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禍起長干里

第628章 禍起長干里

院子內的兵馬,庾家兄弟的赤忱,縣衙的冷眼,讓司馬奕心有所動,低頭思索,權衡得失。

又有庾美人在一旁嚶嚶道:“這西柴里形同囚籠,困住了真龍天子。如今天賜良機,陛下萬萬不可辜負。哥哥他們赤膽忠心,胸有成竹,一定會成功的。”

司馬奕又望着窗外,躊躇彷徨。

“若陛下仍猶豫不決,等桓溫回師篡位,陛下想苟活的機會都沒了。與其受辱而死,那,那妾身不如現在便撞死了事。”

說罷,庾美人便欲向牆壁撞去。

“皇后且慢,好,桓溫奪我江山,殺我美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兩位愛卿,若能助朕複位,願共享天下!”

“陛下英明,我等誓死效忠陛下!”

大軍已經到了淮河南岸,天黑了下來。

過了河,就要分頭行事了,桓溫喚來諸人又耳提面命一番。

次日午時,桓溫到了梁郡,便將帥帳設在芒碭山北麓,言川和謝玄他們昨夜便分頭而去。

桓溫出了大帳,沿着山麓信步而走,回想着臨走時司馬昱和謝安勸阻自己親自領兵作戰的話:

“尊貴有危殆之懼,卑賤有溝壑之憂,晉將畢萬七戰皆獲,然死於牖下;蜀相費禕從容坐談,終斃於刺客。故而,甘心履危,未必逢禍;縱意處安,未必全福。”

“還請大司馬三思而後行!”

想想的確有理,自己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可以輕入戰陣,馳騁自如。

那時,自己只是一個兵,一個將,死了也就死了。而此刻,自己一身繫着桓家安危,繫着朝野命運,繫着天下格局,已經由不得自己的興緻。

此刻,他只能坐鎮中軍帳,放任這幫初生的牛犢來搏虎。

他們可以酣暢淋漓,可以無牽無掛,一將功成,溝壑屍平。唯有如此千錘百鍊,方能披荊斬棘,脫穎而出。

夕陽西沉,山間的草木沐浴着餘暉,在地上留下斑駁陸離的影子。這一幕,不知自己經歷了多少回。

眼前的芒碭山,沒有誰能比自己再熟悉了,再有感情了。在這片山中,自己得到了很多,失去了很多!

腳下這塊土地里,興許就埋着屍骨,星星點點的青草,或許就因為澆灌了兄弟們的鮮血而盎然。

這裏,王導來過,庾亮來過,褚家也來過。雖然姓氏不同,但結果一樣,都是喪師失地,鎩羽而歸!

這是為什麼?

桓溫陷入沉思。

王導兩次北征,兩次敗北,大晉數萬兒郎拋屍於此。王家興兵的目的自己還記憶猶新,和庾亮一樣,想通過軍功以提升個人聲名和家族地位,在朝堂的權斗中博取更多更大的利益。

王導敗北,還是輸於戰場謀略不夠,軍士騎戰之術不強,雖有糊塗昏聵之策,盲目草率之舉,總而言之,主要還是輸在實力上。

而庾亮則不同。

梁郡城下,機會明明唾手可得,可他身在戰場,心裏卻走了神,滿腦子都是戰場之外的波詭雲譎。

為盡量荼毒乞活軍,消滅桓溫的臂膀,使得今後無人能威脅到庾家,而錯失良機,讓冉閔得以潛入城中,最終因個人私利,釀成慘禍。

那次慘敗非力不足,而是想借刀殺人,排斥異己,是心術不正。

而褚家更甚。

褚華的北上是為了拖住桓溫,為謀害穆皇帝製造機會。褚建北上,是為了勾結外敵,殺死桓溫,賣國求榮,試圖顛覆大晉江山!

幾次北伐,比較之下,是相形見絀,每況愈下!

