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雲峰山下(3)
黃休瞧着這一群道士抬着那道童一行走的遠了,遠處只傳來那道童喋喋不休的央求聲、叫喊聲、咒罵聲。只是那一行人健步如飛,高低起伏的山路竟如履平地一般,還沒半盞茶時分,他們便隱沒在山巒之後,再過一會兒,連那道童的叫喊聲也越來越低,最後終於被這轟隆隆的瀑布聲所淹沒。
這一番熱鬧瞧過,眾人均是會心一笑,大呼過癮。
黃休瞧了此番情景,心想:“那個道童當真頑劣,卻也機靈的緊,不知當真如他所言自小就無父無母,無依無靠?嗯,他……他既是這般機靈頑劣,若不是常年孤身走江湖,又怎麼能學得來?”
其時,已過了正午,日頭西斜,黃休一口氣趕了一個時辰的路,回頭望去,不大的山坡,真走將下來,卻也氣喘吁吁。
黃休見左首的山坡上,幾大叢的月季花開的正艷,花下芳草萋萋,像是一條碧綠的絲綢細軟。行至跟前,在花間的草地上就地一躺,花葉遮陰,花香撲鼻,不覺間悠悠然的放鬆了筋骨。
鼻子嗅着醉人的香氣,情不自禁的吟起了李太白的那首《山中與幽人對酌》:
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睡夢中一會兒夢見與他人在花間喝酒;一會兒夢見此行終於尋到仙人,討了粒長生不老的仙丹,順利送抵汴梁城;一會兒又夢見萊州府境地月季仙子,既是仙子,自是美若天仙,夢境中他竟與那仙子邂逅了……
不料,一陣陣的料峭春風吹來,黃休雙手裹緊衣衫,蜷縮起身子來,即便如此,卻也依舊不能禦寒,睡夢中他本能的向能阻擋寒風的月季花靠了靠。
突然之間,黃休“哎呦”一聲喊了出來,立馬坐起身來,雙手揉着後腦勺。原來身子在翻滾中被月季花徑上的刺兒給刺到了。
黃休略一定神,只見月已至中天,天上繁星閃亮,星羅棋佈。四下里,更是萬籟俱寂,偶爾間,遠處的貓頭鷹發出“咕咕”的叫聲,聲音清脆,隔了一會兒卻又歸於寂靜,顯然在偌大的曠野中,黃休是孤身一人了。
黃休已無睡意,想到自己生於鐘鳴鼎食之家,一輩子錦衣玉食。可……可這一月來,能有口粗餅果腹,有口山泉解渴,已是不易了。還有行於道途,臨得晚了,遇不見農舍野廟,只能在曠野中以天為被,地為席的過宿。若在以前,這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想像的。
在這漫漫長夜裏,黃休思緒萬千,想這想那,但覺今晚的夜色真長,挨到破曉前,卻又昏昏沉沉的睡著了。再一覺醒來,已是太陽升起,天地間又是暖氣洋洋,黃休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一站起身來,便聞見身旁的花香,精神為之一振。
黃休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於花間,只見偌大的地兒,觀賞月季花的花間小徑卻頗為狹窄。
各人均只能逐個跟隨而行,即便想要側着身子從他人跟前越過,一個不小心就會被花徑上的小刺兒給刺到。
不過遊人既是翻山越嶺來賞花,自是有三分閑暇愜意,倒也不急着走馬觀花了。
再看那些賞花的遊人,十之七八是些衣冠楚楚的青年公子,或是未出閣少女。這些少男少女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賞花之餘不時的瞧着花畔的佳人公子,卻是不知究竟是在看花兒還是在看人了。
黃休一路走將下來,見旁邊三三兩兩的姑娘時不時朝着自己指指點點,有的甚至不住的搖頭嘆息。正覺奇怪,一瞥眼,又見四下里的年輕公子無不是鞋襪衣衫纖塵不染,面容髮髻更是經過精細打扮過。再低頭一看他自己,衣衫破爛,這些日子來風餐露宿,更是污穢不堪。
