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元夜叉
元冠受看着烏泱泱的村民,朗聲說道:“佛門清凈地,若有冤情自可選幾人分說,聚眾沖山又是何意?”
人群前的老嫗“噗通”一下跪倒下來,雙手合十叩拜道:“韋陀尊者在世,請為小民伸冤啊。”
“快快請起!”
幾個小沙彌急忙攙扶起了老嫗。
老嫗頭髮花白,顫顫巍巍地拄着拐杖喘了口氣說道:“好教高僧知道,小人們是西河村村民,前幾日元驃騎的田莊管家帶着幾個官差來了村裡,拿着一張蓋了大印的紙就要收俺們的田,俺們不從,那是孝文皇帝認給村裏的田,俺們祖祖輩輩在這裏耕種,幾個後生去說理,還被打傷了一個!”
元冠受又問了幾個西河村村民,村民七嘴八舌之下,事情已經漸漸清楚,是驃騎大將軍元乂的外庄管家佔得田。聽聞是元乂,不僅酈道元有些犯難,連元冠受的眉頭都皺了皺。
驃騎大將軍元乂,當朝第一權臣,他乾的惡事可謂是三天三夜都說不盡。毒殺諸王、軟禁太后、監視皇帝、把持朝政。此人貪婪無度且驕橫跋扈,大肆斂財賣官鬻爵不說,還喜歡強佔民田,洛陽周邊百姓無不深受其害,給了他個諢號“元夜叉”,意思就是他就像是吃人的夜叉一樣兇殘。
元乂的手下占人田地,有全套的官府文件,而且一旦反抗就有差役。百姓既沒辦法去官府告狀,又沒有武力反抗,唯一的下場就是淪為元乂的奴僕,給他耕種原本屬於自己的土地。
“爾等既已簽了契子,又來這西行寺鬧甚?速速隨我回去,免得傷了和氣。”
人群后,元乂的外庄管家大聲叫囂着,帶着一眾護院打手擠了進來,可擠上前頭才看見,有個身着僧袍的帶發居士擎着石柱傲然而立,很是駭人。
寺廟在南北朝都是獨立的、集政治經濟文化於一身的實體,大的寺廟不僅佔地千頃,信徒龐大,有的甚至還豢養僧兵護寺,日本戰國時代的寺廟就與中國南北朝時類似。
元乂的外庄管家不想多事,他帶走這些村民回去當奴僕就算完成了任務,沒必要與西行寺的僧人發生直接衝突。
護院打手手持鐵鐧、鋼刀、骨朵錘,逼迫着百姓向後退去,剎時間,婦孺的哭聲、青壯的呼痛聲不絕於耳。
元冠受閉上了眼,黑暗中思緒混亂。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六年了,他以為他習慣了這個荒唐昏聵又渾濁如泥潭死水的世道,身居高門本可以肆意享受,也可以躲在佛寺里醉生夢死,可有些東西,還是不能不做。無關於他是漢人還是鮮卑人,是高門還是貧民,只關乎良心。
“這些百姓受西行寺庇護,你自可回去復命,再有妄動者,休怪元某不講情面了!”
元冠受的聲音傳遍了護院打手們的耳朵,他們看着這個露出了面孔的高大僧袍少年,都露出了遲疑的神色。
“姓元的咱只認驃騎大將軍。”
元乂的外庄管家皮笑肉不笑地嘲諷道。
這話說的有些僭越,護院打手們權當沒聽到,都低下了頭。
外庄管家肥胖的臉上笑容愈深,抖了抖手裏的一沓紙接著說:“這些西河村村民去歲簽了契子,今年秋收還青苗錢,如今還不上,自然要按規矩行事,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是我有理。”
老嫗氣的直打哆嗦,哭訴道:“說好九月割了麥粟還上去歲的青苗所借之款,如今才八月,麥粟尚未熟透,便要強佔我等田地,你好狠的心啊!”
外庄管家冷笑不止:“看清楚,上面寫的是朝廷秋收之期,今年朝廷八月收,那便是八月還錢。”
元冠受心下稟然,這些百姓卻是上了當了,去年中原大旱,百姓為了活命,向權貴富賈借貸播種,約定拿今年秋收的作物償還。可朝廷幾日是秋收之期,全是元乂一句話的事。如此一來,百姓被玩弄於股掌之中,孝文帝以來所授永業田輕鬆被權貴所掠走。
“這些百姓欠了多少錢,我還你便是,都是苦命人,莫要為難他們了。”
外庄管家斜眼打量了元冠受一眼,開口道:“十萬錢”
“你莫要血口噴人,我等不過借了七千青苗錢。”
百姓群情激奮,恨不得生吃了這個黑心胖子,一畝地的種子不過一小袋,幾十個五銖錢而已,如今生生翻了十幾倍,簡直是把人往死里逼。
胖子管家嘴裏的十萬錢,也就是一百貫五銖錢,對於西河村的村民很多,是一個天文數字。但是對於元冠受,就算獅子大開口,也不是什麼拿不出的錢。
北魏朝廷以谷帛為官方貨幣,輔以五銖錢、金銀等作為市面流通,達官貴人自然不可能隨身帶着幾袋穀物、布匹、銅錢,元冠受從懷中掏出一枚金元寶,扔在了地上。
看着在沙土中翻滾的金元寶,外庄管家眼睛裏放着貪婪的光,這些金子的價值遠超一百貫銅錢,除去給主家交的青苗款,和給護院打手們的封口費,他還能貪墨下來不少,足夠再添一房小妾了。
胖子管家連聲叫道:“這正是一百貫。”
“且慢,這不只是西河村村民的還款。”
“嗯?”
胖子管家手裏緊緊攥着金元寶,抬頭疑惑地看向元冠受,卻看到了一個越來越大的陰影向他籠罩而來。
“你視百姓如螻蟻,今日我便讓你感受一下螞蟻上樹是什麼感覺!”
元冠受放聲大笑,高達三丈,重上百斤的石制禪杖被他舉平,如同日常慣用的破甲馬槊一般,輕鬆上挑起肥碩的管家,管家雙手緊緊抱住禪杖的鏤空頂部,嚇得哇哇大叫。
元冠受把管家挑在石杖尖,穩步前行,管家離地三丈高渾身肥肉亂顫,不住喊着護院打手來幫他,可卻無人上前。
又走了幾十步,到了山門旁的樹林,元冠受見地上已經沒有了青磚,把石杖往地上重重一砸。
“砰!”
塵土飛揚,石杖沉入地面中,就像是種了棵樹一樣,只不過樹上掛着個大胖子。
一股惡臭傳來,管家屎尿齊流,失禁了。
“民脂民膏,養活了你這種蠢物。”
元冠受厭惡地回身,再也不管這管家死活。
收尾的事情自然有西行寺的僧人料理,元冠受捐了些香火錢給了寺里,寺里替百姓償還青苗錢並承諾多加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