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亂戰,大橋鎮大屠殺
寧溪守御千戶所建立於洪武23年,“大橋土民杜回子為亂”,官軍鎮壓后,留軍屯於寧溪,在縣城以南約四十里,從桃花坪到寧溪所,不到五十里的路程。寧溪所城牆西北高6米,東南高5米。城牆上砌有牆垛306個,周圍群山環抱,西枕三峰石,南望古秦嶠道南風坳,舜水繞城南向北流去,有“湘之屏藩,西粵之鑰匙”之稱。
羅岩軍夜半行軍,五個小時后,大約於清晨七點光景突襲而至,毫無防備的寧溪所當即失陷。千戶張開世直到被俘,被強行帶到羅岩面前,才醒悟千戶所被土匪攻破的事實。
張開世很有骨氣,被帶到羅岩面前後,破口大罵不休,一心尋死。羅岩命令把他的家人一個個帶到他面前,他罵一句,羅岩命令殺一個,老弱婦孺、妻子兒女,張開世一家六十八口,被殺的只剩下最後一個兒子,張開世終於精神崩潰,痛哭流涕,呼天搶地不止。
張開世被帶走後,羅岩命令把寧溪所被俘的百戶、總旗帶過來,讓他們各自出去,向麻田營、大橋鎮巡司、縣城求援,若是不能帶來援軍,就殺光他們的家人。
大橋鎮巡司距離寧溪所不到十里,坐落於九嶷山中,實際是成氏瑤寨的世官,在瑤民中頗有號召力,能集結的兵力不在寧溪所之下,戰鬥力雖然很差,但關係涉及到漢瑤矛盾,處理起來頗為麻煩。
嘉靖年間,因為營兵侵吞瑤民的土地,當地一度爆發“反奪地、求生存”的瑤民起義,千戶所與之在沙子嶺一帶交戰半年,互有勝負,最後依靠誘捕起義首領,才最終平息了禍端。
即便如此,相較以前的朝代,明朝通過“不征之國”之類的“祖訓”,維持靜態邊界,苗、瑤等族對朝廷的感情空前高漲,雖然難免衝突,卻沒有唐、宋的頻繁和激烈,故而明亡以後,苗瑤等族仍有祭奠明太祖皇帝的傳統。
羅岩攻陷寧溪所后,不僅擔心激發漢瑤矛盾,也擔心官府徵召瑤兵,兩族間的戰爭不同於傳統的爭霸,不以攻城略地為結束,卻以相互毀滅為手段,一旦打起來沒玩沒了,直到一方無法承受徹底投降為止。
成尚福接見了求援的總旗,立刻徵召瑤兵,不過,未等軍隊準備好,他的暗探帶來消息:寧溪所已經被匪軍攻破了。總旗苦苦哀求,成尚福不疑總旗的目的,卻不願帶着族民冒險,執意要探查賊勢,等待聚集其它各寨的瑤兵。痛苦的總旗擔心家人遭到屠戮,同時認為匪軍倉促攻佔寧溪所,來不及佈置防禦,最後以自殺相逼,成尚福終於被感動了。
麻田營的陳百戶根本不相信寧溪所遭到匪軍進攻,認為這是一個拙劣的玩笑,好酒好菜地招待求援的百戶,實際把這個可憐的總旗軟禁了起來。陳氏吃過羅岩的虧,對於羅岩三個月來的擴張了解頗多,這樣的凶人突然攻打寧溪所,陳百戶打定主意,探聽虛實后再出兵!發現寧溪所早已失陷,陳百戶除了立刻召集麻田營,也緊急向周邊的豪族求援!
藍山縣令林德仁接到求援請求,第一時間下令衙役把求援的百戶打出去,自個趕緊下令奴僕收拾金銀細軟,準備逃命。林德仁是河南人,北方大地流寇肆虐,朝廷無力鎮壓,湖廣兵力空虛,這樣的情報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土匪不攻打縣城,卻首先攻打寧溪守御千戶所,這哪是一般的盜匪,這是旗幟鮮明的造反!
