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熱曲（中篇） 第二十一章 機械心 後記
【2224年新年的第一天午時瓏秀區歸雲府地下層】
“啊，花先生，是你啊。”蘭尼聽到了開門聲，下意識抬頭看向了來人。
花憐泉也同時瞥向了他——這個坐在角落裏，渾身上下都是血水和雨水混合物的仿生人，還有他那滿是泥濘傷痕的雙腳。
這傢伙就喜歡這樣髒兮兮的嗎？
“你這個身體不能用了，剛才來了兩個保衛者，她們拿着你離開遠山別墅的視頻截圖找我問詢，已經被我打發了，更何況你確實不是罪犯。”花憐泉說完便走進了裏屋，只見那白紗帷帳里似是個在睡覺的小孩，於是走出，輕聲喚來了醫護智能機械人，問道，“她怎麼樣了？”
“身體裏仍有殘留的狂野百合素，還需要一定時間的調養，剩下的皮肉傷我已經做了處理，幸虧那人沒扎到要害，這孩子又堅強，所以暫時無事。”醫護智能機械人小白彙報道。
“持續觀察吧。”
“是。”小白回到了裏屋，守在小姑娘的身旁。
“花先生，真的很謝謝你。”蘭尼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你是個好人。”
“我只是按照約定而已，沒有什麼好不好，壞不壞的。既然你現在已經決定為我做事了，我會給你換個更合適的身體，跟我來吧。”花憐泉招了招手，這人連忙起身跟上了他，兩人走向了地下二層的深處。
回想起昨日。
“......”他奔跑着，那裏的所見所聞實在太過於驚悚，即使他曾是個機械殺手，可是也從未那般過度殺戮過。
視野漸漸變得清晰，似乎已經離遠山別墅很遠了。
他緩和了些許，低頭看了看懷中渾身是傷的小女孩，伸出了手指去觸摸她的脖頸，“還有氣......太好了......”
不落城到點就會降下的冰冷雨水就這麼洗刷着兩人身上的血污，他放慢腳步走着，儘可能地裹緊包裹着孩子的毯子為她遮擋風雨，機械的臉上不禁帶上了一絲溫和的微笑。
小玉沒事，沒事就好。
不知又走了多久，蘭尼感覺有些精疲力盡，似乎是電量消耗太多了，於是便抱着那小小的身軀蜷縮在了一家店的屋檐下。
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的透明液體沾染在小女孩那青紫的臉上，只見小玉緩緩睜開了眼睛，努力地說道，“是......蘭尼哥哥......嗎？真好......你沒事......你有一個......新的身體了......”
“小玉......是我，你要堅持住。”
她需要醫療救助，可是她是個黑戶。
在不落城，黑戶的地位幾乎比仿生人還低，他們就是那種扔在大街上都只會被當垃圾清除掉的人。
花憐泉，自己真的要相信這個男人嗎？
他是萊恩的死對頭，現在那個男人死了，第一個被懷疑的肯定就是他，更何況那樣有手段的人，說不準和幫派也是一丘之貉！那天他那麼放心地放跑了自己，如果現在抱着小玉跑掉，或許也是條出路......
“咳咳......”小玉眼睛半眯着，“蘭尼哥哥......身體好重......”
可是小玉，她一定會死在路上的。
果然自己別無選擇嗎？
最終，他還是走到了那裝修華麗的歸雲府，從約定的後門溜了進去，這便撞上了穿着睡袍，似乎等了他很久的花憐泉。
“先跟我去地下安頓下來吧，小姑娘的傷勢可不等人。”他拉開毯子看了一眼，默默地說道。
蘭尼無言地跟隨着......
時間回到現在，正如當時一般，他也一聲不吭地跟着花憐泉去到了一個新的地方。
兩人順着台階進到一處昏暗空間，只見這空間中央隱隱約約有些綠光，旁邊是些機械操作台，亮着不同顏色的光，似乎正在高速運轉着，近了些，他才發現那是一個浸泡着東西的營養罐。
“這東西是新研發出來的，我可花了大價錢。”花憐泉淡淡地說道，“你走近些看看吧。”
蘭尼就像着了魔般聽話地走近那巨大的營養罐，綠幽幽的液體中，似乎浸泡着的是個人形。
“它的名字叫做‘緋’，用簡單的話術說，是一個機械與失落元素融合而成的人形武器，我想這或許可以成為你的新身體。”花憐泉在操作台處熟練地敲擊着按鈕，“你現在已經算是‘有感情的一串神秘代碼’了，呵，果然這個世界無奇不有，沒有智慧基因的東西都能擁有感情。”
“等等，你剛才說失落......元素？”蘭尼並沒在意花憐泉後面說的話，他捕捉到了新的詞語。
“是的，這來源於太空中一顆小星球的研究者理論，他們似乎發現了‘失落病毒’蛋白質外殼包裹中的物質並不是DNA，具體的我也了解得不深。時至今日，即使是在星際聯盟也沒多少人相信這理論，不過做這個人形武器的團隊顯然是信了。對了，有關今天我和你說的這一點，我希望你能對別人保密，特別是人類，他們還在混亂中，沒有必要了解過多的東西。”
“但是，那些感染者，他們確實就像生病了一樣啊，還有潛伏期，爆發期，衰弱期，這實在是......荒謬......”
