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鄰
青石白瓦的紅牆磚下,站了一個小郎君。
小郎君瞧着約莫七八歲,穿裹的圓滾滾的一團,毛絨絨的貂毛蹭着臉頰一晃一晃的,他頭頂幾本聖賢書,正站在牆根對着牆碎碎念。
仔細看去就會發現,小郎君並非是一人對着牆發獃,因為他身邊還蹲了一個穿裹的同樣厚實的小娃娃,然他穿着遠不如這站着的小少爺瀟洒,粗布縫紉的棉衣漏了絮,正被一雙小手使勁往裏推。
“胡七,你別瞎折騰了,你到時候全扯出來的了馮姨又得罵你。”
雪天裏最不缺的就是麻雀,一群一群的正在他們頭頂打轉轉,嘰嘰喳喳的響,聽的他腦子嗡嗡直轉,一生氣,就要把頭頂着的兩本書往地下砸。
“還說我呢,現在被罰站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悠着點,待會兒若是你爹看見你砸書,保准有你好受的。”
“嘖,我還怕他了。”
“是,你天下無敵,你誰也不怕。”
小少爺嗤了一聲,嘴上卻不屑,但還是乖乖站好了,將頭頂的書冊又收攏了些。
這雪糰子般可愛的小公子不是別人,乃是豫州首富白家最小的兒子白季梓,小孩子最是調皮搗蛋,平日裏不是戲弄同窗就是當堂與頂撞夫子,偏生他長的又比同齡孩子高大上一圈,人被欺負慘了也揍不回去,於是這麼一來二去白小少爺就成了這學堂里的小瘟神,一招手一堆小弟湊過去,活脫脫一小霸王形象。
當然這小瘟神雖討厭了些,但好就好在他並不會像書院裏的其他少爺那樣動不動就搬出家世欺人,上至王孫子弟,下至小乞兒,他依舊是該玩的玩該打的打,拳拳到肉,不帶含糊。
白季梓揉了揉凍得發酸的鼻頭,又抬頭望了一眼那高不可攀的圍牆,不滿道:“你說,我爹他至於嗎,不就是昨日沒跟着他們去李家,至於罰我在這兒站着嗎。”
走又走不得,動又不許動,周圍還趴着好幾個家僕幫着看,老爺都命令下去了,若是小少爺有一丁點逃跑的念頭,別手軟,給他捆嚴實了扔柴房裏,待他回來再自個兒教訓。
於是乎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爺扭頭望了一眼那有他小臂粗的麻繩,很沒骨氣地服了軟。
好在有個胡七陪着他嘮嗑,偷摸着罵一罵這老不死的傢伙,倒也不算太無聊。
“啥叫至於嗎,你那是單純的不想去嗎,你那是為了不去把你大哥的書房點着了,罰你在這兒站着還算是輕的,要是我爹早就把我吊起來打的,還蘸辣椒水的那種。”
“再來倆香菜醬油,那叫一個香!”白季梓毫不留情地懟回去,抬頭望了望陰沉沉的天,“我大哥才不會揍我,他這駙馬爺當著舒服着呢,娶了漂亮公主嫂子就不管弟弟死活了。”
“我慘啊,小小年紀就要被逼着和母夜叉綁在一起了,慘啊慘啊。”
“你又知道了?”
“那還用想嗎,連門都不敢出的,不是丑就是丑。”小郎君十分篤定,點了點頭,“我哥說的,他的話准沒錯。”
“那你為啥不去自個兒看看。”胡七打了個哈欠,一不留神同在一旁盯梢的家丁對上了目光,於是懶洋洋地打了個招呼,“人可是你未來媳婦呢。”
“滾!”小少爺動手毫不含糊,下去就是一腳,胡七笑嘻嘻地向後一躲,一張嘴,露出兩顆黑洞洞。
“你不想承認也不行,你爹娘估摸着早就商量好了。”小郎君揉了揉鼻子,“其實也沒啥,你以後肯定是要娶媳婦的,與其找個沒見過面的,還不如現在就認識認識,以後也不會太尷尬。”
“這個我有經驗的嘛,你看我爹娘就是天天打架的,你曉得我爹和我說過啥不?”胡七清了清嗓子,學着他爹的模樣弓着身子皺着眉,粗聲粗氣道,“‘阿狗啊,你要曉得了,以後討媳婦可不能聽媒婆說的好聽了就帶回家了,不然就像你娘,吹的天花亂墜的,蓋頭一掀才知道是一母夜叉。’”
“你少胡扯,馮姨才沒你說的這麼誇張。”
胡七晃了晃腦袋,對白季梓使了使眼色,示意他湊過來。
涼風習習,白狐裘與灰棉衣蹲在一起,像雪球旁的趴了只小黑貓。
“喂,與其猜來猜去的,要不,你自己去看看?”
