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王昊說完這話，大廳里出現片刻的寂靜。

陳茶心裏一驚，不知道哪裏出了紕漏，手指不自覺捏緊鐲子，假裝鎮定道：“公子……公子何出此言？”

王昊靦腆一笑，道：“小姐莫要生氣，在下只是剛剛忽然覺得小姐的氣質和那天我在樓上看到的公主背影很像，所以第一眼便覺得熟悉。”

陳茶清咳一聲，“公子這話……”

王昊光憑背影都能認人，幸虧聽胖墩的話今天戴了斗笠，不然若是中途被人認出她的身份，就王昊這傻勁，怕是真把這三家店送給她也不奇怪。

“我家小姐從未出過遠門，王公子怕是認錯人了。”在陳茶身側的小桃熟稔地幫襯道。

也幸虧陳茶每次出門帶的人並不固定，除了熟悉她的人認識小桃是她的貼身侍女，其他人只覺得面熟，但不會多想。

果然王昊放棄了探究的意思，歉意道：“是在下唐突了，不如請諸位吃頓飯當做賠罪。”

錢賬房雖然是第一次配合演戲，卻也明白演戲要演全套的道理，只得點頭應下。

這頓飯眾人愣是吃出味同嚼蠟的感覺，飯後王昊又提議帶眾人去落雁居暫住一晚。

落雁居離的不遠，不過有了之前的經驗眾人這次沒從前門出去，在王昊的帶領下拐到側門離開。

建康元年九月初八，卯時，李大娘餛飩店。

眾人在落雁居借宿一宿，一早起來渾身神清氣爽，可以說落雁居除了價格貴，其他的完全挑不出毛病來。

陳茶昨晚有意注意到落雁居的價目表，五兩銀子一間下房，十兩銀子一間上房。對比隔壁的悅來客棧，規格最高的客房也不過是一兩銀子一晚，也是正常客棧的價錢。只要不是冤大頭都知道怎麼選擇。

當價格低到一定程度時，人們對東西的容忍度會無限提高——都這個價錢了，還要啥要求？這也是悅來客棧成為京城甚至是江湖上最廣為人知的客棧的原因，據說分店都開到沙漠裏去了。

當同樣是客棧，但名氣不如悅來客棧的落雁居而言，這樣的價格直接勸退了一些潛在的用戶，所以當陳茶她們進去時，偌大的客棧空空蕩蕩，甚至比沉魚坊還要冷清。問及王昊原因，他直言不喜歡人多嘈雜，覺得會影響他和妹妹睡眠舒適度。

花三千兩金買下落雁居時，錢賬房整個臉皮都在抽搐，就差沒把“心疼錢”這三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不過這種模式正好合陳茶心意，所以和沉魚坊一樣沒做出任何改動，只是換了個挂名老闆而已，陳茶只等着落雁居和沉魚坊繼續燒錢幫助任務完成就好。還是讓王昊這個敗家潛力股當著明面上的老闆，畢竟是憑實力一年內敗家三座樓的男人，有他在陳茶很放心。

不過在落雁居住了一晚，裏面的服務和設施是真的沒話說，王昊也不愧是從小家境優渥的富二代，自己住的地方毫不含糊。

給他們安排的都是上等客房，即使日常沒有人住，客房也每天讓人打理的整潔，地板乾淨到反光，陳茶還是第一次看到客棧里大面積鋪楠木地板，這種材質的地板一般只有皇宮和達官貴人家才捨得買，可見王昊對客棧是真的下了血本。

床上疊的整整齊齊蠶絲被和蠶絲枕，床頭鑲嵌着顆小金鐺，只要一搖，就有隨時等候吩咐的小二過來問你需要什麼服務。單從性價比來看，王昊的定價完全合情合理，只是大部分來往的商販或是江湖人士住房只為滿足基本需求，根本不需要這些溢價服務。陳茶甚至覺得花三千兩買下落雁居是她佔了王昊的便宜。

一早起來天才蒙蒙亮，王昊邀請他們吃早茶，是百香樓的廚子做好後送過來的，不過眾人看到那清湯寡水的粥和小菜就食慾全無。錢賬房謝絕王昊的好意，領着眾人來到李大娘的餛飩店，他拍着胸脯保證味道絕對不差。

李大娘據說已經年過四十，但因為保養得體看起來不過三十齣頭，用藍色頭巾包着髮髻，看起來既大方利落。眾人到時她正坐在店門口包餛飩，只見雪白的十指上下翻飛，一眨眼桌子上便多出一個皮薄餡多的胖餛飩，把小桃都看呆了，情不自禁地哇了一聲。

李大娘聞言抬頭朝小桃笑了笑，手下的動作不停，然後望向錢賬房招呼道：“喲，胖子來了，還帶這麼多客人，都進來坐吧。”

被李大娘換做“胖子”的錢賬房難得羞澀地撓撓腦袋，介紹道：“大娘，這位是我家主子。”

“是安平公主嗎？”李大娘一驚，忙丟下手上的活計，整理下衣服看向正在摘斗笠的紅衣少女。

陳茶這時已經摘下斗笠，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大娘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們。”

“乖乖，公主長得真是水靈，”李大娘本就是個自來熟，聞言笑着誇讚一句，然後將桌上的生餛飩倒進空竹簍，“稍等一下哈，大娘給你們下餛飩吃！”

錢賬房顛顛地跑過去端竹簍，熱情道：“大娘我幫你。”

“一邊去，別給老娘搗亂。”李大娘一點不領情，嫌棄地拍開錢賬房的胖爪子，一抬頭看見錢賬房脖子上的大金鏈子，皮笑肉不笑地道：“最近又貪了不少錢吧。”