人群中定睛一看,有那麼一抹倩影格外矚目。但見一個少女,這少女一襲淡黃衣衫,身形嬌小,臉上不施粉黛,卻也顯得頗為清秀,只是那眸子中流露出淺淺的憂鬱之色,其年紀也與自己相仿。她手腕上各套着一個玉環,一條白綾纏於腰間,白綾兩頭系在那玉環上,只見她皓腕如玉,不仔細瞧,竟不易瞧見那兩隻潔白如膚的玉環了。
黃休打眼瞧着,心中不禁想道:“這姑娘倒與旁人不同尋常,只是究竟怎麼個與眾不同法兒,卻又說不出來,只覺她既可人,又心事重重,教人瞧了又疼又愛。”
只是未等黃休想出個所以然來,那人已消失在人群中。黃休極目望去,但見那姑娘已朝嶺下走去。只是一眼,已如萬年。黃休頓覺心慌起來,竟不覺疾步跟了上去,怕是從此千山萬水,再難相見。
那姑娘朝嶺下走去,卻沒走上嶺時的尋常路徑,凈是撿些荒山野溝,荊棘遍地的不是路的路來走,身形更是在荊棘雜木間左搖右晃,但其足不點地,飄然而行,在這山野間行走如履平地,不疾不徐。如此一來,可教後面的黃休叫苦不迭。
黃休見其翩若驚鴻,唯恐就此落下,拔足而奔,只是山路崎嶇,雜草荊棘遮路,慌忙間這摔個跟頭,那絆了一跤,手上、脖子上更是被滿山的荊棘給劃出一道道的血痕。
如此的一番跋涉,只見日頭已落于山際間,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這時黃休已累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可是那姑娘仍在前頭腳不停步,他又如何敢停下來歇息?突然,那姑娘身子站定,頭也不回的道:“你為何要一直跟着我?”
黃休心裏一時不知所措,更是想道:她一直未回過頭來,又是怎麼知道我在一直跟着她?我……我為什麼又要跟着她,連我自己也都不知道,又……又如何回答她?
黃休心裏大是尷尬,但既然這姑娘已發現了自己,只得走了過來。他彎下腰來,雙手按着左右兩個膝蓋,大喘着氣,顧左右而言他的道:“姑……姑娘,你好腳力,我……我可有些吃不消了,不能再走了,得……得停下來歇歇。”說完又是不住的大喘氣。
那姑娘回首望來,問道:“我又沒問你累是不累,我問你為何要一直跟着我。”
黃休見她瞧着自己,心裏又是砰砰一陣亂跳,道:“我……我為什麼要跟着你?我沒跟着你啊,我瞧這山裡景色秀美,便走來瞧瞧,你瞧這殘陽斜照,滿山的霞光,透過這翠綠的樹葉,色彩斑駁,很似雨後的彩虹。”說著又斜眼偷瞄了一眼姑娘,這說辭也太過牽強,怕是別人和他這般的說,他也決然不會相信。
只見姑娘面有不悅,道:“哼,好巧的一張嘴,你平時該不是靠這巧嘴討生活罷,你叫作什麼?”
黃休終於聽到她問自己的名字,迫不及待的道:“我姓趙,叫……啊,不不不,我……我姓黃,叫黃休,黃色的黃,休息的休。”
頓了頓又輕輕的道:“姑娘,我可從來沒靠這嘴討過生活。”適才他心裏一急,竟差一點脫口而出他本來姓氏,又趕忙改過口來,不過如此,倒教那姑娘心裏起疑了。
“哼,你這人不是真蠢就是詭計多端,怎麼又是姓趙,又是姓黃的?”
黃休見姑娘對自己言辭不盡不實的有些着惱,心裏一慌,雙手亂擺的道:“我……我一開始是姓趙的,後來又姓黃了,這……這中間的緣故……”
話未說完,便被打斷話茬道:“你姓趙、姓黃,和我又有什麼相干?”姑娘說著和黃休輕笑了一下。
黃休聽罷自己姓趙、姓黃全然和她沒關係,背脊立覺一涼。待又見她向自己微笑,又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臉上不覺間也流露出笑意。
黃休呆站着不動,只覺頭頂上松針稀稀的落在自個兒頭髮上,但佳人在旁,他又如何能理會得樹上飄落的葉子?
突然,姑娘喊道:“什麼人,這般鬼鬼祟祟的做梁上君子?”言辭嚴厲,似乎臉上早已收住了笑容。
黃休不明所以,心裏泛着嘀咕:“我不過只是跟着她,也犯不着疑我是個盜賊了。”
不料從黃休頭頂上傳出一陣冷笑:“嘿嘿,好一個厲害丫頭,耳朵這麼的靈聰,倒是教人小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