羅岩坐鎮千戶所,從早上等到晚上,才得到確切情報:大橋鎮巡司帶着五百多瑤兵,在大橋鎮跟王氏的族丁會合,暫時駐紮了下來。
“大當家,今晚偷襲去吧。”黃三嘗到了偷襲的甜頭,立刻向羅岩建議。
“不,現在是正名的時候,必須堂堂正正地擊敗官軍,打出我們的威名!有了這個威名,以後徵兵、收保護費,可以減少不必要的血腥、殘酷的手段,畢竟有干天和。”
隊長們聽到羅岩大話炎炎地說著“有干天和”的話,不由地想起了不久前殺掉的張開世全家,上到七八十歲的老奶奶,下到三四歲的小娃娃,這位“仁慈”的當家可是殺的毫不手軟!
張家魚肉地方,很多人死有餘辜,其中包括虐殺過三個丫鬟的千金小姐,但其中也有不少人無辜,尤其是幾個不諳世事的小孩。羅岩當著張開世的面殺人,本來的目的是立威,但不識相的張開世的倔強,卻讓羅岩下不來台,殺到後來氣惱了,最終沒有收住手。
把張家人的屍骨丟到門外,遭受戕害的軍戶、佃戶翻找屍體,尋找仇人,用石頭、木棒將屍體砸得支離破碎,其中的瘋狂景象,讓羅岩膽戰心驚,鼓動民眾的演說詞懶得說了。
晚上羅岩躺在床上,回憶着今天他下令屠殺的六十八口,回憶着軍戶、佃戶的瘋狂報復,心裏涼瑟瑟的,彷彿無數的冤魂在他身邊環繞,陰魂不散。野丫頭王芯身體矯健,完全跟得上行軍,平時在羅岩的寵幸下,蹦蹦跳跳飛揚跳脫,把一個十七八歲少女的活潑性子展現的淋漓盡致,此刻被羅岩摟在懷裏,卻是出奇的安靜。
“一將功成萬骨枯,死的不僅是雙方的無數將士,也是更多的無辜的人,在這個道義被無恥之徒佔據的時代,不依靠殺人立威,難道跟那些言必稱聖人的儒林君子們志同道合、狼狽為奸?”羅岩自我安慰許久,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王芯一直閉着眼睛,聽到羅岩均勻的呼吸,相信他已經睡著了,才小心地掙開,端詳着她的英雄。她細膩的心思感受到了羅岩的慌張和難過,卻完全不知道羅岩的思想,不知道他在擔憂什麼,害怕什麼,這讓她分外難受,想要幫他什麼,卻什麼也不會。
“你是上天給我的人,可是,我卻不是上天給你的那個人……小姐也不是。”王芯將頭埋入羅岩的懷抱,“不可捉摸的你好像隨時都要飛走,但我願意跟着你,哪怕是做你的一件衣服,哪怕只是被你摟在懷裏,一天也好。”
凌晨四點鐘,王芯遵照羅岩的吩咐,把他叫醒,伺候羅岩洗漱、穿好衣服、穿戴甲胄。隊長級別都有一把四尺長的橫刀,樣式有些像倭刀,但劍刃更為厚實,羅岩有心組建一支橫刀隊,專門用於突襲,但製造過於繁瑣,難以批量生產,只得作罷。
武裝整齊,羅岩跨刀而出,巡查營地的警戒和士兵的休息情況,羅岩有心晚上幫士兵掖被子什麼的,不過,這樣的形式主義,偶爾做做不難,經常這樣做卻需要極大的毅力,即便是形式,若是能堅持個三五年,不是兒子也成養子,形式主義也成了真心實意……反正羅岩發現自個做不到。
