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龍小雲順着指引沖向茅房時,李尋歡剛整理好衣裝,輕撣長衫從裏頭施施然走出來。
——豪華茅廁果然名不虛傳。
它並非常見的旱廁,上方有個盛滿水的吊桶,一拉就能將粑粑衝到更深的溝里;兩側都有簡易掛鈎,方便客人將過長的外袍先行脫下;特製艾草汁液的清香受熱蒸騰,更蓋過了所有異味。
——好奇怪,渾身真氣在自主緩緩流通。
方才光念着腹瀉,如今方驚覺咳疾似有所好轉,來回蹲了大半個時辰的坑,竟沒咳嗽過。
一身清爽的李尋歡拉開竹門走出來時,身上並沒有沾染絲毫臭氣,他微微低眸略帶饜足的神情,彷彿剛赴了一場盛宴……
確定面前就是茅廁的龍小雲怔住。
少年獃獃望着自己認定的仇敵,疑心對方剛剛背着人吃了口熱乎的,但是他並沒有說,只是在擦肩而過時,給了李尋歡一道鄙夷的目光。
中年男子這才注意到,原來少年已摸到這家小酒館來了。他微微動了動唇,正想喚其說些什麼,便聽見茅廁內傳來一瀉千里的通暢聲音。
“……”罷了,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來的。
李尋歡嘆了口氣,負着手到外頭等他。
他已決意不再躲藏,同這孩子說個清楚。
*
這一等,便等到了夕陽西下。
龍小雲似乎生根在了坑裏,出不來了。
期間余碗碗又跑到外頭想要拉到第三位客人,奈何轉了一圈又一圈,草紙寫就的宣傳單沒了,仍舊沒人願意上門。於是終於灰心,坐到櫃枱上小腳一蹺,嗑起剛買的零嘴炒瓜子。
隨着日光斜移,屋內越來越暗,得了小妖怪的首肯,郭大路將卧房裏的陽間蠟燭也拿出來點着了,幾個人團團圍坐,百無聊賴地等少年爬出茅坑。
在燭火躍動的光亮中,李尋歡簡略講述的故事,也在眾人心中清晰明朗起來:“……正因如此,他誤會我害死了大哥,也就是他的親生父親。詩音同我有舊,雖知曉內情為我辯白,但小雲卻覺得自己母親是在袒護我,愈加憤怒……”
當年意氣風發的探花郎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眉心微微蹙起:“他發了好大的脾氣要摔門而出,我們作為長輩,怎捨得讓他一個人在外吃苦?”
“所以你選擇遠走,讓他們孤兒寡母依舊在庄內好好生活,卻不料龍小雲竟悄悄跟在後頭,隨時預備着取你性命為父報仇。”楚留香一哂,接話道。
盜帥的推理能力自然乃常人所不能及,他觀那少年眸中時不時劃過一絲狠戾,便知他找“叔叔”決非是悔悟要尋親。
李尋歡苦笑了一聲,沒有答話。
他雖未說,但就連直心腸的郭大路也明白了這份苦衷,露出些許憂愁與感動。
小妖怪拿門牙咔噠咔噠磕個不停,待爪子伸到袋中摸到底,終於決定細水長流不能一口氣吃光,於是窸窸窣窣地將紙袋子封好。
“青柴難燒、嬌子難教~”她一邊收攏櫃面上的瓜子殼,通通掃到簸箕里;一邊搖頭晃腦,像個教授大儒般老神在在道:“這樣是不行的,只會更慣壞他嗷!”
“哦?”楚留香側身,含笑道:“講理,他都認準了是欺瞞哄騙;打他,他只會愈加怨恨叛逆……碗碗有何高招呢?”
余碗碗吹了吹自己手指頭上沾着的碎屑,疑惑地望着他們,稍加思索,提議道:“既然小孩子不能掐死換胎盤養大,要不……試試給他換個爹媽?”
——唉,死馬當活馬醫嘛。
於是當面如金紙的龍小雲捂着憂傷的臀部,兩股戰戰幾欲昏死地逃出那磨人的茅坑時……
卻慘痛地發現,那挨千刀的李尋歡已消失不見,而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自己,竟被其以一枚銅板的價格賤賣,有了新的雙親。
死跑堂的是他爹,死做飯的是他娘。
那個醜八怪死丫頭,則是他爹娘的上司。
余碗碗徹底解放了,她現在只需要指揮着龍小雲跑前跑后,自己動動嘴皮子就行了,就像現在,她甚至可以把瓜子殼吐到腳底下,讓少年清掃。
龍小雲一邊在心底死命地咒罵怎麼不讓這醜丫頭被瓜子給嗆死,一邊任勞任怨地彎腰做活,打掃完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小妹子還有吩咐么?”
“瓜子吃光了,你再去買兩斤回來吧。”小妖怪嘆息了一聲:“好吃的東西,永遠不禁吃。”若非這實在是最便宜的零嘴,她倒也不好意思磕磕磕。
少年的面龐也稱得上是清秀的,他將殺心按捺住,在余碗碗眼皮子底下取了幾枚銅幣,麻溜地跑到外頭去了。
“碗碗,你不怕他偷跑掉么?”坐在小板凳上剝豆子的郭大路對着門外的光明世界咂了咂嘴,他現在越來越熟悉小酒館的陰間環境了。
小妖怪笑嘻嘻地搖頭:“有好多雙眼睛盯着呢。”
郭大路還沒好奇發問,在後院忙活的楚留香揭開布簾走出來,將一條毛呼呼的大玩意兒遞給她,因為十分厚重寬大,簡直將余碗碗整隻碗罩在裏面。
“多謝香香哥哥,很合身,我喜歡!”小妖怪興奮地尖叫一聲,披上這身像是無數雞鴨鵝毛沾在棉毯上的衣服,只露出雙清亮的月牙眼,貓着腰鑽了出去。
兩人目送這小小的古怪身影遠去。
郭大路有無數疑惑在心底,但不知當講不當講,於是沉吟半晌,只是問楚留香:“劉大哥,您全名不會是叫劉沉香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