“是啊，或許某一天，那些堅持這個理論觀點的人會給出合理的解釋吧，但至少不是今天。”
營養罐內的水逐漸變淡，畫面變得清晰了起來，罐中那人形有着修長而健碩的身體，一頭黑髮在液體中柔軟地舞動着，五官與正常人類無異，脖頸到手臂處充斥着靜息狀態的黑色失落紋。
“很可惜，根據研究，最高的失落融合水平應該是靜息狀態沒有失落紋，興奮后開始展露紋樣，顏色黑紅相間，最後達到完全興奮也就是全紅時，理論上即使是人形也可以巨大化或是異形化，‘緋’顯然不具有這些功能，頂多能做到提高攻擊力，強化身體，僅此而已。”花憐泉走近已經看呆了的蘭尼，無奈地說道，“這也是那個團隊的局限點了，雖然相信那套理論，但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材料達到完全成功。”
“你，究竟是什麼人......”蘭尼即使是台機器，目前也只能目瞪口呆。
“我來自耀星，母親曾是地球人，在失落戰爭爆發后，由星際聯盟派出支援，之後戰爭結束我自願呆在地球，做點小生意，或者幫忙建設建設八大城？哈哈。”花憐泉輕描淡寫地說著對於蘭尼來說實在太高深的事，他某種意義上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家庭保姆機械人，即使具有搜索系統但現在滿腦子也只能一片空白。
“三個月前，我輾轉來到了這，可惜這座城市裏的有些毒瘤似乎不太歡迎我。不落城科技很發達，只是這裏的人類，嗯......某種意義上，很落後。”他擺了擺手。
“......對了，還有個問題，那天你明明死了......”蘭尼突然想起暗殺事件，心裏實在疑惑。
“細胞快速再生器，碧藍星的科技，本來是用於戰爭中隨身攜帶的急救工具。我還在星際聯盟時朋友送了我個做紀念，平常天睡覺時都會拿來戳一戳舒緩下，沒想到派上用場了。”
“......”
“好了，我們可以開始轉換了嗎？你現在重新接入到安保系統里去，然後再接入我新加進去的‘緋系統’。”花憐泉看了看蘭尼，“很簡單對吧？”
蘭尼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還是聽從了花憐泉的話。
（接入中......）
就像是從空中墜落到了一片汪洋中，巨大的衝擊力讓身體疼痛不已，咸苦的液體頓時吞噬了他。
這身體太久沒有使用過了，已然失去了控制權，動彈不得，只能由着其一點點沉沒。
那逐漸下降的感覺讓他驚恐地忘記了痛楚，看着透射下的光芒一點點消失，自己即將被深淵所吞噬，掙扎着吐出了最後一串泡泡，卻發不出任何聲響。
（接入成功......）
“啊......！啊啊......呼——”他急促地呼吸着，好似從來沒嗅過空氣一般，身上濕漉漉的，冰冷極了，經不住地顫抖起來。
眼前的人緩緩靠近，關切地撫摸着他的臉，他下意識地像小貓般蹭過那隻手，那是什麼感覺，柔軟而溫暖。
“你出生了。”花憐泉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帶着一絲喜悅，迎接了蘭尼的新生。
“我......這種感覺......這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我忘了告訴你，‘緋’擁有幾乎人類全套的情感與感知。”
“太強烈了......”蘭尼似乎是在激動，又似乎是在感傷，眼淚不禁從那雙清澈的眼睛中流出，花憐泉給他披上了衣服，扶着他走出了營養罐。
當他的雙腳接觸到了地面時，才發現原來這是生硬而又冰冷的東西，他嗅到了除去營養液以外的味道，那是花憐泉在睡房裏沾染上的熏香，明明和那天是同樣的味道，但如今反饋到大腦確是不一樣的感覺，讓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實在太宜人了。
