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言安
今日的白姑姑並未來接她,不由令時葑鬆了一口氣。
等她準備回鳳藻宮之時,不遠處正傳來尖利得刺破耳膜的辱罵毆打音,還有內侍揮鞭推搡之聲。
她的腳步下意識的就要遠離此地,只因這會給她一種極致的不安感。
可還未等她走遠,那個令她恐懼不已的宮殿中突然跑出了一個只着單薄秋衫,毛髮髒亂得遮住了大半張臉並朝她身後跑來的少年。
而少年的身後則跟着一群凶神惡煞的內侍,使得時葑的腳步不由後退了幾步,正好擋住了那躲進灌木叢里的少年。
“太子殿下,請問您剛才可有看見了一位跑出去的奴才不。”
即使她現在只是一個空殼太子,可底下伺候的人卻是不敢輕視半分。
滿臉惶恐中的時葑伸出手指,指了指另一個方向,冷聲道:“剛才孤看見他往那邊去了。”
“多謝太子告之。”
見人烏泱泱的離開后,時葑這才鬆了一口氣,聽到那少年肚裏發出的聲響后,揉了下鼻尖后才將手上的糖炒板栗遞過去。
輕聲問“你吃嗎?”
隨着她話落,那少年先是戒備的看了她一眼,許久,等確認她無害后,這才接過她手上的紙袋,飛快的啃了起來。
很快,地上便多了一堆啃得七零八落的栗子殼。
時葑擔心他吃太快會不小心噎到,還將她隨身攜帶的水袋遞了過去。
“你慢慢吃,還有我不會跟你搶的。”
“不過他們為什麼要抓你?你為什麼又要跑?還有你是怎麼進來的?”半蹲下來的時葑只覺得她小小的腦袋裏裝滿了大大的疑問。
“我是被我爹娘給賣進宮裏當太監的,然後我不願意就咬傷了那人,跑了出來。”
少年時的蓮香還不叫蓮香,他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喚——言安。
“反倒是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還有你一個女孩子怎麼穿男人的衣服,不嫌害臊。”許是吃飽后,使得言安的話都多了起來,並且他不認為一個弱小的娘娘腔能對他有什麼威脅。
“我…我是男的,怎麼不能穿男子衣服。”再一次被人叫做女孩子后,連時葑都帶了幾分惱意,白|嫩的小手下意識撫摸上了臉。
不禁納悶道:難不成她真的像他們說的一樣,長了一張憐兒臉嗎?所以才會導致母后不喜她?
“哦,你是男人啊,還真看不出來。”吃飽后的言安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不帶半分留戀的轉身離去。
“這裏是皇宮,你要是隨意走動被當成賊人抓起來,或是被那些抓你的人發現了怎麼辦。”
時葑看着好不容易有一個不嫌棄她,肯跟她說話的人要走後,下意識的出聲挽留。
“我不走,難不成你收留我不成。”言安不過隨口一說,想不到那傻子倒是生怕他會反悔一樣,飛快地應了下來。
連帶着現在躲在床底下的他都還是納悶不已,特別是這屋子給人的感覺比外面還要冷上幾分時。
另一邊的時葑等月上柳梢,繁星點羅盤,才得以回去。
“白姑姑,我自己進去就好了。”
時葑看着還欲跟她進來之人,忙出聲制止,只因她可沒有忘記她的房裏還藏了一個人,更是她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膽大之舉。
“好,不過殿下可記得要早點睡,明日還需早起。”
“我知道的。”
時葑接過那盞月缸,進殿後並將其放在床邊的紫檀綠柳几上,將前面藏在懷裏的肉包子給拿了出來,眼眸亮晶晶道。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本來快要睡著了的言安聽到她的聲音,這才從床底里鑽了出來,接過她手裏已經涼透了的肉包子便狼吞虎咽了起來。
等人吃完后,時葑又給他倒了一杯茶,等他喝完后,這才小心翼翼的出聲道:“那個,你能不能和我說一下話,無論說什麼都好,可以嗎?”
此時連她的手指頭都在不安的絞着衣服上花紋,生怕他會拒絕。
“好啊,你想說什麼。”人在吃飽喝足睡好后,總會變得格外好說話。
“你能不能和我說說宮外的世界。”
“你想聽?”