王家爭權奪利,人之常情,可以忍;庾家排斥異己,借刀殺人,也能忍;而褚家之罪行令人髮指,已經不是我桓溫個人之敵,而是堂堂華夏衣冠之敵,大晉蒼生之敵。

他們沒有哪一家,沒有哪一回,是像此次一樣,為了北伐而北伐!

不到三日工夫,第一個捷報傳來,謝玄不負厚望,不僅穩固了徐州,還拿下了金鄉蘭陵二郡,大破秦人,斬首萬餘,將秦人壓縮在兗州,寸步無法南下。

而西北,朱序和桓玄則遇到勁敵,雖然在孟津渡伏擊成功,但秦人大軍近在上黨郡,援兵源源不斷,成膠着之勢。

桓溫接報,便派言川盡遣帥帳五千衛卒火速進援。同時嚴令言川,會同不日將至的老四他們,務必要重創秦人,讓他們今後不敢南窺。

桓溫大帳,只留下了五百衛卒。

這倒是一個現成的機會!

他對兩名衛卒面授機宜,吩咐他們晝夜兼程,奔赴建康。

京師,他也放心不下!

尚書台衙署,司馬昱和謝安分工協作,井井有條處置着政務,而郗超忽然染疾,告病休息。

天色將晚,二人也不敢懈怠,手頭還有州郡進呈的墾荒奏事還未批閱。

此時,兵曹差人來報。

“稟告王爺,大司馬派人傳信,洛陽之戰受挫,大軍陷入秦人圍困,形勢堪憂。大司馬下令,盡出京師守軍,星夜兼程,務必在三日內趕至洛陽,不得有誤。”

二人聞言心驚,放下手頭冗事,相視一眼,知道事情緊迫,不可耽擱。

謝安會同兵曹籌措糧草輜重,司馬昱趕往駐軍營帳傳令,同時派人持自己的名帖到桓府告知桓沖。

而桓沖在府內心急如焚,因為不知為何,突如其來的一場怪病降臨在郗超身上!

“太醫,郗參軍究竟是什麼病症?為何來勢兇猛,毫無徵兆?”

太醫搖搖頭,面有難色,嘆息道:“下官不才,尚未識得此症。”

“醫者仁心,煩請再想想辦法,總歸不能就干看着吧?”

“已經試過幾個方子了,不見起色。郗參軍乃大司馬腹心之人,下官也不敢下猛葯,萬一有差,可擔待不起。”

桓沖憂心道:“管不了那麼多了,還是用些猛葯試試看,你看他,漸入枯槁,再耽擱下去,就更難好轉了。”

太醫得了聖旨一樣,這才匆匆迴轉,去開方抓藥。

“郗超,郗超,感覺如何?”

喚了兩聲,郗超才緩緩睜開眼睛,頭一句話就問:“大將軍有信嗎?”

“有,說是徐州城在加固,蘭陵都已經拿下了,洛陽那邊還不知進展如何。”

“好啊,大將軍就是神勇。我,真想去一趟徐州看看,那裏是我的出生之地,也是祖父戰歿之處,一晃二十幾年過去了。”

“你不要胡思亂想,等病好了,我親自陪你去一趟。”

郗超苦笑道:“我的病我自己清楚,沒有藥石可治,就不必折騰了。”

“胡說,太醫剛剛還說,想到了一個良方,明日便可奏效。”

桓石虔匆匆奔了進來,嚷道:“三叔,伯父來信,大軍被秦人圍困,讓咱們速速領兵,星夜北上。”

“噓!”

