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薰蕕不同器

第626章 薰蕕不同器

行騙親爹,是郗超的拿手好戲,而且屢試不爽!

“爹,大將軍對大晉的忠心感天動地,絕無不臣之心。這點,孩兒看在眼裏,悟在心上。他正在皇室中仔細遴選子弟,估計是要擁立為君。”

“哦,此話當真?”

“爹,這都什麼時候了,孩兒怎會欺騙你老呢?”

“嗯,說的也是,你小子就這點好,從來不騙為父。好好好,這樣爹就放心了。”

郗超滿心歡喜,心裏又有點難過,自己一直在騙他,可是還要繼續騙下去。

“爹,聽說北方戰事正酣,不管哪方勝出,對大晉都不利。所以,大司馬還準備親自披掛上陣,收復失地,和他們逐鹿中原。”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桓溫決定乾的事,一定能幹成,爹看好他。”

“你說得輕巧,打仗消耗的是錢糧,依靠的是軍士。”

郗超面露難色,又委屈道:“數年以來,朝廷內憂外患,死傷眾多,能征善戰者寥寥無幾,而新政之後募集的新兵尚難以和胡人匹敵。大司馬正為此犯愁着呢,吃不下,睡不香。”

“小子,你不早說,這有何難?京口酒可飲,兵可用,爹願意率師和他一道北上,共獎王室,修復園陵。”

“爹爹有心和大將軍共克時艱,深明大義,堪為世人楷模。”

郗愔樂呵呵道:“爹這就修書一封,差人送於桓溫。”

揮毫潑墨,寫好之後,郗超言道:“爹,就別差公人了,孩兒明日便回,當面直接交於他不是更好?”

“也好,也好。”

郗愔走後,郗超在其父書房內四處翻騰,找出很多書信奏函,然後悄悄來到了城內一家裝裱鋪面……

郗超離開揚州不到三日工夫,朝廷就來了旨意。

郗愔喜道:“桓溫掌管朝廷,就是不一樣,雷厲風行,處事幹練,這麼快就來了回復。”

他喜滋滋地拆開函文,以為一定是桓溫同意和其一道並駕齊驅,北上征伐。結果,暴跳如雷,比上次更甚。

“這豎子,又騙了他親爹。”

“老爺,怎麼又發火了,火大傷身。”

“你看,老爺我上書朝廷,說願意領兵和桓溫北上,結果,這小子趁我不備,把內容全替換掉了。難怪他當時說要親自送給桓溫,原來早就在打我的主意。”

“公子是怎麼改的?”

“他說老爺我非將帥之才,不能勝任軍旅重任,且年老多病,奏請朝廷授個閑職,安排景緻宜人之地休養,還請求桓溫接管揚州的軍卒。這不,朝廷馬上下旨,免了我揚州刺史,轉任會稽太守。”

管家樂呵呵道:“老爺別動怒了,我看公子是一片好意。”

“他吃裏扒外,幫助桓溫坑害他親爹,你還說他是好意?”

“老爺你忘了,北方虎狼之地,老太爺當年歿於趙人之手,奴才至今還記憶猶新。而今秦燕兇殘,不遜於趙人,公子這是怕你有個閃失,不得已才會如此。”

郗愔最聽勸了,細細琢磨一下,倒有幾分道理,馬上就轉怒為喜。

“嗯,也好。會稽山川名勝,風光旖旎,每次悠遊,都讓人流連忘返。而今,姊夫王羲之請辭后便隱居於此,老爺我此番轉任,正好攜故交舊友,與其共游山林,既能慰親友之相思,亦可養衰朽之殘軀。”

