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青天無雲雀

第630章 青天無雲雀

桓溫刻意作踐自己,跪在凹凸不平的砂石上,望着芒碭山,一動不動!

幾個親隨衛卒取來大氅,提着戰靴,給他披上,又輕輕為其擦拭腳上已經模糊的血跡,用白紗重重包紮,再穿上靴子。

桓溫忍着痛,站起身,徒勞的擦拭着怎麼也抹不盡的淚水,對着衛卒吼道:“去,去洛陽,告訴桓玄,把老四他們全找出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大將軍,上萬具屍首,公子怕是難以查找。”

“少啰嗦,要是找不到,他也不必回來了!”

“是!這就去。”

兩個衛卒忙不迭的撒腿就跑,邊跑邊想:“娘呀,大將軍這是怎麼了?親兒子也不要了。”

桓溫步履蹣跚,走了過去,輕輕將言川從地上扶起,緊緊擁抱在一起!

二人從汝陰郡北岸的山谷中被亂軍裹挾,在北逃的路上相識,歷經三十餘年的患難。九死一生,百折不撓,結下了生死不渝金石難摧的兄弟之情,同袍之誼!

過了兩日,除了桓玄還在帶人清理戰場不敢回來之外,朱序和謝玄、武慶都回到了大帳。

謝玄剛回到大帳,便稟報了從敗逃的鮮卑人口中得知的消息。

“大將軍,慕容二公子死了。”

桓溫雖然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心頭還是被猛擊了一下,疼痛難忍。

“怎麼死的?”

“臨漳破城前就病死了。聽說在死前他極力舉薦慕容垂執掌兵權,太后不僅沒有同意,還在慕容恪死後殺了慕容垂的妻子,慕容垂一惱之下,率兵歸順了苻堅。所以,臨漳很快便陷落了。”

“自作孽,不可活!”

桓溫此刻想起了同樣心胸狹窄的褚蒜子,苦惱道:“報應,報應啊!這個女人是人是鬼,到底是怎麼想的?她把慕容恪逼死,把慕容垂逼走,她終於嘗到了亡國奴的滋味。”

“不,她很幸運,沒有被秦人俘虜。”

“怎麼,她還能跑了不成?”

“她被慕容婉兒殺了。就在臨漳城破的前一晚,慕容婉兒帶着部落的女軍偷偷溜進了後宮,剜出她兩隻眼睛,還開腸剖肚,把她的心也剜了出來!”

桓溫解恨道:“殺得好!可足渾這樣有眼無珠的人,還要眼作甚?這樣喪心病狂的人,還有心何用?”

想起自己對褚蒜子,還是手下留情了,這狠勁還不如婉兒一個女子!

“對了,婉兒呢?”

“她趁亂逃出了城,自那以後,沒人再見過她。”

桓溫可以想見,婉兒手刃太后時該是多麼的憤恨,逃離臨漳時會有多麼的傷心,她本是為了赴國難而來。

結果,這個家國,連太后和皇帝都覺得無所謂,自己一個弱女子又如何能鍊石補天?

她會去哪呢?

龍城舊地?不會,聽說慕輿根的殘部還有慕容評的兒子勾結在一起,把龍城獻給了秦人。

那只有隱姓埋名,過起了普通百姓的生活。也許尋了一座禪院,削髮為尼,從此古佛青燈,了此殘生!

總之,她走了,餘生再也不會見着了!

她走時,有沒有凝望過南方,有沒有想起過自己,哪怕是痛恨也行!

桓溫想起上次在臨漳時,明明是他劫持了鮮卑皇室,婉兒卻偷偷前來道謝。

當決意劫持慕容暐一道南歸時,婉兒沒有反對,而且還讓他殺了可足渾。

她說大軍走後,慕容暐回到臨漳,一切都聽母親的話,可足渾一定還會在背後挑唆生事。

桓溫清晰的記得,當時曾對她說,可足渾既是太后,又是嫂子,不過是干政弄權而已,為何要殺她?

當時婉兒又氣又羞,俏臉通紅,說可足渾不配當太后,是她毀了慕容恪,毀了大燕。更不配當嫂子,因為她背叛了皇兄慕容俊,不知和多少男人又染!

這就是桓溫在離開臨漳前準備殺掉可足渾,為慕容恪聲張正義的理由。

只可惜,被慕容恪察覺並阻止了。

慕容恪說,殺了她無濟於事,白白給自己落下一個犯上的罪名。他慕容恪就是死了,也要乾乾淨淨的死,不願意背負任何罪名!

臨別時,桓溫特意去看望了他。

慕容恪掙扎一會,難以起身,只得斜靠着枕上,握住桓溫的手,眼裏淚花晶瑩,哽咽道:

“桓兄,此別之後,今生恐無緣再見。倘若我慕容恪還能僥倖活着,咱們定下君子協定,國而不國,敵而不敵,化干戈為玉帛,攜手同心,共同安定天下,造福蒼生!”

“二公子此心可鑒日月,我桓溫鄭重立誓,只要我們二人都健在,絕不為敵!”

“多謝桓兄!真希望能感動上蒼,讓我慕容恪再活十年,五年也行!”

這才一年多,慕容恪就氣病而亡,弟妹離散,大好的山河也拱手送給了苻堅!

“大司馬,大司馬?”

