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樓下的,可是包龍圖?
包大人忽然說要釣魚,這讓宋癢十分的欣喜。
因為他知道包正釣魚是假,‘釣魚’才是真。
否則他和包大人手上又沒有魚具魚餌,該是如何一個釣法?他雖是生在荊湖北路,打小就是個釣魚捉鱉的好手,卻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可見包大人分明是有意留下地點,讓那個叫做‘鐵牛’的壯漢尋來,此事多半還有後續。
而且還約了他一同來此,這是沒拿他當外人啊?想起朝中傳說,包正將會是繼龐太師后的又一位大大的權臣,宋癢頓時心中痒痒的,只覺飛黃騰達就在眼前。
幽州城的護城何寬達三丈,河水清澈,岸邊還有不少花木掩映,確是個不錯的去處,包正和宋癢慢慢踱到岸邊,宋癢很是貼心地將身旁的一塊青石擦拭乾凈,微笑道:“若是下官沒有猜錯,包大人這是在等待那個鐵牛?”
“呵呵,怪不得你能三元及第,果然是個大大的聰明人啊。”
包正笑道:“那李姓娘子做的一手汴京焦錘也就罷了,本官看她舉止大方雍容,雖着布衣,氣度非凡,又怎可能是尋常民間女子?
只是不知她身份究竟為何,又是為何會流落幽州,本有心探問,她卻似有所顧忌。
倒是那個叫做鐵牛的壯漢似乎有話要說,只是方才被李姓娘子阻止了,若是他還不是太傻,應會尋來此地。”
宋癢笑道:“下官看那鐵牛應是個面憨心細的人,想必不會令大人失望的。”
“宋大人眼力倒好,被你說准了,那鐵牛可不是來了?”
自大艮軍入城,幽州市面寥落,更沒幾個閑人會跑到護城河邊玩耍,一個壯漢就是再怎麼小心翼翼掩藏身形,也無法躲過包正的法眼。
那名叫做鐵牛的壯漢一路探頭探腦地張望,還煞有介事地時不時藏身樹后,似乎是怕被人看破了行藏,包正很想笑,乾脆傳音到他耳邊,‘前行三百丈見到河岸後轉向東行,再五十丈就能看到本官了,本官等你許久,還不快些過來?”
鐵牛似乎愣了一下,面上堆起又驚又喜的表情,趟開大腳丫子就是一溜猛跑,轉眼來到包正面前,看清了正是方才在自家吃焦錘和酒糟的貴人,連忙一個深躬到地,瓮聲瓮氣地道:“鐵牛見過兩位官爺。”
包正擺擺手道:“無需多禮,鐵牛,適才見你似乎有話要說,如今又暗中跟在本官身後,可是有什麼冤情要伸?”
宋癢也笑道:“本官是如今的幽州權知,你若有冤情可放心道來。”
“幽州權知是個什麼官兒啊?夠大不夠大,你可能管得了京城?”
鐵牛抬頭看看宋癢,似乎有些猶豫的樣子。
宋癢微微一愣:“你這漢子說得什麼胡話,本官權知幽州,自然是地方官,如何管得了京城?你究竟有多大的冤情,居然事涉京城?”
此刻若不是有包正在場,宋癢會立即想辦法甩脫這個鐵牛抽身離開,官場素來兇險無比,他是大艮出名的才子,可不是出名的傻子。
“那俺不說了,你這麼老都不是京城的大官,他這麼年輕官肯定沒你大,你們管不了俺娘的事,俺走了......”
鐵牛連連搖頭,一臉失望的就要離開。
“慢!”
宋癢啼笑皆非地將鐵牛攔住,這漢子說他傻倒還有些小機靈,說他機靈句句話都戳人心,本官今年剛滿三十五歲,怎麼就算老了?
倒是被漢子勾起了好奇心,指着包正道:“本官若是職位不夠,這位應該是足夠了,你可曾聽聞過開封府包青天之名?”
鐵牛一愣,張口結舌地指着包正道:“包青天......包正?”
宋癢怒道:“大膽鐵牛,怎敢直呼包大人之名!”
“俺聽人說過你,你是個好官,那個駙馬叫什麼陳世美的,對不起自己的妻子秦香蓮,結果就被你鍘了?”