桓沖瞪了石虔一眼,示意他聲音輕點。不過,還是驚動了郗超。

郗超強打精神,連聲道:“你們快去,大將軍絕不能有任何閃失,否則,又要血流成河,連你我的性命皆不能保。”

桓沖當即令道:“石虔,你即刻趕往軍營,勘驗兵符,做好準備,我先把家裏安頓一下,一會就到。”

石虔應了一聲,策馬而去,路過自己家裏,和父母草草說了一聲,連行囊都沒收拾,便趕往軍營。

桓沖回到房中,收拾好行囊,再四處察看一下,子侄們已經安然睡下,便來到桓熙房中,叫醒了他。

“熙兒,快醒醒。”

桓熙揉着惺忪睡眼,不滿道:“怎麼了,三叔,這深更半夜的。”

桓衝壓低聲音:“你爹在洛陽被秦人圍困,三叔要連夜北上,這家裏就交給你了,你要照顧好幾位弟弟,還有郗超。對了,此事不可向外人提及,以免有人會有非分之想,知道了嗎?”

“啊!爹有危險,我怎能睡得着,這就和你一道去。”

桓沖言道:“好了,你去也派不上作用,你好好看家就行了。”

“知道了,我一定照管好弟弟們,三叔你要小心點。”

“好,我走了,你就別起來了,免得動靜太大,吵着他們,睡吧。”

桓沖從馬廄牽出戰馬,悄無聲息,打開府門,卻大吃了一驚,連連後退……

“二哥,你這是要幹什麼?”

來人正是桓秘,身後還跟着十幾名黑衣人,執着明晃晃的鋼刀。

“得罪了,三弟,你走不了了。”

“大哥有難,你這是什麼意思?對了,他們都是什麼人?”

為首一人扯下面紗,卻是庾希!

“二哥,你,你怎麼會和他勾結在一起?他和咱桓家是仇敵!”

桓秘得意的笑道:“你說錯了,他和你們是仇敵,卻是我的親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桓秘不耐煩道:“少啰嗦,快說,虎符在哪?”

“虎符?二哥你要虎符作甚?”

“當然是調動大軍,封鎖城門,迎海西公複位嘍!”

“你說什麼?二哥,你瘋了不成?司馬奕要是複位了,咱桓家還有活路嗎?你可不要上這狗賊的當!”

“三弟,你就別替我操心了,交出虎符,一切好商量。”

桓沖怕這幫強人傷着家人,故意大聲叫嚷,希望能喚醒他們。府里有一道暗門,可以逃出去的。

“虎符不在我這,你要了虎符也沒用。”

庾希怒道:“別不識抬舉,再推三阻四,我這幫兄弟的鋼刀可不是吃素的,桓家的子侄應該還在睡夢中吧?”

“你們休要胡來!”

桓沖乘對方不備,擲出手中的包裹,砸中庾希面門,迅即抽出劍,邊和歹人對戰,邊高聲呼喚桓熙,掩護他們逃走。

桓熙聞聽到院內動靜,提刀便沖了出來。

“三叔,熙兒助你來了。”

桓沖急道:“這裏危險,你快帶上他們撤走。”

桓熙慷慨道:“家人有難,侄兒怎能獨善?”

用刀一指桓秘,怒問道:“二叔,你為何要兄弟相殘?”

桓秘凜然道:“只要他交出虎符,保證他毫髮無傷。”

桓熙明白這幫人的來意,言道:“三叔,來者不善,虎符事關重大,絕不能給他們,可得藏好了。”

“甭擔心,虎符就藏在府內,他們絕對是找不着的。”

這時,幾名護院的家丁僕人也被驚動,操起扁擔棍棒沖了出來,雙方在院內對峙。

桓沖高聲道:“二哥,懸崖勒馬,還不算晚,只要你真心悔過,此事我替你瞞下,保證不讓大哥知道。”

“哼哼!他知道又如何?等他知道,這京師就變天了。你交出虎符,咱們一家就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

“那大哥怎麼辦?”

“他?算了,看在兄弟一場的情分上,只要他交出兵權,從此遠離京師遠離朝堂,二哥會保他一條性命。”

桓沖詢問道:“這是你的真心話?”

桓秘要見大計將要得逞,更加趾高氣昂道:“是的,不過,從今以後,他就不要再回來了。今後,這桓家,我是當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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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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