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寂靜中,最後一滴青梅酒順着瓷瓶的邊沿滴落。若有似無的一聲“嘀嗒”不緊不慢地鑽進明旖的耳朵。她慢慢睜開眼,窗外已近黃昏。夕陽的餘暉透過陽台的玻璃門,爬過綠植寬大油亮的葉片,在客廳的木地板上鋪起一層橙黃的光。

終於結束了漫長的午睡,明旖伸了伸一直縮着的雙腿,有一瞬間分不清今夕何夕,也有一時想不起這裏是紐約的寓所還是巴黎的酒店。直到熟悉的花香飄進鼻子,外面的風把老舊的玻璃門吹得“砰砰”響,明旖才憶起這裏是她在寧城的家。

意識漸漸蘇醒,幾個小時前的中午,她請她來家裏用午餐。特意定了新鮮的刺身來佐這瓶青梅酒。躺在沙發上的明旖側過臉,茶几上吃剩的厚切三文魚片早已沒之前新鮮,雖然還是杏色但隱隱泛着沉。

吃飯的時候明旖送了她一條絲巾,也是杏色的。蠶絲經過扭擠、編織、刻印和印染最後形成了抽象的紋理,觸手是舒服到無與倫比的絲滑,就跟她現在右手裏勾着的感覺如出一轍。

“卓恩……”明旖輕輕喊了她一聲,無人回應,滿室的安靜里唯有插在廣口瓶里的花枝悠悠吐露芳華。

明旖以為她沒聽見,提高了音量:“該起了。”

還是沒有人回答。明旖從沙發上坐起來,繞在手掌上的絲巾隨着她的動作滑落,無聲無息地落在地板。明旖推了推她的肩膀,她本是坐在地面背靠沙發的,經明旖一推直接順着她的力道側躺在了地上。

明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疑惑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程卓恩。她的身體有種詭異的綿軟,而這樣的綿軟感明旖並不陌生。她傾過身,把手指放在她的鼻下,感覺不到一絲呼吸。她再伸手去測她頸動脈的脈搏,仍然是一片死寂。其實已經不用測了,程卓恩的臉色足以說明一切。

原本瘦削的瓜子臉浮腫了一圈,面部青紫,雙目翻白,一小截漲大的舌尖探出口外,上面還有一個個被牙齒咬出的血點,涎水黏黏糊糊半干在嘴邊。

注視着這張散發出濃濃死亡灰敗感的臉,明旖竟然有些不忍心。她輕輕地幫她合上眼睛,在她瘦弱的頸間看到了那條她送的絲巾。鮮亮的杏色,幾個小時前明旖還說這個顏色很襯她的膚色。華美的絲綢圍巾配青春靚麗的姑娘確實是好看的,只是在她的脖子上系得太緊了。小脖子夠細就不用再勒細一圈,明旖情不自禁伸出手替她鬆了一點,絲巾下的皮膚上果然有道深紫的淤痕。

明旖就這麼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兀自靜靜打量着,好像整個世界只剩她一個人了。腦海里明明響起了危險恐懼的訊號,但內心平靜得就像一灘永遠也翻不起漣漪的死水。

刺耳的警笛聲由遠至今,經久不息地回蕩在老式公寓樓外,一聲一聲把人的心跳都催快了。明旖望向大門,沒過多久就被人為的暴力從外面破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她,這是明旖第一次被人拿槍指着,陌生的感覺里夾雜了難以言說的興奮。

陳放:“把手舉起來!”

明旖慢悠悠地舉起空無一物的雙手,她沒有看拿槍指着她,對她進行命令的陳放,而是怔怔地看着門邊。

陳放:“把身體轉過去!”

這一次,她沒有像剛才一樣執行得那麼快。就在陳放皺起“川”字型的眉頭,打算喊第二遍的時候,明旖想等的人終於出現了。

她的蕭秧,細瘦高挑、眉眼深邃的蕭法醫就算穿上刻板的警服,在明旖眼裏都是好看有魅力到不像話的。

蕭秧進門后,不可避免地與她的視線相撞了。明旖看出了她深壓在眼底的複雜和痛苦,一眼包含太多,偏偏她面上還要強作嚴肅鎮定。

“秧秧,我沒有。”明旖本是個不屑於解釋的人,可看到蕭秧的眼神,她還是忍不住向她辯解。

她很怕蕭秧接受不了也想不通,明明昨晚她還和她在這個客廳里耳鬢廝磨,但是現在她卻要在她面前被逮捕。

“轉過身去!”陳放又喊了一遍,音量比之前大,震得明旖耳膜都疼。蕭秧蹲下身後便再沒有看明旖,公事公辦地做起現場勘驗。她拚命克制着自己顫抖的手,想表現得如往常一般。

明旖舉着雙手,緩慢地轉過身子。她被身後的警員用蠻力扯住胳膊,銬上冰涼的手銬,可腦海里想的還是與蕭秧昨夜的纏綿。晚飯過後,她們坐在沙發上用投影儀看電影,只是注意力早就不在片子上了。

蕭秧吻她的耳垂,再去吻她的脖頸。濕潤的呼吸灑在耳孔頸肩,惹得明旖痒痒的。

她用手推她,但是白生生的腿已經迫不及待地勾住她的腰:“我的秧秧,我的蕭法醫,你就這麼心急嗎?”