白季梓瞪大了眼睛,偷偷瞥了一眼圍在他們十幾步之外的家丁們,又壓低了腦袋,咬牙切齒道:“我爹發現了得揍死我。”
“慫了?”他一抬眼皮,直起身子申了個懶腰,“喲!我就知道你慫!”
“行了行了,反正前幾日的課業我也帶到了,我回去咯。”
“胡七!你回來!”
白季梓將頭頂上的聖賢書一扔,小胖手一伸,一把揪住了友人的領口,將他扯到了自己的面前。
家丁們眼觀鼻鼻觀心,假裝沒看到這一幕。
反正老爺也不在,問起來就說不知道咯。
“誰說我不敢!我今晚就去!”
*****
是夜,北風吹的正凶,李姒初猛地睜開眼睛,在被褥上胡亂抓了幾把,坐了起來。
方才夢中的一幕幕太熟悉又太陌生,她如今一回想起夢中的場景,只覺得一陣陣心悸。於是定了定心神,過了一會兒,才再次睜開眼睛。
眼前是熟悉而又陌生的青絲垂賬。香爐里燃着的是她最喜歡的梅花香,窗外的雪已經停了,月亮從雲層里露處半個臉,清清冷冷地灑在地上,照在小姑娘皺成一團的眉心上。
“又做夢了啊。”她揉了揉眼睛,片刻后才從夢中掙脫出來,這夢太真也太累人,讓她一時半會兒還有些發愣。
她迷茫地看着自己纖細的不像話的手,想起方才在夢中閃過從一幕幕,只覺得心裏悶得慌,於是咬了咬唇,對着門外輕輕喊了幾聲翠姐姐。
叫了幾聲都沒有人應答,她乾脆閉上了嘴,躡手躡腳地下了床,披上厚實的斗篷,輕輕敲了敲窗框,貼着窗又喊了另一個小丫鬟一聲。
“香姐姐,香姐姐,你睡著了嗎。”
隔壁房間的傳來幾聲細微的鼾聲,還有丫鬟們夢囈般喃喃的聲音,顯然是睡得熟了。
“嘿!真睡了!”她一改方才的病歪歪模樣,噔噔噔地溜下床來,熟練地從床底下翻出一本小冊子,擦的一聲點燃煤油燈,點了點墨水,咬着筆桿就開始在書本上寫寫畫畫。
七歲的小女娃才比桌子高一點,她廢了好大功夫才爬到凳子上,哼哧哼哧地研着磨,一邊偷偷打量着外頭丫鬟的動靜一邊小心在紙上落筆,哈了一口白氣,在圓滾滾的窗戶上映出一朵雪花。
“今日夢到姐姐出場了,帶小公主女主去賞花。”小女娃的字實在擔不上有多令人驚艷,可也勉強算的上是娟娟秀麗。許是因為擔心墨水灑的多了糟蹋字,她每一個字都隔得極開,不過粗粗七八字便佔滿了大半張紙。
李姒初毫不在意,吸了吸鼻子,裹着斗篷往椅子上靠了靠,兩隻腳縮進了寬大的衣擺里,球兒似地窩在上頭,咬着筆桿接着寫道:
“人當真有前世么?為何我總是夢見一個長的和我很像的人在看書呢。而且書里的內容好熟悉唉,對了,說的就是在說我現在的生活吧。”她頓了頓,毛筆在紙上暈開一個淡淡的水痕,“難道我其實是個穿越的,死後投胎到了一本書里么?”
