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場面一度很尷尬。
誰怕丟人誰尷尬。
當一個人強大到一定程度,又兼具不要臉品質,基本上難堪羞澀之類的正常人應具有的情緒反應就與她無緣了。
白玨就是個中佼佼者,因此她不尷尬。
顧長思問她為何跪他爹?
這是個好問題。
聽不見!
白玨索性就地一坐,團扇還在手裏握着,就這麼慢悠悠的扇了起來。
扇扇扇,扇得她鬢髮凌亂,心口窩火。
氣氛又陷入微妙的安靜,在這漆黑的山洞內透着幾分詭異。
顧長思到底年紀小,定力不足,最先破功,“你幹嗎啊?”
白玨手裏團扇翻轉,敲了敲腿:“腿摔斷了。”
若不是顧長思注意力都在白玨身上,他一定會發現他爹在聽到白玨開口后突兀的動了下,眉心猛得蹙起。
顧長思氣鼓鼓:“又來?”
白玨:“這次真斷了。”
顧長思沒好氣道:“那我祝你願望成真。”
白玨笑了。手裏的團扇抵在鼻尖,抬眼看去。
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四目相對時,白玨的心還是狠狠揪了把,很疼很不爽。明明洞內漆黑,只有一線天光漏了下來,隱約間能瞧見一個人的輪廓動作。別說彼此的眼睛了,就是樣貌也是看不清晰的。可她還是看清了他。她心中描摹了千遍萬遍的人啊,他的一舉一動,眸中的情緒,她都刻在了心底。
細細密密的,扎得她心口生生的疼。很難受。
她一不舒服就容易發癲,這是她去年秋醒來去京城尋他被姜奴刺傷后養成的壞習慣。
“看什麼看!死了丈夫的寡婦有什麼好看的!”白玨暴躁了。
顧長思被狠狠一嚇,起先他以為凶的是他,直到他爹側過身去,下頜線緊繃。
顧長思:“……”啊?!
白玨脾氣更不好了,呼吸聲都重了。
“走,”顧容瑾惜字如金,說話的同時,先拉了顧長思一把。小胖子被他握着胳膊,掙脫不得。倒退着回頭看她。
白玨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這父子二人消失在她的視野里。
團扇又扇了幾下,白玨胸口一熱,也沒忍了,吐出一口血。淤血是內力衝撞造成的,吐了就好了。
出了山洞,顧長思遲疑着不肯走。
顧容瑾心知兒子嘴硬心軟,這一點像極了他娘,“你不用擔心她,那女子有古怪。”
顧長思:“我沒擔心她。就是個瘋子。誰擔心她。”
顧容瑾:“嗯。”他伸出手,將顧長思一攬,揪住垂下來的繩子拉了拉,身體騰空而起,目光卻順着顧長思的頭頂落向了洞口。
那女人的聲音與他妻子的一模一樣。
危險,要遠離。
...
遠處天際擦出一線光亮,已是要日出的景象。一行人到了青陽鎮縣衙門口,親衛早就通知了縣衙主事。王縣令穿着官袍,一顆心七上八下,侍立在側,全程頭都沒敢抬。縣衙后宅已着人打掃了出來,供這位大人稍作休整。
親衛都是身手敏捷,辦事利落之人,依次下馬後,有巡視后宅的,有打掃鋪設床鋪的,也有捆了那幾個來歷不明的人,帶下去審問的。
王遲就在這時候醒了,他到點即睡,到點即醒。睜眼看到自己被人拎在手裏,抬腿就是一腳。他力氣大,被打的人又沒防備,整個人幾乎是飛射了出去,撞上院內一口大缸。大缸開口大底座小,內里只有很淺的一層水。翻倒的同時哐當一聲就碎了,弄出很大的動靜。
王大福就站在院門口,沒敢走開,也沒敢進來。聽到這一聲巨響,頭皮一炸,嚇得不輕。抻着脖子往裏偷看,這一看不得了,差點嚇個魂飛魄散。也顧的那麼多了,抖着身子就沖了進去,“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擒住王遲的是姜奴,他剛好在旁邊,探手一捏輕而易舉。不過沒想到這小子還有幾分能耐。
顧太尉站在屋檐下,負手而立,一臉興味的看着這小子在姜奴手底下過了好幾招。
王大福沒敢上前,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官不知犬子所犯何罪,求大人開恩。”
季雲澤先前只顧着吃驚去了,現下忙衝上前阻止:“姜叔叔,王遲不是壞人。”又急急跟眾人交代了他們和王遲相遇的始末,只隱去了白玨找茬的那些雞毛蒜皮。話說到這份上,他也能順理成章的問出來了,“對了,那位王姑娘呢?”
