溫的手指落在一號的眼尾。
他的呼吸溫熱,心臟在跳動。
一號體內的代碼在他靠近的一瞬間,炸裂成一片亂碼。
季時卿並沒有注意到一號的這些變化,他將一號的眼睛小心撐開,一號的眼睛上矇著一層薄薄的水霧,他眨一眨眼睛,水霧凝成水珠,滴落下來。
像是在哭泣。
季時卿仔細地進行檢查和研究,水滴的成分與人類的流出的淚水完全一致,這淚水從何而來?
而一號貪婪地看着面前的主人,他的眼睛裏只裝得下季時卿一個人。
他好像有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過這樣的他。
他的身體裏曾經儲存了無數份關於他的影像與圖片,那些都不是真實存在的他。
“下去再做個全身檢查吧。”季時卿放下手說道。
一號道:“是,主人。”
他低下頭,看到季時卿赤腳走在地上,深紅色的地毯襯得他的雙腳格外白皙,他對季時卿說:“主人,你又忘記穿鞋了。”
季時卿倒也不是忘記,只是覺得在鋪滿毛絨地毯的卧室里沒有必要,一號在這方面卻總是管得死死的。
一號走進卧室,將柜子裏的拖鞋拿出來,隨後回到季時卿的身邊,在他的面前跪下身。
季時卿道:“放在那裏,我自己穿吧。”
一號卻好像完全沒有收到季時卿的指令,自顧自地將他的右腳抬起,輕輕拂去上面紅色絨線,卧室中的地毯應該再換一張了,一號想,並且立即在星網上下單。
季時卿垂眸看着一號的頭頂,看來一號內部系統確實可能出現了問題。
“對了,”單膝跪在季時卿面前的一號忽然仰起頭,仰視着面前的主人,他微笑着對他說,“早安,主人。”
“早安。”季時卿說。
一號從地上站起身,恢復成往日的模樣,藍色眼睛上的淚水不見蹤影,季時卿仍不放心,他帶着一號下樓做檢查的時候,一號問道:“主人早上想要吃什麼?”
季時卿道:“都可以。”
一號:“那主人先吃飯,再給我做檢查吧。”
季時卿毫不猶豫地拒絕,比起吃飯,現在還是一號的問題更重要。
不久后,一號脫了衣服躺在冰涼檢查台上,季時卿的右手按在他的胸口上,將那裏的外殼拆卸下來,一號藍色的眼睛眨巴眨巴,無聲地望着他。
他金屬的皮膚,他仍在工作的機械內臟,現在都落入他的主人手中。
一號作為人工智能感覺不到疼,卻又能感受到其他人工智能所感受不到的滿足。
季時卿將一號從裏到外都檢查了一遍后,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那眼淚來的毫無理由。
難道仿生人也會和人類一樣流淚嗎?即便如此,一號又是因為什麼在哭泣?
季時卿知道這世界上仍有許多許多的疑問他無法解答,他需要繼續學習鑽研。
他將一號的外殼重新組裝回去,對一號說:“下回再流淚了,要及時跟我說。”
“是,主人。”一號應道。
今天是周日,研究院放假,季時卿難得有了一整天的休息時間,不過他也沒有閑着,待在書房裏面同一號一起整理薩爾德實驗需要的各種材料,將這些材料的價錢大致算了一下,是一個天文數字,這其中還不包括那些在星網上買不到的材料。
而在得知季時卿想要進行薩爾德實驗后,元老院原本決定給研究院的撥款遲遲沒有發放。
要模擬出整個基因異變的過程,完成薩爾德實驗,勢必要耗費極大的人力物力與財力,而且還不能確定實驗一定會成功,所以元老院與許多政客是更傾向於將這筆資金用來贊助謝家進行新試劑的研發。
他得想辦法快點搞點錢來。
下午的時候帝國大學機甲工程院院長給季時卿發來通訊,希望他能指導一隊學生參加個機甲競技賽。
季時卿現在除了在基因研究院擔任院長外,還是帝國大學機甲工程院的教授,因為研究院的工作太過繁忙,他從來沒有開設過課程,最多就是在期末的時候發表兩篇論文。
如果不是因為當年老師的請求,季時卿早就把這個教授頭銜給辭去,而帝國大學的學生們對這個挂名教授同樣懷有頗多怨言。
季時卿道:“我在這方面並不擅長。”
吳院長嘆了口氣,對季時卿說:“我這邊找不到其他人了,你最近不是要搞那個薩爾德實驗嗎?前三的獎勵里應該有幾件你用得着的材料,星網上都買不到的,院裏要是能拿到名次,我就做主把材料送給你。”
季時卿垂眸,看着桌上他與一號剛剛列出來的長單,道:“我考慮一下。”
吳院長繼續勸道:“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的,實在不行你就掛個名,我去找兩個助手幫忙去指導一下。”
季時卿嗯了一聲,最後也沒有給吳院長一個確定的答覆,只是吳院長說的那幾樣材料,季遠應該也都能拿得到。
想起季遠,季時卿不禁有些頭疼,他前些年為了爬到研究院院長這個位置,使了不少手段,後來被季遠知道,他對這種事一直無法釋懷,若是知道季時卿想要那些材料,說不定他能立刻把東西送給他新交的小男朋友手上。
而季昱明年就該畢業了,前些時候終於將他那頭綠色的頭髮染回正常的顏色,還沒等季時卿欣慰一下,他又將頭髮給染成紅色的,遠遠看去像是一隻要求偶的火烈鳥。
他做這些就像故意在惹自己生氣,季時卿抬手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季昱馬上就要二十了,依舊跟個孩子似的。
季遠倒是長大了,凡事都想要自己做主,還不如季昱省心。
季時卿伸手將一號手中的信紙接了過來,他眉頭緊鎖地看着上面的文字,信是今天中午被送過來的,右下角上留着季昱的名字。或許是為了顯得鄭重,他的這封信是完全手寫而成的,那字寫得歪歪斜斜,也不知道季昱怎麼好意思把它送到自己眼前的。
季昱在信中說,他要跟季遠、謝雲白一起前往天神星,今年過年也不會回來。
季時卿將那信扔到一邊去,彷彿多看一眼都是對自己眼睛的傷害,他對一號說:“現在就把季昱的零花錢給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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