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登徒子的待遇
光緒十四年十月十八,吉林將軍署。
“啪!”長順一摔茶碗,“我是如何交代的?‘定要保得周全’,裴緯你是如何辦事的?”氣的長順鬍子一抖一抖的。垂立堂下的蘇色裴緯等人個個噤若寒蟬。
“誒,在下……在下也沒想到啊,那何公子先是甘冒**之險,后又為救其仆,彈盡后不願為質,捨身跳崖。可謂義薄雲天,智勇雙全啊。在下趕到之時,只見滿山火光,為時已晚啊。”裴緯滿臉凄苦之色。他這麼說何紹明,自然有他的想法。前面的話突出何紹明什麼有勇有謀啊,什麼斃敵十餘人啊,換個說法那叫冒失。後邊的話半真半假,他到那的時候確實大火燒了小半邊山寨了,可哈爾哈攻山的時候還沒燒怎麼樣呢。裴緯那幾年松江道幕僚不是白做的,這官場上的話是學了個明明白白。
“哦?果真如此?”長順有點不相信。心裏琢磨着,這臭小子什麼時候轉了性子了?還什麼智勇雙全義薄雲天?這話安關羽那還差不多。
“咳,標下可為證!”見裴緯看向自己,蘇色翻了翻白眼,咳嗽一聲上前抱拳道。
“大人,不信您可以傳見何公子的長隨楞格里,他最清楚不過了。”見長順還在遲疑,裴緯上前一步說道。
“傳!”長順一揮手,門口倆戈什哈應諾一聲轉身而去。沒多大工夫,倆戈什哈架着楞格里來了。楞格里見到長順,二話不說,甩手掙脫倆戈什哈,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帥,嗚嗚嗚,您一定要找到我家少爺啊。”說罷長叩不起。
“先別急着哭,我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楞格里用袖口擦了擦臉,長長呼了幾口氣,這才將經過一五一十的道來。長順聽着,滿臉疑慮之色盡去,漸漸換上了喜色。聽到最後,忍不住拍案叫好。“好!失魂兒了?怕是那一棒子給打回魂兒了才是真的。好好好,頗似其父啊,也不枉我教導這麼多年。”接着,長順神色一緊,這人還沒找到下落呢,自己在這叫什麼好啊?“蘇色,你可找仔細了?莫不是漏掉了什麼地方?”
“大帥,標下親領兵丁,方圓三十里都找遍了。在後山尋到了後堂單槍,又在樹林裏現了足跡。標下順着足跡仔細尋找,只在二十裡外官道旁找到了衣服。”蘇色恭聲道。
“找到了衣服?那離人就不遠了?你怎麼不繼續找?”長順微怒道。
“大帥,這可是方圓三十里啊,繞到後山就用了大半天功夫,等標下尋到衣服都已經是兩天後的事了。趕巧又下了場雪,這蛛絲馬跡給遮的是一乾二淨。標下帶人又找了兩天,又派人詢問左右村屯。這……這是在找不到了,標下等人這才趕回來複命啊。”蘇色大急,心說怎麼怪到我這兒了?不是‘萬事以裴緯為主么’?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啊?”長順其實也挺矛盾的。一方面,養育那麼些年,就算阿貓阿狗也是有感情的,更何況是人;另一方面,何紹明也確實混蛋了點,要是還是以前那樣長順肯定不會把寶貝女兒凝香嫁給他;再有就是對何大年的愧疚之情了。要是何紹明老老實實的,哪怕再怎麼廢物,這親事上長順也不會考慮太多。
這回聽眾人這麼一說,頓時對何紹明的感覺就變了。放火燒自己?這叫什麼?置之死地而後生啊。.你換個別人試試,,恩,這個有點誇大了,三五個總有吧。看不出這小子還真敢幹啊。
長順來回踱步,反覆思量。心裏琢磨着,是不是等這小子回來,好好教導教導,保不齊還真開竅了呢?然後把女兒一嫁,也算對得起何大年了。呸!想這麼多幹什麼,人還沒找着呢。
“寧之,你拿我的手令同傳各地,廣告示,定要找得我那世侄。”長順心下稍松,這稱呼也變了。
“是。”裴緯轉身要走,卻又被長順給叫了回來。
“慢,若是這回再辦不好,你也不用回來了,聽明白了?”