“想。”時葑擔心他不信,還重重的點了好幾下頭。
“不過我也不知道我說的你愛不愛聽,那我就隨意撿幾件我認為不錯的說給你聽可好。”
“好,謝謝你。”
等今夜他的故事說完后,連帶着時葑的夢裏都充滿了自由的味道,接下來的幾天同樣如此。
可這天底下從來沒有不透風的牆,後面好像是因為她犯了錯,被罰跪在冰天雪地中。
躲在床底下的言安擔心她不是被活生生餓死就是凍死後跑了出來,就是為了給她送一塊早已硬邦邦的饅頭。
直到現在,她都依稀能回想起那個饅頭的味道,很甜,比她最愛吃的桂花糕還要甜。
後面的後面,十四歲的言安被母后發現后帶走了,二人再次相見時是在她即將滿十七歲的那個生辰里。
而那時的言安已經不叫言安了,他叫蓮香,是母后給她安排的通房丫鬟。
一個男扮女裝的通房丫鬟。
往事彷彿歷歷在目,可明眼人都知過去的便是過去了,誰都無法挽回。
許是站在雪地中久了,覺得有些冷了的時葑裹緊了身上的雪白狐裘,臉上那抹追憶之色很快收回。
許久,她看着那枝疏香問,“你還可記得,這是我們認識的第幾年了。”
“回王爺的話,已有近八年了。”
“原來不知不覺中,七年之癢都過了。”時葑望着滿被白雪覆蓋的黛青高牆,幽幽嘆了一聲。
“王爺可是在想那人。”
提到那人時,蓮香從來不會用名字或者他的官職來稱呼,往往用的是‘那人’或是‘他’前來代替。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何況我與他本就是形同陌路之人。”時葑回想起那人的臉時,漆黑的眼眸中更是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笑意,隨即是那滔天恨意。
“走了,天寒了,最是適合喝杯梅子酒暖身不過。”
“酒雖好,不過王爺也得少飲些才好。”
“我自然知道,我又不像你是那等貪杯之人。”
“奴雖貪杯,可這酒量與酒品比起王爺來倒是要好上幾分。”
隨着那兩道聲音漸行漸遠,一直躲在假山後的男人方才緩緩現身,走到他們剛才說話的位置,彎腰撿下那枝斷落在地的紅梅。
隨着年關將近,到處都忙碌了起來,即使是這被層層把守的宸王府中都貼紅帶喜,染上了新年的氣息。
連原先的嚼用都比往月翻了一倍,更別說這府里又不知被悄悄地換上了多少新人,不過這些皆與她無關,只因現在的她在他們眼中與那苟延殘喘的瘋狗無二。
今日並未着紅紗,而是換了一身在普通不過的海天霞紅圓蜜合袍子的時葑,正饒有興趣的看着跪地給她穿羅襪之人。
男人纖長濃密的睫毛於眼帘處投下一小片淺色陰影面積,唇瓣則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手上握着的不像是他最為厭惡之人的腳,反倒是一件再為賞心悅目不過的珍寶。
等他好不容易幫她穿好一隻時,她的另一隻腳又總會將其勾褪,使得他重新為其穿上。
如此反覆多次,她彷彿樂此不倦的一步步挑釁着男人的底線,更多的是她想要看看當初不可一世的林大公子到底能隱忍與做到何等地步。
跪在地上,半垂着眼睫給人穿羅襪的林拂衣倒是失了最初來府里時的滿身傲氣,更像極了那等認命之人。
可若說他真的願意認命,誰會信。
說不定就是一隻暫時收起了鋒利爪牙,到時等敵人放輕警戒心理后,反咬人一口的畜生才對。
“如今墨染給本王穿襪子的手藝倒是越發嫻熟了,就連府裏頭的小廝都比不上你半分,你說若是這一幕被那些迷戀你的貴女們瞧見了,他們會不會馬上衝過來殺了我,畢竟我可是如此折辱他們那位高不可攀,宛如諦仙的林大公子。”
時葑抬起另一隻未曾着襪的腳將之抵在男人的肩膀上,笑得恣意,忽地身體湊了過來,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男人不放。
“說來本王爺被關押在這府里多年,也未曾忘記派人出去打聽過林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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