對於明天的戰鬥羅岩並不放心,除了最早的二十幾個,其他士兵病沒有什麼戰鬥經驗,不過是鬧劇一樣地攻打大戶家的家丁、長工,戰鬥烈度相當於村民的械鬥。他們目前經歷的最慘烈的戰鬥是偷襲寧溪所,但這場戰鬥維持了不到三十分鐘,發現匪軍攻破了城牆,來不及集結的寧溪所家丁、軍戶當即投降了,他們的作戰意志,甚至還不如前閻羅寨的土匪。
羅岩顧不上休息,無恥這麼一會,挨個關心一下哨兵和營房裏睡覺的士兵。發現大當家親自查哨、查房,哨兵和睡不着的士兵都頗為感動,不過,這些笨嘴笨舌的鄉下小子並不懂得表達自己的情感,一個個默不作聲,眼睛中晶瑩閃爍。
羅岩完成巡查,發現士兵們對於明天的戰鬥雖有不安,但總體上並不害怕,心裏上放心了不少。後勤是軍隊的根,編製是軍隊的葉,紀律是軍隊的脈絡,出戰的勇氣和作戰的經驗,是軍隊的莖幹,正面擊敗六七百人,經過這麼一場戰鬥,他的軍隊才算是真正成型,而不是關寧軍那樣根繁葉茂卻沒有腰桿的廢軍。
東方出現魚肚白,哨兵吹響第一遍起床號。根據軍規,火長以上算軍官,第二遍起床號前,軍官們必須穿戴整齊到達校場,否則轉入預備役,隊長級別以上,可以向上級申請副官代理(目前沒有隊長以上職官);第三遍起床號軍官開始點名,沒能及時趕到校場的士兵將被嚴懲,如清掃一個月的廁所、做一個月的軍營雜務等,作戰的時候,違規士兵自動編入第一線的選鋒(敢死隊)。
火長點名完成,向隊長報告,隊長檢閱各隊,確認火長們的報告,最後接受羅岩的全軍檢閱。軍隊檢閱完成,清晨進行簡單的隊列訓練,然後是吃早飯,吃過早飯,士兵們有十五分鐘的休息,然後各隊集合,接受最高長官,也就是羅岩的訓話。通過這種方式,全軍每天被提醒:羅岩是軍隊的最高指揮官。
儘管軍官、士兵們都知道今天有一場大戰,但清晨的訓練、早餐跟平時沒有什麼區別,羅岩照例進行了一場簡短的訓話,大致昨日各隊的表現,獎勵先進,批評後進。訓話完成,羅岩切入今日正題:”外面有一群敵人,他們人數雖多,卻是不堪一擊,第一隊第一火、第二火留下看守營地,隊伍準備,出征!”
士兵們在隊長、火長、伍長的帶領下,五人一排列次通過寧溪所的城門,雖然只是兩百多人,整齊的裝備、森然的隊列,卻讓早起的寧溪所居民心中一凜,這樣威武雄壯的軍隊,他們從來沒有見過!
大橋鎮昨晚一直擔心土匪的夜襲,枕戈待旦地警戒了整晚,早上三三兩兩的起來,一個個無精打采。哨兵發現羅岩軍逼近,急忙敲鑼示警,頓時,大橋鎮的瑤兵和王氏的族丁忙亂得像沒頭的蒼蠅。
王百戶和成尚福看到手下的混亂,對比遠處開過來的整齊隊伍,心裏沒來由地一陣恐慌,對這場戰鬥的信心迅速消退。
“這場仗,無論如何都得打了!”王百戶最先表態,極力穩住成尚福,大橋鎮是王氏本家所在,成尚福可以退,他不能!
成尚福看過羅岩軍逼近的威勢,不是沒有逃跑的念頭,但他很清醒地想到,若是這次不戰而逃,不僅瑤兵的士氣大喪,匪軍在這裏也站穩了腳跟,瑤民以後的日子,就不好說了,難道瑤民能放棄山下的土地,跑回山裡重新過與世隔絕的苦日子?