蕭秧抓住明旖的手,把她小小的拳頭包在自己的手掌里:“我的旖旖,我的明總,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明旖笑彎了雙目,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印上了金箔:“那你快點證明給我看。”

蕭秧笑了,一把掐住明旖的腰將她抱起。她的腳夠不到地面,在空中柔弱地晃了晃,然後抬起雙腿纏住蕭秧的細腰。在身高上,一米七四的蕭秧對着一米六零的明旖是有着絕對的壓倒性優勢的。

蕭秧托着她悠悠一轉來到卧室的大床,再把她壓在身下細細地吸吮她的脖子。被舌頭舔舐過的脖頸,如同被打火機點上火的蠟燭,欲/望瞬間噴發。明旖難耐地扭動着越來越熱的身體,牽着蕭秧細瘦的手指來到頸間,側首貼着她的耳朵說:“秧秧,掐我…用力些……”

昨晚的激情,和她與她的每一次一樣,都是那麼刺激,那麼激烈。經過情/欲的升溫,窗戶染上一層薄薄的水霧。蕭秧伸出食指在上面寫了“明旖”倆字,很含蓄溫柔的名字卻被她寫得暗帶鋒芒,筆畫中的豎勾提得尤其利落。

明旖枕着她的胳膊:“秧秧,你的字真好看。”

她摸摸她的頭:“是你的名字寫出來好看。我寫自己的名字就不如寫你的好。”

明旖壞笑着戳蕭秧的胸:“你也會說這麼好聽的情話呀…”

過了會兒,她的神色漸漸沉了:“秧秧,如果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你會怎麼辦?”

這是她和她在一起后,從來不會輕易提起的話題。太沉重了,就算是情深似海都難以負荷。蕭秧沉默着,她的沉默太久,久到明旖以為她不會回答了,她才轉過身,用大拇指跟食指捏着明旖尖翹的下巴:“我會與你一起肩負。”

她注視着她的表情很認真:“我相信法律,支持法律。你若是…我會一直等你,等到你自由的那一天。”

“進去了”三個字,蕭秧忍不下心說,直接跳過了。

明旖笑了:“等到你七老八十,白髮蒼蒼也等嗎?”

蕭秧:“等!”

明旖愣了一秒然後又笑了:“那如果,我覺得人生的歲月太無聊也太漫長了,想先行離開。你…”

“我會陪你一起。”蕭秧的態度很鄭重。只是目光柔柔的,語氣平靜的像是答應陪她吃一頓飯那麼簡單。

“傻瓜。”明旖鑽進她懷裏:“你真是個傻瓜。比我早出生的十年都白活了。”

“因為我愛你。”蕭秧扣緊着明旖的腰:“不只是愛,對你還有深入骨髓的迷戀。”每一分每一秒都念着,對她的身體已如此熟悉還是止不住想擁抱,止不住想親吻。

明旖的嘴巴貼着她的胸,講話聲悶悶的:“再如果,法律根本制裁不了我呢?你……?”

“明旖,你終於也有這一天!”陳放的話驀然驚醒了她。

明旖看了蕭秧一眼,她的神色再不如昨晚溫柔繾綣。此刻的蕭秧面無表情:“勒痕兩指寬,呈封閉式。結合屍表初步判斷為機械性窒息死亡。具體原因還需進一步屍檢。”

明旖被警員押到陳放面前。陳放死死地盯着她,眼裏明明是激動的興奮,可臉上又是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矛盾的兩種情緒同時出現在他精瘦、黝黑又帶點痞相的臉,看起來非常奇怪。

陳放:“人證物證俱在,你又是在案發現場被擒獲。明旖,這一回你怎麼也逃不過了!”

“我覺得陳警官對我誤會很深。你不能因為對我這個人有成見,就總認定我是殺人兇手。故意殺人罪判嚴重可是死刑,我擔不起你這個大帽子。”明旖微微笑着,就算身負鐐銬仍然安之若素。

陳放也笑,不過背在身後的兩隻手握成了拳頭:“你擔不擔得起,現在說還太早了。不過,我一定跟同事們仔細偵查,好好搜集完你的罪證再移交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配合檢查官向法院提起公訴。直到你得到法律應有的懲罰。”

“我相信司法公正。”明旖挑起眉稍,笑容中多出三分挑釁:“它一定會還我以清白。我這回一定會無罪釋放。陳警官,不,應該是陳隊了。你且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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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息漸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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