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零)祭月大典
望月樓坐落在溟城城北,樓高六層,壯觀而巍峨,樓的正前方有一座六邊形的寬闊平台,而在平台周圍則是一個廣闊的空間,是留給觀禮的百姓的。
車馬從金甲護衛開出的一條道路直通望月樓閣樓,而御架來臨,全部百姓如潮水般跪下,向著仟堇行禮,呼號聲震徹天地。
仟堇從打起的車簾處看向外面,目光如水般一一傾瀉過匍匐着的百姓。那是他的臣民,所以在他睥睨眾生時,目光里竟有了少有的溫柔和一分豪氣。這樣瞳孔里閃着亮光的男子真的是如此光彩奪人,寶兒望着他,而他望着百姓,就這樣,她不禁痴了。
從御駕上下來,仟堇立於望月樓第一層閣樓之上,張開雙臂,廣袖迎風而展,他就如一個救世主般睥睨着黑壓壓的人群,在這燈火輝煌中,他的眸子比燈光還要璀璨。
“平身。”一聲沉穩而渾厚的聲音在百姓的呼喊聲中如金龍咆哮而出,震懾四方。只有在這時,仟堇才能感覺到作為王者與生俱來的霸氣和肩上沉重的責任。
角落裏,女子靜靜地立於一眾宮人之後,注視着霸氣而閃耀的男子,眼中激動得湧出些許淚光。北堂仟堇就該是這樣的,他該是睥睨天下的王者,他這樣優秀,他的身上承繫着萬民的生死!
呼聲漸漸平息,而就在寶兒低頭沉思之際,一雙溫暖的大手緊緊地包裹住她微涼的指尖,抬頭,對上了仟堇燦爛帶笑的眼眸。
他今天很開心吧?可是想起今日發生的事,還有未來也許不久之後找上自己的麻煩,寶兒不禁有些憂心,但是,作為仟堇身邊的女人,她聰明地知道,男人在要和心愛的女人分享喜悅的時候,你要回以他最真摯的笑容,給他鼓勵和信心,永遠不要給他潑冷水。
裂開唇,寶兒回以絕美的笑容,回手緊緊地握住男子的手,在他的帶領下進入六角台的側面主位而去,仟堇坐於正中,而寶兒則低頭立在了他的身後。左手第一位坐着丞相聶無塵,右手邊第一位坐着獨孤慶,而仟堇的旁邊還有一張椅子空着,雖然未列於正中,卻顯然也是主子之位。如果寶兒沒有猜錯,那就是水月教主之位,可是仟堇都已經到了,那個位子還是空着。
顯然,仟堇和無塵也注意到了這點,兩人無聲地對視一眼,都沉了眸子,不再說話,表情里卻是喜怒難料。
“水皇駕到——”隨着一聲接一聲高亢的鳴號聲響起,一溜排黑色緩緩行來,那是無數水月教的黑袍弟子組成的陣法,將正中金色八人大輦上的人團團包圍其中,就算是有人想要刺殺他,怕是比登天還難吧。
金色紗幔舞動,威嚴坐於輦中之人一頭白髮在火光中閃着火紅的光芒,金色的袍子如正午日光下奪目的琉璃,晃得人睜不開眼,而他的周圍的黑袍人則每人端着一面銅鏡,光亮四散反射開去,遠處看來,就如一條金色的光團往這邊緩緩移動。
寶兒用手帕擋了擋那邊反射而來的強光,心中暗咒,這個水皇又在搞什麼把戲?難道不知道他這樣姍姍來遲已經是對王權最大的挑釁了嗎?現在還敢如此聲勢浩大,簡直不把別人放在眼裏!
低下頭將目光投向仟堇,她只希望仟堇不要太生氣,然而,她還是低估了仟堇。
只見後者一向冰冷的面容上此刻卻一反常態,帶上了高深莫測的笑意,然而那笑卻未達眼底,帶着一絲危險的光芒。就如領頭的狼王在獵食的時候被無端闖入的另外的狼群搶奪了獵物一般,那樣危險的光芒中帶着自信,更帶着勢在必得的決心!
步輦一點一點近了,而號聲卻也震耳欲聾,一刻也不肯停歇。
轎輦上的白髮男人目光柔和地與目光平靜的北堂仟堇透過刺眼的金光對視着,兩人的臉上都帶着笑容,只不過是一個深沉,一個狡詐,兩人誰也不肯服輸,就那樣一眨不眨地用目光較量中,空氣都有了一種緊繃感。
水皇的步輦最終還是走到了平台下,這一刻,他不得不下輦了,然而仟堇的目光還是未有一絲退讓。這一點倒是讓他頗為驚奇。那樣平靜中蘊藏着無限力量的深沉目光,倒是讓他心裏有了一絲的恐慌,他可以確定,眼前的,再也不是幾年前任由他擺佈的那個病秧子了,他有了手段,有了能力和自己抗衡!