不怪季雲澤一直沒問,他心裏惦記着呢,路上跟顧長思打了幾個眼色。幾次三番欲言又止,但長輩們都不說話,氣氛凝重,他自知犯了錯,心裏害怕,糾結着糾結着,也就一直沒敢提。
“你兒子?”不用顧容瑾開口,姜奴已將王遲推到了王大福面前,“武功誰教的?”
“祖宗。”王大福順口就答了。
姜奴黑了臉:“嗯?”他氣勢足,往那一站旁人先氣短了三分。
“不,不是那個意思,是我們家祖宗。”王大福又慌又亂,話都說不好了。
顧容瑾見孩子們都沒進屋補覺,眼神示意了下,姜奴將王大福也帶下去審了。
沒過多久,親衛已將這些人祖宗八代都審了個遍,確定沒什麼問題的,像老三這樣的,當即就放了。有些小問題的,譬如想挖盜武神墓的,雖也是被騙了,但有這樣的心思本就是大錯特錯,被打了一頓也放了。至於王大福王遲父子,他們本身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他們家“祖宗”。
據說王遲去年秋之前都還是個傻子,後來因為機緣遇到了那位,也不知怎麼的,現在不僅武功不錯,人也清醒了許多。
顧容瑾的手落在方桌上,不輕不重的敲着。
姜奴說:“沒名沒姓的人,聽說初遇的時候身上帶傷,差點死了。大概是江湖人,為了躲避追殺,隱姓埋名藏身市井。倒也不稀奇。只是……”
顧容瑾:“嗯?”
姜奴遲疑道:“只是那個叫王遲的孩子有些奇怪,暫時我也說不上來。”
顧容瑾抬眸看他,主僕多年,有時候只說半句,另一人就能猜出他接下來的話:“你想把他帶走?”
姜奴:“奴才一直想收個徒弟。”姜奴不是大周人,他是西域罪奴,被顧容瑾用一匹馬換來的。二人是打小的情誼,即便這些年情如兄弟,姜奴也一直以奴才自稱,心裏時時刻刻將自己當成顧容瑾的所有物。
等太陽徹底出來,親衛做了早飯,沒睡的人或多或少都吃了些。
顧容瑾原本就在距離青陽鎮不遠的洛州辦事,這幾個孩子也是他帶出來的。半夜裏沒打招呼偷跑了出去卻是顧長思的主意。
按理,偷跑出來,還差點遇險,擱一般的父母即便沒上手打,也要訓斥半宿。顧容瑾不,一是他捨不得,二來還是捨不得。面對兒子,他總有些小心翼翼。小的時候不覺得,反而孩子越大,他的這份小心卻讓父子關係越來越微妙。他很苦惱,也問過季崇德,牧真他們。倆個做了父親的都告訴他,他們的孩子平時都是孩子娘在管,真犯了大錯他們就上手打。尋常他們也不怎麼管,父子關係也都好好的,沒感覺到有什麼隔閡。這話一出,顧容瑾就犯了難,首先一條,顧長思自出生就沒了娘。顧容瑾也想過讓二位義兄幫忙,那倆位嘴裏說的厲害,真將人帶家裏去了,就算是捅了天大的簍子,也都睜隻眼閉隻眼。他娘是為了救他們的妻子兒女才死的,換你,你好意思欺負人孩子?
大人們寵着縱着顧長思,可孩子們不懂這些,他們只知道同樣的事他們做了要被重罰,顧長思做了最多被嘮叨兩句,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所有不好的壞事都變成了顧長思乾的。
顧容瑾輕推開房門,顧長思翻了個身。
太陽已經曬屁.股了,看他的樣子自回來后就沒睡着。
顧容瑾猶豫了下,在他身側的床旁坐下。糾結了半天也沒開口,還是顧長思忍不住先說了,“爹,對不起。”
顧容瑾怔了怔。旋即反應過來,兒子是為萬墳山山洞跟他莫名其妙發火道歉。
瞧,他也並不是不懂他的兒子。
“沒事。”
然後,倆人又沒話了。
看吧,他只是不會說話,一句“沒事”就真的沒事了。
“爹,我也沒事了。”
顧容瑾:“嗯。”
顧長思:“……”
顧容瑾:“……”
顧長思:“爹?”
顧容瑾:“嗯。”他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
白玨是兩天後回來的,因為心裏亂。她能回來,說明她已經想明白了。
剛到家,王大福就跟她哭上了,“祖宗,您可回來了啊!”
白玨左右沒瞧見王遲,當時就反應過來了,“王遲被他們帶走了?”
王大福一愣,“您知道?”
白玨暗道果然,那些個人精一定是察覺了王遲的異樣才將他帶走,不過也正好,過去了這麼久,糾結了這麼長時間,她也終於下定了決心。
過往恩怨,她也該跟顧容瑾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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