主僕二人收拾行裝,攜家帶口,前往會稽而去。

長干里,月余以來一直在大興土木,自孔氏死後,門庭凋落,且年久失修,桓溫上次回建康后也沒有拾掇,今後,估計要長住下去。

而且,桓熙桓玄等子侄都來居住,就連桓沖一家也要搬遷至此,更需要好好拾掇一番。

因而,雇來工匠,採買磚石,拓寬了圍牆,新建了十餘棟房舍,裡外重新修葺粉刷一遍,煥然一新。

竣工之日,一大家人則可歡聚一堂,桓家又能恢復往昔的熱鬧。可有兩樁,始終令桓溫難展笑顏。

現在,兄弟子侄十餘人,石虔和桓熙已經二十齣頭,桓玄和石康也已十二三歲,其餘的十歲左右,正是意氣風發之際,將要建功立業之齡。

因為桓溫的威勢,桓家子侄勢頭冉冉升起,逐漸躋身於京師當下第一門庭,自然容易滋生驕矜之色。

這是桓溫第一個憂心之處!

他擔心如不及時剎住此風,便有蔓延滋長之勢,自己健在時還能鎮住他們,萬一像郗超所言,將來自己不在了,他們不加約束,一定會闖下大禍,甚至會重蹈王庾褚家覆轍。

第二樁則是長子桓熙,搬回長干里后如同徐庶進曹營,沉默寡言,和兄弟們鮮有來往。

弟弟桓沖也急在心上,因為桓溫把教育約束桓家子侄的大任交給了他,嚴令他們不得逾矩越規,不得嬌惰懈怠,不得文恬武嬉。

總之,清規戒條很多,其中最為緊要的鐵條就是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大哥,熙兒除了和二哥還稍稍親近之外,對其他人要麼視而不見,要麼冷言冷語,長期以往,和兄弟們之間罅隙會越來越大。”

桓溫惆悵道:“這孩子自小便缺乏管教,任性桀驁,子不教,父之過,我這當爹的也難辭其咎。尤其是南康遇難后,對他的打擊更大,看來,咱們還要想想辦法,讓他能早日擺脫這個陰影。”

“大哥,我倒是想出了一個辦法。熙兒年歲不小了,至今還未娶下人家,不如給他挑個大家閨秀,有了小家庭,興許就能轉變。”

“哎吆,你看,這本是我這當爹的給張羅,只顧着朝廷,忘記了自家。怎麼樣,你可有看着合適的?”

“有,已故江州刺史王允之有一女,年已二十尚待字閨中,有大族餘風,知書達禮,秀外慧中,不如就定了她。”

“是烏衣巷王家!現在王家誰主事?”

“就是剛剛請辭的王羲之,他在會稽有別院,長年隱居,有終焉之志,巧了,這幾日恰恰回京。”

桓溫喜道:“我看可以,不過不知人家願不願意,最好還是着人先去拜訪一下,探探口風。”

“大哥,咱們桓家現在可不是過去任人欺壓冷落的人家,王家也不是過去的王家了,門可羅雀,羽翼散盡。熙兒能定下他家的女子那是他們的福氣,不知京師有多少豪門會嫉妒呢!”

桓溫聞言不悅,正色道:“三弟,讓你管束子侄,你怎麼也驕矜起來?”

“大哥,我這哪是驕矜,只是剖析形勢,據實而言。要不這樣,明日正好府上竣工,喜事一樁,小弟我再親自登門去王家提親,雙喜臨門,正好府上也擺上幾桌,熱鬧熱鬧,如何?”

“好吧,你定吧,我還要思謀北方之事。”

不知怎的,消息不脛而走。

次日,桓府門前賓客盈門,車水馬龍,前來登門祝賀新宅落成的各路人物紛至沓來,差點擠破了門檻。

“怎麼回事?誰泄漏出去的?”

桓溫面有不悅,原本只是家庭私宴,除了兄弟子侄,就是言川郗超還有朱序和武慶這些兄弟臂膀光臨,再未約請他人,就連司馬昱也未受邀。

郗超笑道:“大將軍,這種事還需要泄漏嗎?桓府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人的法眼。”

桓溫驚道:“什麼意思?”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世道人心就如同街市一樣,從來不缺趨炎附勢之輩,追名逐利之徒。以大將軍現在的威望,誰能不盯着桓府,誰敢不看着桓府?”