鐵牛也不理宋癢,兩眼發光地望着包正,忽然噗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包正面前:“你若當真是個好官,就請為俺娘申冤,俺娘是個好人,若不是她救了俺,俺早就害傷寒死了。
俺嘴笨,但俺能慢慢說給您聽,您可一定要聽鐵牛說下去......
俺娘不是俺娘,不對.....俺是說俺娘是比俺親娘還親的乾娘,而且俺還知道,俺娘可不是一般人。
俺娘以為俺傻,其實俺可不傻,像俺那鄉下怎會有俺娘那般的人物?她人又美,還識得字,說話也好聽,俺能做她老人家的乾兒子都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
去年大旱鄉下沒了吃食,俺村裏的人都快餓死了,是俺娘帶着俺去最近的陳州,說朝廷會在陳州放糧,只有到了那裏才會有活路,俺知道俺娘這都是為了俺,因為全村就數俺最能吃。
到了陳州后,總算是活了下來,俺可開心了,陳州可比鄉下大的多,還有鐵匠鋪願意收俺做個學徒,俺尋思着從此就可以侍奉俺娘了,讓她老人家每天都吃得飽飽的。
可是俺娘說要離開,說陳州不是個好地方,那個負責放糧的國舅爺不是好人,俺就想不通,國舅爺高高在上的,關俺娘什麼事?俺就想不通,就說什麼也不肯離開。
結果到了夜間,就見到破窗外有白光閃動,隔着俺和俺娘住的破窯土牆都能聽到武器碰撞的聲音,俺膽子大,看到外面有人在搏鬥,一個好人拿着劍殺了四個壞人,不過他也快死了,臨死前說他姓秦,一路都是沿着娘娘的蹤跡找來的。
那個好人嗓子細細的,皮膚白的像個女人,還沒有鬍子,像是說書先生講的宮裏人,俺不傻,這個宮裏的好人怎麼會來找俺娘?他口中的娘娘又是什麼人?
還有那四個壞人是從哪裏來的?他們為什麼要來殺俺娘,要不是尖嗓子的好人,俺和俺娘還能活嗎?
俺娘可比俺鎮定多了,俺這樣一個漢子當時嚇得腿都軟了,俺娘不僅埋葬了那個尖嗓子的好人,還拖着俺離開了陳州,足足走了三個多月,這才來到了幽州。
到了這裏,俺娘才露出笑容,還對俺說,這是北國的地方,以後不會有那些壞人來了。
從那以後,俺和俺娘就靠做焦錘活了下來,俺不傻,一有時間就去聽說書先生講書,書裏面的學問可大了,俺有了‘學問’后就慢慢猜到俺娘肯定是惹了南朝京城的大壞人,那個大壞人還是勢力非常大的。
書里說了,這種冤情就只有遇到青天大老爺才能申冤昭雪,可那裏去找青天大老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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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啊,你們大艮的軍隊就入城了,俺娘說要離開,可是又怕外面兵荒馬亂就暫時留了下來,但是俺卻發現她老人家經常詢問入城的大艮官員中有沒有姓劉的?有沒有姓龐的?聽一些有見識的客人說沒有,她老人家就彷彿鬆了口氣。
前天有一位軍爺來俺家吃焦錘,跟俺娘閑聊了幾句,好像還提到了一位大官的名字,當時俺看俺娘的眼睛都放光了,那天她老人家好像過年一樣開心,還破天荒地給俺做了五十個焦錘吃呢。
俺可不傻,俺其實很聰明,俺就在猜是不是有青天大老爺來幽州了?俺娘肯定有天大的冤情要找大老爺告狀,說不定比話本上還熱鬧呢。
可是等啊等啊,俺娘還是每天上街賣焦錘,沒去找她的青天大老爺,俺提了兩次,還被俺娘訓斥了。
後來......後來青天大老爺你們就來了。
包大人,都說您是青天,連皇帝的女婿都敢殺,俺娘一定有冤,請青天大老爺申冤啊!”
這鐵牛看似語無倫次,還真是個聰明的憨憨,硬是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清楚楚。
宋癢心中一動,連忙詢問道:“鐵牛,你剛才說,我軍初入城時,你娘四處探聽入城官員中有沒有姓劉和姓龐的,聽到沒有之後便如釋重負?”
鐵牛拚命點頭道:“對,就是如釋重負,俺聽說書先生講過這個詞的,就是老忘記,還是大老爺您說得好。”
“噝!”