“是,在下定能尋得何公子回來。”裴緯說罷一拱手,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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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紹明很鬱悶,非常鬱悶。
明明是自己被看光了,怎麼那小丫頭哭哭啼啼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樣。按說吃虧的應該是自己啊?
“喲,這是怎麼了?莫不是那小子插了(死了)?”
“放屁,小翠姑娘又不是那小子什麼人,就算人死了也不能哭啊。”
“嘿,叫板是不?你等着。”說罷一挑帘子,往裏這麼一看,撲哧一聲就樂了,“行啊,朋友,這剛醒過來就知道調戲大姑娘了,我估摸着你這病是好了。”
“……”
那人也不待何紹明答話,撂下帘子轉頭就吼開了。“哈哈,還真讓你小子說著了,裏頭那小子正光膀子唱戲呢,哈哈哈哈。”
“娘的,那小子還真能耐,半死不活那麼些天,起來就這麼精神。”
外頭亂鬨哄的聲音越來越不堪,說什麼的都有。到最後整個隊伍都亂了起來。本來么,大冬天的,長途跋涉有多苦不說,單是路上無聊就夠人煩躁的。這些走貨的碰到這麼一檔子事,就全當笑話來說了。
翠顧不得滿臉的眼淚,飛跑到小姐的馱車,鑽進去就哭開了。等小姐問明白了怎麼回事,咯咯笑道:“小翠啊,這你可怪不得人家。你悶頭就闖了進去,按說也是你的不是。再說人家也沒想到你一個女子會進去。雖說光着……恩,好了好了,別哭了,瞧瞧你。”小姐說罷,拿起絹帕給小翠擦掉眼淚。
“小姐,我……我再也不去了……”
“好,不去就不去,左右那人也是醒了,回頭讓外頭的活計送葯就成了。”
且不說馱車內那小姐丫鬟二人如何,單說這亂鬨哄的外面。王掌柜一早就到後面起鬨,撥馬回頭,尋了個人問明白。待知道詳情,眉頭一皺,策馬來到何紹明馱車前。翻身下馬,也不待車停,跳上車子,挑開棉簾就進去了。
眯眼一看光了。
“這位朋友,在下大德通盛京掌柜,敝姓王,王德財,朋友怎麼稱呼?”說罷一拱手。這王掌柜也拿不準何紹明的身份,是以才這麼說。
“王先生,多謝您的救命之恩。在下姓何,何……何紹明。”何紹明見進來的是一五十開外的老,這才敢坐起來,學着王掌柜的樣子拱手道。
“哦,何公子,不知您家住哪裏?為何倒在路邊?”
“我家在吉林城。至於為什麼倒在路邊,說來也慚愧……”何紹明把怎麼被鬍子擄去,怎麼趁起火逃跑的,一一說了出來。
聽罷,那王掌柜打量何紹明半天,似乎有些疑惑。寒暄幾句,便拱手退出。這王掌柜一出來,直奔小姐的馱車而去。
“小姐,那人醒了。”
“可探明身份?”
“那人說,叫何紹明,家在吉林城。”王掌柜頓了頓,繼續說道:“他說是從老龍口的鬍子窩裏逃出來的。”
“哦?這倒稀奇了,還沒聽說過雪裏紅手裏能討得好的呢。他是怎麼逃出來的?”
“回小姐,他說是先放火燒了關他的房子,用濕布裹了口鼻,然後把衝進來的守衛擊殺。隨後一路逃到後山,從山崖上跳下來,這才逃了出來。小姐,這人來歷不明,是不是……”
“倒挺離奇的。不用管他,多叫幾個夥計,還能鬧出什麼事?”