金色禪杖重重地砸擊着地面,弄出清脆的聲響,在這一聲響中,仟堇終於轉移了目光,微微一笑,站起身來看着水皇,平靜而不失恭敬地說道,“叔父,寡人可是恭候多時了,還是快請就坐吧,這典禮可是等着您主持呢。今日這東溟上下,只有這工部的事和祭祀的事寡人不甚清楚,還得勞煩叔父操心了,不然等叔父退避,寡人可還管不過來呢。”仟堇八風不動地立着,看着水皇孑然而立,絲毫沒有要行禮的意思,他也不勉強,率先向他微笑着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這般恭敬倒弄得水皇與他僵持不下去了,心不甘情不願地微微低頭請安,水皇黑着臉在來人的邀請下入座,路過仟堇身邊的時候,只聽他沉聲對着仟堇說:“放心吧,不會有那一天的!”那陰狠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聽得寶兒微微蹙眉,反觀仟堇,卻是笑得更加燦爛了,“那就拭目以待了。”說著,一揮衣袍,穩穩入座。
這時,一個玄色衣袍的人緩步上前,大喇喇地一揮衣袍,對着仟堇和水皇施禮,等到他抬起頭來時,寶兒正好將注意力從水皇身上轉移過來,正好看到來人。
無影?!
寶兒心裏一驚,只見今日的無影褪去了一身黑袍,玄色的錦袍襯得他面如冠玉,整個人洒脫不羈中眉目間的慵懶和嫵媚之意卻是更甚,他腰間佩着用牛革做成的精緻的彎月形的劍套,寶兒知道,那裏面一定裝着他那把殺人無數的鋒利鐮刀。他的髮絲不再隨意地披散着而是用玉冠束着,可偏偏還有一縷垂到了臉上,遮住了他的一邊眼睛,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不過就算是這樣古怪的裝扮,卻讓人眼前一亮。
如果他不是水皇的手下,那麼無影這個人也算是人中龍鳳吧。
寶兒正這樣想着,卻見無影行了禮起身之時目光透過眾人直接鎖定在了自己的身上,展顏一笑,那臉上的笑意帶着些玩味,然後正待寶兒怒目回敬他時,他已經大喇喇地走至右邊的第二位坐下,不再看她。
顯然,仟堇也注意到了無影看過來的目光,如果說別人都沒有注意到他身後的這位小宮女的真實身份的話,可是他自己卻是非常清楚的,而且這幾天宮裏對她不利的流言四起,為了怕有人會趁機傷害他,他的精力雖然注意着場上,可是心思隨時都留了兩分在身後的她身上,就算是她有什麼稍微大的情緒變化,他都能感受得到。此時,他看到無影那樣的目光,不禁有些疑惑地微微轉頭,狀似不禁意地瞟了一眼寶兒。
寶兒看到了仟堇的眼神,連忙低下頭,像一個做錯事了的孩子一般,絞着自己手裏的帕子。因為一看到那個人渣,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晚,他對她的侵犯還有他無恥的話!真是讓她恨得牙痒痒,可又偏偏不能讓仟堇知道。
現在所有的人都到齊了,典禮正式開始。
鳴號,誦經,念禱文,由仟堇和水皇領頭拜祭圓月,獻祭品,這一項項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寶兒呆在一邊看着,都不免咋舌,感嘆這祭月禮太過聲勢浩大。看着周圍百姓乃至身邊的侍衛都一臉嚴肅認真的模樣,寶兒可想,這個水月教在百姓心中乃至整個東溟的地位。
等仟堇拜祭完重新回坐之時,寶兒看着他冰冷的面孔,心中也在猜測。
人最重要的就是信仰,看目前這樣,水月教儼然就成了所有百姓心中神聖的信仰,仟堇自然也意識得到水月教在百信心中的地位,所以才愁眉不展,不知怎麼除去吧。
“好!今有君王陛下和眾位大臣子民一起向月神祈福,本座想,月神一定會受到感動,護佑我東溟盛世安康!”水月教主不知何時走到了祭月台的正中央,他張開廣袖擁抱月亮,仰着頭大呼一聲,底下成千上萬的百姓立即高聲應和,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儼然比仟堇到來時還要熱情上幾倍。
冷眼看着這一切,寶兒不禁愕然。原來,在東溟臣民中實實在在的仁君,還抵不過水皇口中虛幻的月神!她寶兒可不相信鬼神一說,可並不代表那些百姓也有如此高的覺悟,在東溟,水月教就是他們的信仰,而水皇說的話就是比聖旨還要重要!
看着這一幕,寶兒默默走上前去,伸出一隻手放在了仟堇的肩上,無聲地給予他力量,告訴他,無論何時何地,她都會在他的身旁。
這時,水皇滿意地轉身,他想知道北堂仟堇此時的面色有多難看,不過他失望了,他所看到的男子英俊的面貌上依然風平浪靜,看不出絲毫情緒。轉而有些憤然地抬頭,卻正巧注意到他身後低着頭的宮女。
這北堂仟堇素來不要宮女伺候他是知道的,現在他卻看見一個宮女離他這樣近,除非,那不是一個簡單的宮女。只要稍微留心他就可以猜到,是她!喬凌伊,那個膽色不錯的小女子!
呵呵,好啊,看來你北堂仟堇現在雖然毒是解了,可又有了新的弱點不是?
那本座今日就拿她開刀!看你如何招架!
大手一揮,沸騰的人卻逐次安靜了下去,水皇微眯了眸子,眼裏閃過一絲狠戾。只見他手拿禪杖,緩步踱至祭月台正中放着的八卦形桌案邊,那上面放着各式的法器和一個金盤,而從正上方看去,那金盆正好將整個圓月容納其中。
寶兒看着,搞不懂他們這是要做什麼,但是見周圍都安靜得有些詭異,她心裏卻隱隱升起了一絲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