“整軍!整軍!”瑤兵在各自寨主、頭人的呼喝下,在街道上集合,王氏族民和王氏所屬軍戶,也在各宗宗老帶領下,各自攜帶武器出門,在宗祠前列隊。
羅岩軍抵達大橋鎮外,先行完成集結的瑤兵、族丁、衛所兵,在各自領頭人的帶領下,各自發一聲喊,亂七八糟地衝過來。敵人的混亂讓羅岩大吃一驚,這樣的隊伍,實在跟地方豪強、地主、大戶家的族丁、莊客沒有什麼區別。
“列隊!”羅岩向號手下令,嗩吶改進的軍號立刻吹響列隊的旋律。
每隊組成一個戰術方陣,列隊旋律有三種,分別為五列、十列、二十列。隊長分辨旋律,用手勢和木哨指揮火長將隊伍展開,這次,羅岩的號令是二十列,即每排二十人,每隊展開為三排:這是一種藐視對手的隊列,擺出這種隊形,意思就是不需在乎防守,儘管放心進攻。
隊長級戰前會議決定,第二隊、第三隊、第四隊組成戰鬥第一線,羅岩親率第一隊第三火作為全軍預備隊。這麼隊伍一展開,兩百人的隊伍彷彿突然變成了五六百人的隊伍,對面看過去,兵力彷彿突然增加了好幾倍。
王得開帶着十幾個王氏家丁沖在隊伍的最前面,親眼看到羅岩軍的隊列向兩翼擴展,其中的整齊和從容,讓這位打過仗的老兵心驚,衝鋒的勢頭停下來。老兵尚且如此,瑤兵和族丁更不用說,鼓足的勇氣迅速消失,亂糟糟的衝鋒勢頭越來越慢,最後聚合成兩個大集團,數十個小集團。
羅岩目測應戰的敵軍不到三百人,至少還有一半尚未出鎮,不過,隊列既然已經展開,再停止前進不合適了。羅岩命令號手吹響進軍號,以緩慢的前進逐漸逼近敵軍。
第一線的軍官聽懂了進軍號,但士兵們臨戰的急切心情讓他們的前進速度不斷加快,隊長和火長盡量用木哨和手勢維持隊形,但整個前進的加速卻無法阻擋。在羅岩不情願的目光中,不斷加速的前進隊伍跟膽怯後退的敵軍撞在一起,接觸戰進行不到十分鐘,敵軍潰退了,然後是全線失控的追擊。
“太陽啊,這打的什麼鳥仗!”羅岩希望看到的隊列不見了蹤影,敵人在胡亂奔逃,他的軍隊也在胡亂追逐。一線的三個隊長聲嘶力竭,總算在身邊各自糾集了十幾二十人不等,但也是胡亂聚集在了一起。
羅岩大罵自己的士兵失控,作為敵軍一方卻是心膽俱裂。王宏遠和他的家丁都是老兵,他們沒見過這麼可怕的敵人,那清一色的甲胄、大盾、槍刺,那種如牆推進的勢不可擋!
王宏遠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攻擊全身隱藏在鐵盔、大盾后的敵人,刀劍劈砍、長槍穿刺,都落在厚實的大盾火鐵盔上,敵軍的槍刺卻閃着寒光,在盾沿上穿梭如飛,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家丁中不泛勇敢和機靈,立刻找到了破敵的辦法,這些家丁勇敢地撲上去:要麼緊貼着盾牌,仗着力大勢沉,頂着對方不讓前進,趁機攻擊相鄰敵軍的側面;要麼狠狠一腳踹在盾牌上,趁對方露出的空擋,橫削對方的脖子;要麼乾脆使出無奈的法門,蹲下來劈砍對方下面露出的小腿。
不過,聰明家丁這種貼身肉搏,即便能給對方造成傷害,也是近乎以命換命的打法,少數幾個家丁的勇敢,無法阻止大勢所趨。多數人發現大刀、長矛傷害不到對方,對方卻在步步緊逼,頓時慌了手腳,只顧着逃跑了。
王宏遠眼看着老戰友、老夥計、老朋友一個個衝上去,一個個被刺死,呆立了幾秒鐘,果斷地把受傷的斧頭當做飛斧,也不管飛斧的戰果如何,立刻轉身逃了。以命換命,這樣的作戰方式,只有傻瓜才幹,大不了投降土匪,總有活命的機會。
前軍的潰退影響到鎮裏尚未集結好的隊伍,王百戶和成巡檢發現敵軍如此生猛地攻過來,哪有繼續整軍應戰的勇氣,慌忙各自逃亡,佔據院落死守。瑤兵和族丁見機快的跟着老大們跑,見機慢的自個逃回家去,見機最慢的要麼被羅岩的士兵刺死,要麼被俘虜。
羅岩領着第一隊第三火進入大橋鎮,但見到處都是他的士兵在殺人放火,這些被殺戮點燃了血液的混蛋,把軍規軍紀徹底忘到了九霄雲外,除了見人就殺,更有見東西就搶。不是士兵們有多麼嗜血或者貪財,而是失去了理性,他們的行動只剩下本能,這是心理素質沒過關和環境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