武慶喚醒了桓溫,他還沉浸在大燕凋零的感慨之中。

“大司馬,還是趕緊返京吧,京師應該有了動靜。”

“無名鼠輩,跳樑小丑,他們能成什麼氣候,這是自尋死路!”

在府邸竣工的宴后,醉醺醺的桓溫被武慶的一句話嚇得魂不守舍,自己從未那樣驚惶不安過。

因為武慶說,在家宴上,他認出了一個人。

“大司馬,屬下怎麼看,都覺着桓秘的夫人有些面熟,她是誰家的閨女?”

桓溫很尷尬,其實對這個弟媳婦並不了解。

一則是因為禮制,要避嫌;二則桓秘也不願提及,當時成皇帝賜了長干里的宅院,桓溫讓桓秘把家人一起接過來住,還可以照顧孔氏。

桓秘曾一言半語說過,她似乎是一道經營貨棧的人家的閨女,出身不高。而自己娶了堂堂的公主,怕桓秘覺得差距太大而自卑,故而很少打聽她的來歷。

“這個,說來慚愧,我並不清楚。怎麼,你認識她?”

武慶很肯定地說道:“上一次在南康公主的葬禮上初見她,就覺得有些印象,不過並未太在意,而且當時都帶着孝。今日再細看之下,千真萬確,她應該也姓武,出自海陵郡武家厙的武遵一族。”

“海陵武家厙?這個地方似乎聽起過,不過又沒什麼印象。”

“大司馬可否知道,庾冰的夫人也是來自武家厙,也是武遵一族?”

桓溫驚悚道:“從未聽說,你是說她和庾家有關聯?”

“這個暫時還不太好說。大司馬有所不知,這武家厙是海陵治下的一個大鎮甸,以武姓居多,當然,按支屬劃分,也有區別遠近。比如,屬下也姓武,卻屬於東武家厙,人丁不多,住得偏遠,勢力也弱。”

桓溫問道:“那她呢?”

“她屬於西武家厙,人多勢眾,地肥水美,非常殷實。尤其是武遵一支,幾代以來都是武氏宗族之主,到了武遵這,憑着庾家的關係還謀了官職,更是煊赫一時。”

這引起了桓溫的警惕。

“記得幼時有一次,武遵的姑姑剛出嫁時,那個場面太風光了,送禮迎親的隊伍把整整一條街都堵住了。咱們東武家厙的人這才知道,武遵一門攀上了高枝。不過奇怪的是,自那以後,武遵就非常低調,也沒見庾家再去過,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桓溫迅速把此事和司馬昱所說的庾希曾秘密潛入京師的消息聯繫到了一起。

雖然他十分不願意相信二者之間會有關聯,但桓秘之前曾有過不少奇怪之舉。

此刻,一幕幕映入腦海,讓桓溫不得不面對這個殘忍的事實!

當然,還有嫁入宮中為皇后的庾道憐。

這三條線索連接在一起,桓溫初步拼湊出一條清晰的脈絡!

臨北上前,他就派出兩路衛卒,一路悄悄潛入海陵,一路晝夜不分盯住西柴里。

之所以如此安排,此行除了桓玄之外,他把所有的兄弟子侄全都留在了家中,他要賭上一回。

來時,他把這一切告訴了桓沖,讓他想法設法,靈活機變,務必要連根挖出這最後一個陰謀,排除最後一道隱患。

不過他卻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也參與其中!

桓沖和石虔叔侄精巧配合,暗中佈置,剛剛傳信過來,說可以收網了。

“謝玄,你去一趟海陵,按圖索驥,全部抓回來。”

謝玄領命去后,桓溫才不緊不慢的班師回京。

孰料,剛渡過淮河,便接到了噩耗。

郗超危在旦夕,要見他最後一面!

桓溫渾身一顫,撇下大軍,撇下所有的思緒,猛抽馭風馬,四蹄騰空,瘋狂的沖向京師。身後五百衛卒嚇壞了,咬着牙緊緊跟隨。

原本他已經為問天劍想好了歸宿,不再殺人了,這一次,只能再次出鞘!

再說司馬奕,在式乾殿上沒有等來門族的覲見,過午後,卻等來了桓石虔的大軍。

石虔滿身鮮血,一桿長矛上猩紅一片,身後的五千人馬殺氣騰騰,將宮城團團圍住。

所有人身上不是帶着傷,就是沾着血,因為剛剛在南城,他們擒殺了庾希佈下的兩路歹人。

“押上來!”

石虔一聲令下,三個賊首被五花大綁,推到了殿外的階下。

一個是庾倩,就是庾翼之子,防守夷陵城卻被伏滔通過水閘攻破的那位膏粱子弟,還有一位就是武家厙的武遵。

而另一位,則是老熟人,潛逃多時的錢老么!

這幫人剛入城,便被早已埋伏的石虔圍困,關門打狗,三千多人被屠戮殆盡。

桓石虔看着式乾殿的階下,簡直不敢相信,悲傷道:“爹,真的是你!若不是孩兒親眼得見,絕不會相信爹爹會助紂為虐,和這幫惡賊勾結。”

然後,他憤怒的指着桓熙,罵道:“還有你,你是伯父的兒子,卻為虎作倀,夥同他們與伯父為敵。庾希瞎了一隻眼,你也瞎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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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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