“不對不對,這也太扯了!我怎麼可能投胎到書里呢,不對不對,這不是重點。”
窗外的鼾聲停下了,李姒初瞳孔一縮,趕忙手忙腳亂地熄滅了燭火,連滾帶爬地抱着懷中的小冊子滾到了床上,她雖看着病怏怏,但是體力卻意外的好,尤其是在這種命根子的事情上也不敢犯糊塗,慌裏慌張地抱着小冊子就往床榻上滾了。
“今天‘我’怎麼才看完第三章了,我還想知道後面的劇情呢。不過這回是說什麼來着?”她撓撓頭,摸着下巴想了一陣。
屋外淅淅索索的聲音停下來了,丫鬟的鼾聲再次響起,李姒初長長舒了一口氣,將小冊子藏進枕頭裏,卻是半點都沒有心思再接着寫了。
她自小體弱多病,也從來足不出戶的,性子又不大合群,因而也沒什麼朋友。唯一相熟的便是院內的這兩個丫鬟。
李姒初運氣不好,出生的時候娘親便去世了,她爹因為失去夫人傷心過度一時間疏忽了她,導致她那會兒吹了半晌的冷風,待他想起的時候,小姑娘這一身的病根也烙下了。治都治不好,走路一搖三晃,三歲時個頭還沒有個板凳腿高。
她爹心裏有愧,自然是什麼好東西都往這海棠苑送,就這還不放心,丫鬟婆子層層包圍伺候着,壓的她喘不過氣來,還好前些日子又犯病了,郎中說要靜養,這才讓將丫鬟從十個減少到了兩個。
李姒初抱緊厚實的斗篷,在腦海中又過了一遍方才看到的劇情。
自從那日病好之後,她就開始做這個怪夢了。
夢境很無趣,來來回回都是一個長大版的她在看書的模樣,有時候那個人也不會看書,她會四處走動,拿着一個方方的小盒子戳來戳去,但更多的時候“她”都在看書。
有時候夢着夢着她的視角就和夢中的自己重合了,然後開始了在夢中追文的日子。
一開始她倒是沒怎麼在意的,做夢嘛,就算書中的角色和她認識的人同名同姓又怎麼了,指不定就是巧合嘛。然而看着看着她就從中品味出了一些不對味的東西來,比如書中寫姐姐封妃,沒過多久聖旨就下來了,又比如書中提到糧食漲價,果然沒過多久南方就發生旱澇了。
但書終究還是以小公主的戀愛為主,有用的信息少的可憐,李姒初又沒辦法記住太多東西,於是只好一邊消化自己可能是穿越者這件事,一邊將劇情歸納總結記錄到小本本上。
不過其實就算不是做夢,她也常常疑心自己並不屬於這個世界,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成熟得可怕,簡直不像是一個僅有七歲大的孩子,偶爾從腦子裏冒出來的一些詞語,也讓她感覺自己與這個古色古香的世界格格不入。
可惜雖然做夢可以預知一些少的可憐的未來,但它畢竟是隨機的,並不是天天都有。想到這兒,李姒初就莫名感謝夢中的自己,不管自己是不是穿越的,總而言之她一頁一頁往後看的好習慣給她帶來了很大的便利。
無所謂了,管她的呢,反正走一步是一步吧,船到橋頭自然直,反正後面的東西她不知道也沒法子去猜,還不如踏踏實實的,見招拆招咯。
反正她想到一點就記下來一點,總會有用的。
她扯着被褥,心情莫名其妙又好了起來,於是學着從小窗里偷窺到的市井小流氓的模樣,將手臂放到腦後,翹起二郎腿,哼哼唧唧地唱起了平羌小調。
小腳丫在被窩裏一晃一晃的,冷風直挺挺的往裏灌。她打了個哆嗦,想裹緊被子,又不太想老老實實地睡覺,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被子一掀斗篷一披,就這樣光着腳丫啪嗒啪嗒地跳下了床。
她才剛推開門,就見院子裏傳來咚的一聲,似乎是有什麼東西砸到了她昨夜堆的雪人上。
緊接着,一串哼哼唧唧的咒罵聲從雪堆中傳來。
“你特娘的,院子挖這麼深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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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一下我的下一本:
《將中二進行到底》
梧成高中的人都知道,他們的校草梁邱放是一朵高嶺之花,
人帥,性格高傲,關鍵是成績好,惹得全校上下男女老少一顆少女心為他砰砰亂跳。
只有江戚知道,這什麼高嶺之花都是假的,他就是為了掩飾他憨批中二病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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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戚讀初中的時候日日和梁邱放混在一起,兩人一人一劍竄遍大街小巷,動漫台詞背的滾瓜爛熟,立志要拯救世界。
直到某一天江戚召喚魔獸時一不小心砸了鄰居家的窗,又一不小心拔了對門家禿頂貓僅有的幾根毛,又又又一不小心把樓上的小屁孩當史萊姆給踹了。
面對着罵罵咧咧的街坊鄰里,她望着自己所剩無幾的存錢罐,決定把魔杖一扔,同中二病說聲拜拜。
再回來時,昔日竹馬已成了傳說中不食人間煙火的學霸大佬,江戚倍感欣慰,為了不讓對方想起黑歷史往事,她決定以後見面都要繞着走。
然後她就被某人堵在了牆角。
來人嘴裏叼着一根草,拔劍指向她身後的禿尾巴貓。
“呀咧呀咧,又逮到了一個逃竄的可憐傢伙呢。”
懂了,這人中二病還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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