“太聳人聽聞了吧!”

郗超卻輕聲道:“桓府現在再小的事都是大事,信不信,大將軍府上要是早上丟了一隻犬,中午京城就能傳遍了。”

桓溫越聽越瘮得慌,這不是自己想要的,也絕非自己想要見到的!

權勢不翼而飛,無足而走,能令鬼神甘受驅遣,竟然這麼有魔力!

要是沒有定力,穩不住心神,遲早會和光同塵,同流合污,久入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

“言川,我不便出面,拂逆人家的美意,你去替我擋駕。凡是來人來客的一概好語勸回,所送禮品敬儀也婉言謝絕。就說好意,桓某心領了!”

言川剛要出去,又被桓溫止住了。

“算了,你凶神惡煞的,再驚着人家,還是讓郗超去吧。”

郗超對着言川擠眉弄眼,笑嘻嘻出去了。

宴席早已備好,言川急不可耐,早就打開了酒罈子,蘭陵春的酒香瀰漫四周。

言川急得直咽口水,嗔道:“這桓沖怎還不回來?難道今日還能把侄媳婦給帶回來不成?”

眾人哄堂大笑,喜氣洋洋,只有桓溫心頭在打鼓,隱隱不安。

果然,桓沖不禁念叨,很快回來了,垂頭喪氣,一臉沮喪。

“什麼?王家拒絕了!”

眾人難言失落之色,不敢相信王羲之會拒婚,石虔兄弟氣憤難消,嚷嚷着要給王家一點顏色看看。

而最難過的莫過於桓熙,神情落寞,剛剛才被調動起的一點點神采很快消失無蹤。

“桓沖,王家怎麼說?”

桓沖恨恨道:“王羲之就說了一句話!”

“哪句話?”

“培塿無松柏,薰蕕不同器。門不當戶不對,王家不敢高攀!”

桓玄怒道:“誰是薰誰是蕕?到底是誰高攀誰?這王羲之自以為是,真是不識抬舉。”

桓溫罵道:“玄兒休得胡言,王羲之是郗超的姑父!”

郗超尷尬道:“這,這不關我的事。”

桓沖怒氣沖沖:“大哥暫攝朝政,銳意革新,鼎力經濟,正是用人之時,而他前些日子卻主動請辭,故意是給大哥難堪。說明他們眼裏根本就沒有大哥,沒有桓家,他是不屑與咱們為伍。”

石虔也幫腔道:“三叔說得在理,他拒婚便是明證,咱們必須要找個由頭,讓他知道些厲害,讓他知道嘲諷桓家的下場。”

其餘眾兄弟子侄也攘臂上前,憤憤不平。

桓溫一拍桌子,喝道:“都給我閉嘴!男婚女嫁原本就是你情我願之事,怎可倚仗勢力強壓人家?若是這樣,咱們桓家與山匪強人何異?與庾褚何異?再者,王羲之乃當今名士,在士林文人中頗有威望,難道你們想讓他們對桓家口誅筆伐嗎?”

“是是是,小弟思慮不周,言語不恭,是小弟之過。”

桓沖作為子侄的教頭,自知失職,趕緊低頭認錯。桓石虔嚇得也閉上嘴巴,噤若寒蟬。

桓溫一番義正詞嚴,申飭了兄弟子侄,藉機也教訓他們一下。

不過細想起來,的確也有難堪之處。

從內心而言,現在建康不知有多少豪門富戶想要巴結桓家,自己雖然一概不搭理,刻意避嫌。但人之常情,神情難免有些飄飄然,自許甚高。

已經沒落的王家居然有拒婚之舉,還是給自己一個當頭棒喝。

門庭偏見尚存,家族壁壘猶在,並非大權在握就能輕易改變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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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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