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祈
第四獸化覺醒大學的梧桐小路上,胡靈予恍恍惚惚地走着,陽光燦爛得讓人睜不開眼,也給四周這些曾經無比熟悉的景色籠上不真切的光圈。
第四大里種了許多樹,但屬這片梧桐最漂亮,春冬落葉,夏秋交蔭,四季美得不同。這也是鳥類科屬同學們最愛棲息之所在,時常走在路上一抬頭,就能看見獸化成鳥的學子們在梧桐葉間穿梭小憩。
胡靈予曾好奇地問過一個鳥類學長:“校園裏其他樹也不少,你們怎麼就愛圍着梧桐轉?”
那位科屬為紅腹錦雞的學長沉吟片刻,眺望遠方:“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每個鳥科心中都有一個鳳凰夢。”
胡靈予沒有學長那麼高的文學造詣,作為一隻赤狐,也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神獸祖宗能仰望一下,故而和輝煌浪漫的理想註定無緣。在學校這四年,他不能說是混日子,但也沒怎麼刻苦就是了,畢業後分配到獸控局做文職,三年以來穩穩噹噹,平平順順。
誰會想到一個臨時借調的外圍協助,居然讓他讀檔重來。
話說,真的回到七年前了?
胡靈予抬起手遮住傾瀉下的陽光,從指縫裏往外看,看逆光的梧桐葉,看梧桐葉外更廣闊的天。
迎面來了兩個男生,邊走邊吵嚷,根本沒注意胡靈予。
“比賽還沒完呢,咱們就這麼撤了不太好吧?”
“都14:2了,還看個屁!”
“靠,是夠鬱悶的,輸給9班,這回丟人丟大了。”
“那個得分最多的叫什麼來着?”
“路祈。”
“對,我跟你說,那小子肯定有問題。”
“我也感覺他長得太好看了,不像男的。”
“艹,我說的是他科屬有問題!就他那個身體素質、對抗能力,你信他是梅花鹿?”
“路祈”兩個字就像一道閃電雷,直接把好好曬着太陽的胡靈予給劈了。
劈得巨狠,人都裂了那種。
視野里什麼恍惚、光影全沒了,景物清晰落地,成了真實世界。
兩個男生從他身邊擦過,胡靈予只來得及捕捉到他們胸前的班徽——貓爪剪影,中間一個花體“3”。
難怪這麼氣了。
大一3班,大型貓科動物班,能進這個班的科屬就三大類,獅子老虎豹。
至於他們對話中的9班,鹿科班。
獅子老虎豹輸給一群鹿,是個血氣方剛的大貓都不能忍。
倆男生撤了,胡靈予卻快步向球場而去。他不知道自己去看一個十八歲的路祈有什麼用,但這一刻,他心情迫切。
許是曾以對方為仰望,所以“塌房”的時候格外扎心,總想見一見那撞了自己的南牆是怎麼築成的,那讓自己落淚都來不及的棺材何時釘了第一顆釘。
障礙遍佈、高低起伏的球場上,激戰正酣。
這是一種叫做“飛跳球”的運動,在野性覺醒之後的幾年才出現,卻迅速風靡世界。
三十年前——如果按照現在的時間,便是二十三年前——一場大霧席捲全球,人類開始覺醒“動物性”,即突然擁有了某種動物的運動神經和行為習慣(不同人覺醒的動物性不同),一部分人更是在此基礎上直接開啟了“獸化模式”,史稱“野性覺醒”。
這種“動物性”後來有了一個國際通用的稱呼:科屬。單純覺醒動物性,但身體還是人的被稱為普通覺醒者,可以在人形和科屬動物之間自由切換的,被稱為獸化覺醒者。
那場大霧只持續三天便悄然散去,其成因以及為何會引發人類覺醒,無數科學家研究至今仍無進展。但社會早已劇變,如今人類一出生便天然遺傳父母一方的“覺醒科屬”,如果父母中有獸化覺醒者,那麼他們的孩子也有相同獸化概率。
社會變了,生活、教育、娛樂等方方面面自然跟着改變。比如建立專門負責獸化事物的獸控局和培養獸化人才的獸化覺醒大學,再比如眼下這場“飛跳球”。
看台上人不多,但涇渭分明地形成兩幫,鹿科班這邊激動得全部站起、歡聲雀躍,大型貓科班那邊各個無精打采、歪歪斜斜坐着,臉快拉到地上了。
將目光投向球場,胡靈予一眼就看見了路祈。
不是他執念深,而是那抹修長敏捷的身影,幾乎是整個球場上最耀眼的存在。
只見路祈高高躍起騰空,遊刃有餘地翻過全場最高最難的一處障礙,姿態舒展而優美,就像斷崖上的鹿,一跳越過萬丈深澗,輕靈落在彼岸。
那處障礙之後,便是對手球門。守在門前的高大男生猛然向他撲過去,一如伺機多時的猛虎撲向獵物。
貓科動物們平時懶散,真動起來卻勢如閃電。
縱使路祈再敏捷,這一下也很難閃避。胡靈予剛這樣想,緊盯着賽場的眼睛卻是一怔,只見球門前的路祈根本沒有躲的意思,竟然主動迎着對方去了。
一隻鹿,準備跟一頭獅子老虎豹正面對抗?!