“沒有！絕對沒有！”錢賬房一聽急了，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

“那金鏈子哪來的？”李大娘完全沒信，她扭頭看向陳茶，提醒道：“公主你防着他點，這個胖子最喜歡幹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大娘！”錢賬房哀怨地叫了聲，尾音說不出的委屈。一個是自己喜歡的人，一個是自己的直繫上屬，都得罪不起。

陳茶難得看到胖墩吃癟，笑得直打跌。

才聊了幾句閑話，李大娘已經將熱氣騰騰的餛飩端上桌來。陳茶見三鮮餛飩被煮的晶瑩剔透，滿噹噹飄在骨頭湯里，翠綠的蔥花混着幾滴香油，一口下去滿齒留香。

眾人自從餛飩端上來一句話不說就埋頭吃得呼啦呼啦的，實在是昨天晚上那頓飯的陰影太大了，連飯量最小的小桃都把湯底喝得乾淨，然後捂着肚子打了滿足的飽嗝。

吃到第二碗時，眾人感覺自己又重新活了過來，喝湯的速度才慢下來。李大娘目瞪口呆地看着吃得風捲殘雲的一堆人，喃喃自語道：“不就是碗餛飩嘛，有這麼好吃嗎？”

陳茶正好喝完最後一口湯，聞言抬起頭笑嘻嘻地誇道：“大娘家熬的餛飩湯是安平喝過湯里最香的！”

“哎呦喂這孩子真是的，”李大娘高興地眯起眼睛，臉上泛起驕傲的紅暈，“不過是碗餛飩，又不是稀罕物，以後來我這，想什麼時候吃大娘什麼時候做！”

陳茶美滋滋地應下，盤算着以後又多一家蹭吃蹭喝的好地方。

正想着就聽胖墩討好地聲音響起，“大娘，我能不能也申請這個待遇？”

李大娘哼了一聲，“平時生意忙得很，光伺候你一個老娘不掙錢啊？”

胖墩氣鼓鼓地小聲嘟囔着雙標。

連着看胖墩在李大娘這裏吃了幾回癟，陳茶忽然感受到當她任務回血時胖墩幸災樂禍的感覺，憋着笑問道：“大娘平時生意很好？”

胖墩鬱悶地點頭道：“再過半個時辰店裏就全是人，大部分是悅來客棧里的——大娘的餛飩店在江湖中頗有名氣，吃過的沒吃過的都會來試試。”

“哦？”陳茶來了興趣，奇道：“怎麼說？”

胖墩有些猶豫地望向李大娘，似乎在糾結着說與不說，然後李大娘正擦着桌子，一個抹布抽上來喝道：“磨磨蹭蹭的，公主讓你說就說，看老娘幹什麼！”

“這不是徵求你意見嘛，”胖墩扭身躲過抹布，這才道：“大娘她爹媽腿腳不好，自己一個人十幾歲就出來擺攤補貼家用。那時候小的家裏靠着附近開鏢局，自己會幾招花拳繡腿，一次過來吃餛飩的時候見幾個色痞對大娘動手動腳。”

“後來呢？”陳茶和眾人聽得正起勁，催促道。

胖墩挺直腰板，露出得意的笑來，“那當然是揍了那些流氓一頓。”

“哇塞，英雄救美！然後呢？”小桃拍手稱快道。

“然後……”胖墩忽然頓了一下，陳茶注意他搭在桌上的手指瑟縮一抖，但很快若無其事地將手收回桌底，語氣輕鬆道：“然後那些流氓都被小的打跑了！”

陳茶見胖墩臉色，知道結局沒那麼簡單。但每個人都有自己心底不願觸碰的東西，沒人願意把自己的傷疤再次揭開，陳茶也不想深究。她只是問道：“後悔嗎？”

胖墩這時候已經恢復她熟悉地嬉皮笑臉，撅着腦袋道：“小的問心無愧！從不後悔！”

陳茶轉着鐲子沉默一會，然後抬眼看向胖墩，若有所思道：“你想重開鏢局嗎？”

“公主好意小的心領了，不過鏢局……想辦沒那麼容易的。“錢賬房反應過來后連連搖頭。

鏢局，又叫鏢行，業務範圍極為廣泛，負責專門為人保護財產和人身安全。其中利潤可觀，但辦一家鏢局絕非易事，在運鏢途中會出現各種意想不到的狀況，鏢師見財起意，路遇土匪強盜，天氣和路況的多變……

開鏢局必須有強大的財力人力支撐，如今鏢局一般分為兩種，一種是遺存的老牌鏢局，靠着老鏢師的豐富壓鏢經驗維持生計；一種是沒有底蘊的新鏢局，因為當家頭沒有江湖威望，所以鏢師常會鋌而走險偷鏢。

由於鏢局間惡性競爭，鏢師不負責任，運送緩慢，丟件缺貨等種種原因，運鏢這個行業已經不可避免地沒落下去，人們寧可自己多花點時間和精力，也不願相信鏢局的信用。所以當陳茶提出辦一家鏢局時，眾人臉色各異。

李大娘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她坐下來嘆氣，“是我脫累了胖子。”

看着眾人疑惑的目光，李大娘笑得有些苦澀，“胖子為了我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若是辦鏢局，那是和半個武林對抗。”

這就是胖墩早早退出江湖的原因嗎？陳茶不由想到。

鏢局這個行當和江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一旦遭到武林人士的抵制，的確舉步維艱。

不過……這有什麼關係？

“半個武林？那不是還有另外半個嗎？”少女語調上揚，似笑非笑，“鏢局又不止只在江湖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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