“是,小姐。”
王掌柜離開后,何紹明開始打量自己起來。這些日子,天天想着怎麼報名,壓根就觀察過現在的身體。手長腿長,細皮嫩肉,皮膚挺白,要是模樣還成的話估摸着可以當小白臉了。正在這想着呢,進來一個夥計,見面也不說話,嬉皮笑臉的,扔下一套衣服捂着嘴出去了。沒一會兒,那夥計又回來了,送來一銅盆熱水,還有洗漱的物件。
“笑什麼笑,不就是被人**了么?老子不信,你小時候沒被人看光過。”何紹明忿忿的想道。
恩,這套衣服挺有特點的,準確點來說,是一套蒙古袍子。七手八腳穿上,何紹明終於擺脫了光屁股的窘境。
車聲隆隆,嗎踢踢踏。
車馬隊行了大半天光景,進了一處大屯子。此時的屯子很有特點,用高高的圍牆圍起來,有的甚至有望風塔之類的防禦工事。這也是東北的特殊環境決定的。此時的東北,地廣人稀,鬍子響馬縱橫,官府根本管不了。所以就形成了屯子這種東北特色的村落。
進了屯子,管事的開始招呼眾人停車喂馬,安排人手找地方借宿。一派繁忙,卻也井然有序。待何紹明的馱車停好,車把式叫着肚子餓,直接把何紹明扔這了。周圍的夥計也沒空搭理何紹明這個閑人,等了半天,聽外面聲音似乎都走的差不多了,何紹明鬱悶了,怎麼沒人理我啊?
心中鬱悶,晃晃悠悠下了車子。別說,這人蔘可不是白痴的,大半個人參下去,何紹明身體好了泰半。走了幾步,那種下盤虛浮的感覺漸去。左都忙着呢,估計沒空搭理自己。終於現還有輛車上似乎有人,於是他就走了過去。
“恩……這個,有人么?”何紹明到了這個時代都不知道怎麼打招呼了。
“是誰?”銅鈴般的女聲,清脆中夾帶着點山西口音。
“這個,我是被你們救的那人,我叫何紹明……”
“啊?”另一女聲傳來,車廂里一陣響動,少頃,“原來是何公子,不知何公子來我這女眷馱車所為何事啊?”那銅鈴般的聲音改成了官話,聲音冰冷。
“哦,小姐,對不起,我都忙着,就您這兒……”何紹明停下了,接下來的話不好說了。說“就看你這輕閑”?好說不好聽啊。連忙改口:“我就是想問一下,你們打算怎麼安排我。”
門帘掀動,露出一張俏臉。雙十年華,瓜子臉型,梳着劉海兒遮了額頭,流光溢彩般的眼眸,精緻的鼻子,小巧的嘴巴,白皙的臉頰不施粉黛素麵朝天……
啊!何紹明心中狂叫。
“噗嗤……”估計是此時何紹明驚艷的表情在小姐眼裏是典型的傻像,小姐福了福身子道:“何公子,小女子喬雨桐有禮了。”
何紹明連忙拱手,口稱不敢。
“公子安心,此處沒有客棧。我們這些走商的,平時都是借宿在屯子人家裏。待安頓好,自然有人引公子去。”
“呵呵,謝謝,謝謝,沒什麼事兒我先回去了。”何紹明傻笑着摸摸頭。這一摸不要緊,摸到是半長不長的頭,感情那小姐是笑自己的頭啊。何紹明頓時覺得有損自己在**面前的形象,急着要走。
“公子且慢,聽說您獨闖虎穴,硬是從鬍子窩裏逃了出來,小女子實在好奇的很,不知可否給小女子講解一二呢?”喬雨桐抿嘴道。
相邀,何紹明自是欣然相從。於是,又把那套說辭拿了出來。而這次,可比給王掌柜講的詳細了許多。何紹明今天才現自己口才如此之好,細節,懸念,心理活動一一都講了出來。喬雨桐時而抿嘴笑,時而驚呼,待何紹明詢問換她會如何時,也會插上兩句。
半個時辰,待王掌柜來催喬雨桐安頓,這才算罷了。王掌柜叫住一個小夥計,讓小夥計引着何紹明去休息。
“小姐,那人如何?”見何紹明離遠了,王掌柜的問道。
“好色的登徒子而已,雖無城府,卻也有勇有謀。”喬雨桐斂了笑容說道。
“這麼說,他所說的是真的了?”
“應該是真的,我走商三年,無論官商民匪,還從沒。若是有去吉林的商隊,便托商隊帶上這人,若是沒有,等到奉天再安置他吧。”
王掌柜垂聲應是,隨即引着小姐前去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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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爺,您今天就住這兒了。有點擠,您多擔待。”引路的小夥計說罷,伸手請了一下,隨即扭頭走了。
長長的土炕,上面鋪着草席子,四個夥計坐在炕沿攀談着。裏面盤坐着一個老頭,兩個青年,估摸着是主人家。打量半天,算了下各人的寬度,鬱悶的現,今天晚上別想翻身了。
我這落難人的待遇,咋就這麼差呢?何紹明心裏哀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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