先別說科屬的力量差距,就單看體格,一個修長飄逸,一個虎背熊腰,這也不是一個量級啊。
閃念間,路祈已經和守門員重重撞到一起。
飛跳球里,衝撞不犯規,只聽一聲沉悶而巨大的“砰”,路祈直接被撞得向後飛起,結結實實落在幾米外的障礙物上,那一下砸得人心驚肉跳,即便是看台上貓科班那些人,一時都忘了取笑他的自不量力,只覺得摔這一下太他媽疼了。
但嚴格來講,這不算一場以卵擊石。守門員也在衝撞中狼狽地向後踉蹌,最終腳下一軟摔坐在地。他臉上的錯愕足以說明,路祈帶給他的衝撞力量和對抗強度,遠超他對一個鹿科的想像。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路祈吸引過去時,一個鹿科班隊員突然從旁邊的障礙物後面竄了出來。
眾人這才發現,路祈被撞飛,被重摔,手裏的球竟然依舊持得很穩。只見躺在地上的他看也不看,彷彿將球隨意一拋,卻是精準地傳向隊友。後者穩穩接住球,直切球門——進了!
臨時裁判的哨聲響起,全場結束。
15:2。
路祈從地上起身,反手按了按肩胛,衝著還在懵逼的守門員笑:“沒脫臼沒骨折沒殘廢,謝謝手下留情。”
他長得本來就好看,一笑起來更漂亮。守門員平時沒少跟自己貓科班的同學一起吐槽這個鹿科傢伙,什麼娘們唧唧,愛出風頭,不像個男人之類,但此刻,對着這樣一張臉,竟然一句惡言吐不出。
明明第六感告訴猛虎守門員,好像哪裏有點陰陽怪氣,但他說出口的卻是:“我剛才撞那一下挺狠的……你真沒事?用不用再去校醫院看看?”
守門員身在廬山,不識真面。
看台上那些敏銳的大貓同學們卻都陸續反應過來了,另一位鹿科隊員的突然出現,路祈早有預料似的傳球,這些根本不是臨時起意,而是一輪絕妙配合、一次異常大膽的冒險戰術。衝撞守門員是這一戰術的必要環節,即使他們的守門員不撲過來,路祈也會主動撞過去。
“他到底在想什麼,和咱們撞這一下他搞不好就要去醫院報到了,傷筋動骨一百天都是輕的。”
“剛才咱們噓他‘就知道連跑帶躲,有能耐正面硬杠’,他好像聽見了。”
“然後就真上去硬杠了?”
“艹,打個球而已,不用這麼瘋吧……”
胡靈予坐的位置離兩個班都有些距離,沒聽見貓科同學們的議論,他所有的目光和心緒都在十八歲的路祈身上。
有一說一,人是真好看,七年後清澈迷人,七年前朝氣漂亮。或許因為科屬是梅花鹿,同樣的腰窄腿長,路祈動起來就是顯得比別人更飄逸舒展,有一種林深見鹿的靜謐氣質。
胡靈予忽然發現,他好像沒辦法把眼前這個路祈和七年後的犯罪分子路隊重疊到一起。想到後者,落海那一刻的絕望與恐懼就會從身體裏復蘇,既戰慄又憤怒。可望着前者,他能平心靜氣圍觀一場飛跳球,甚至在最後衝撞那一刻,替路同學捏一把汗。
好好一孩子怎麼就走上犯罪道路了呢!
胡靈予簡直想把路祈拉過來和自己一起重生,重走人生路。哎?慢着,路同學好像不用重走,人家現在本來就才十八歲,有大把的時間和機會來修正未來跑偏的人生……不過話又說回來,犯罪分子也可能是一步步才滑向罪惡深淵,誰能保證十八歲的路祈就沒有向黑暗邁出那蠢蠢欲動的小鹿蹄呢?
球場上的鹿科隊員還在慶祝勝利,路祈被圍在中間,笑容陽光燦爛。
看台上的胡靈予在“這傢伙絕對是白切黑”和“這分明還是一頭好鹿啊”之間反覆橫跳,直到看見兩班觀眾團要散場、趕緊起身混到人群里跟着撤,都沒有拿定最終主意。
場上樂樂呵呵跟隊友合影的路祈突然抬眼,漫不經心掃向胡靈予離開的背影。
“看什麼呢?”旁邊隊友湊過來,順着視線卻只看到空空如也的觀眾席。
路祈單手拽起衣領蹭了蹭臉頰的汗,心情沒來由地好:“一個現在應該躺在校醫院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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