宋癢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臉色蒼白。
劉、龐二姓在大艮可不是普通姓氏,當今皇后正是姓劉,那龐太師可是姓龐!
而且去歲負責到陳州放糧的官員正是龐妃之弟,龐豹!
還有那尖細嗓子的好人,四個殺手......
宋癢只覺一陣的心驚肉跳,這鐵牛所說若是真的,此案豈非是要捅破天了?
下意識地抹了把額上的冷汗,要不是有包正在旁邊,他恐怕早就掉頭逃離,有多遠就逃多遠。
‘宋某這是什麼命啊,只是陪包大人出來走走,就遇到了如此棘手的案子,也不知包大人他會做何打算?’
心中正自尋思着,忽聽包正淡淡地道:“鐵牛,此案本官接了,還不帶本官去見你娘?”
......
到了鐵牛和‘李娘子’現居之地,包正不由得感嘆,無怪幽州南人會對北國念念不忘、甚至仇恨南朝,北國對幽雲南人確是少欺凌、多幫扶,頗有些上世藍星給予異國人‘國民待遇’的味道。
來歷神秘的‘李娘子’在大艮時遭遇追殺,朝不保夕,到了幽州后卻因為有一門做焦錘的手藝得以安身立命,按鐵牛所說,他和娘親是今年春天逃至幽州,這才不過半年時光,居然已經在西城的南人區擁有了一座二層小木樓。
宋癢也是感慨,他多年在大名府路為官,對幽雲的變化是最清楚不過的,北國雖對‘土著’南人一向有安置國策,但要說南人地位升高,還是最近二十年間的事,而這正是韓德讓以南院樞密使兼領幽雲都知事之後。
在韓德讓理政期間,幽州南人開始享有原本只有北人才能享受的‘糧貼’‘炭貼’‘稅貼’,開始與北人共遵同一律法,徹底做到了公平、公正、公開,如今幽州南人無不感念韓公恩德。
甚至在有些方面,韓德讓做得比大艮還要完善,說是福澤一方、福澤南人也毫不為過。
“這個韓德讓,為了自己的老情人苦心安排,怕只怕從二十年前就開始為今天的和談做準備了罷?”
包正也是暗暗頭疼,這位時之真魔果然是個難纏的對手;大艮破除天門陣后是在軍事上佔據了上風,卻不像韓德讓卻早已提前一步佔據了‘人和’。
“兩位大老爺,我家到了。”
鐵牛一指面前的小木樓,臉有得色。
包正抬頭一看,真是心中暗贊。
眼前這座兩層小木樓的外壁早已是木漆斑駁,顯然年代久遠非近年所造,可是卻被擦拭的十分潔凈,樓梯一側和小陽台上,還擺放了許多綠植和鮮花,一眼望去,多為幽雅之屬,卻無大紅大綠的媚俗。
望樓而知人,這‘李娘子’又哪裏會是一個尋常婦人?
樓上響起一聲悠然長嘆:“鐵牛啊鐵牛,你這個不聽話的孩子,為娘多番教導,你卻終不知人心險惡,竟然背着為娘偷偷離去?
你可知道,若是你所託非人,為娘和你的這兩條性命就要絕於今日?”
宋癢暗中一咬牙,開口道:“不知樓上李娘子是哪位貴人避禍於此,今有開封府包青天在此,不知可能令貴人寬心?”
此行包正沒讓他先回州衙,宋癢也是豁出去了,既然認準了要投效包大人,如今就是他表現的良機,若是因此畏懼退縮,只怕就要被包正看輕了。
“在下宋癢,臨任幽州權知,受命理政一方,也算是這裏的父母官,不知可否令貴人信任?”
包正看了宋癢一眼,心中有些滿意,這位宋才子還是有些擔當的,是個可造之才。
樓上微微一聲驚噫:“樓下來的這位大人,當真是開封府的包龍圖,包青天!”
包正笑道:“如假包換!”
“好好好,想不到上天有眼,竟讓哀家在這幽州城得遇我大艮忠良!包卿,你可知哀家望你,恰似大旱望甘霖!”
樓上那道女聲一直平淡無波,十分的冷靜,此刻卻因為激動提高了幾分,其中更是蘊含了無數期待、一腔的熱望!
哀家!
哪怕是早有心理準備,宋癢的臉色還是瞬間慘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