他的雙眼又看向了不遠處，那個已經恢復了自身系統，開始打掃衛生的舊身體，原來自己那時這麼骯髒的嗎？
“啊——”腳底打滑，差點摔倒。
“小心點。”花憐泉扶住了他，“一會換件衣服，今天是新年，晚上空島有個聚會，你就和我去吧。”
“真的嗎？天啊，我能出去！”蘭尼興奮極了，這是自己從來沒有過的情感，他迫不及待想要去認識這個新世界了，“回頭我一定要告訴小玉，這，這太美妙了，人類，人類簡直是完美的產物！”
“是是是，只是很多時候大家都習慣了，也就不會覺得這是種幸福了，甚至有人還不想擁有這些呢，嗯，‘七情六慾’？”花憐泉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簡直像是在帶個孩子。
他穿上了花憐泉的一件黑白袍子，打扮得也和這個人差不多，手控制不住地撥弄着辮子上的白銀色珠子，“它裏面就像有無數的星辰一樣，一直在發光，發光。”
“你可別給我弄丟了。”
“它都綁死了，我甩都甩不掉的，你看！”說著他就甩了甩頭髮，引得花憐泉嘆了口氣。
“這棟樓的交通工具一般在地下一層，你要記好了。”
“當然。”畢竟自己的系統還在，雖然說有了人類的情感和感知，但要是辦事情，依然按照程序來也不會有疏漏，蘭尼將花憐泉的話記錄在了備忘錄里，抬手又觀察起了自己的指紋和掌紋，這隱匿在皮肉里的紋路真是複雜多樣，究竟人類在形成的時候是經歷了多複雜的工序啊。
花憐泉的座駕是一輛機械型的跑車，看上去就像馬上要變成個什麼鋼鐵大蜘蛛到處亂爬，蘭尼自覺這車和這人的風格極為不符，下意識地搜索了下自己的資料庫，嗯，花憐泉應該做轎子，不過這種交通工具應該在舊世界都很少見。
“你又在想什麼了？”花憐泉坐到了副駕駛，儼然是要蘭尼去開車。
“沒什麼，沒什麼。”蘭尼一股腦地也鑽到了車上，然後便開始搜索同型號的車輛駕駛系統，但很可惜，一無所獲。
“這個是我母星的產物，在地球上備案過了，所以不用擔心，還有，它已經連接到歸雲府的系統里了，所以......”
“哦！”蘭尼一拍腦袋，把自己切換了個模式，馬上熟門熟路的操作了起來，這便開出了歸雲府，但他也不禁感嘆了一句，“你真是什麼東西都連一塊啊。”
“我嫌麻煩。”花憐泉看向窗外，有些漫不經心。
“啊，其實也沒事，反正你多增加點安保就行了。”蘭尼看着這熟悉的街道，聞着窗外飄進來的各種味道，這是生活的氣息嗎？
“是啊，所以這就是你的用處了。”
“放心，我會做好的，老闆？主人？”
“你還是隨意些稱呼我吧，目的地我也發系統里了。”
“好的，花狐狸。”
“......”花憐泉瞪了他一眼，但那人沉浸在觀察周圍的快樂中，壓根沒注意到，他也只能啞巴吃黃連，憋屈地閉目養神。
不知開了多久，花憐泉竟然睡著了，他下意識地整理了下頭髮，“到了嗎？”
“嗯......我們是要走上去嗎？”蘭尼已經站在了車外，抬着手擋住落日的餘暉，觀察上空中漂浮着的那座小島。
“上來，我教你。”花憐泉揮了揮手，似乎這件事對於他來說是小菜一碟。
“啟動，然後點這個鍵。”
“好的。”蘭尼不假思索地按下了那個金屬按鈕。
“飛行模式已開啟，正在測算範圍可行度......”機械的聲音在車內響起。
“哇，還有範圍可行度啊......啊！——”蘭尼還沒說完，便被一個巨大的力量帶得飛起，花憐泉的車果然發生了變形，只是不是一隻鋼鐵大蜘蛛，而是一條機械飛龍，就這麼直挺挺地向上飛去。
“卧槽！——”蘭尼趕忙把自己的窗子關上，看了看一旁早就關着窗子，但被他這邊的風吹得頭髮凌亂的花憐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呃，第一次，不好意思啊。”
“鎖定空島008號停車位，正在申請停車......”機械的聲音彙報着，“已得到空島系統批准，將於一分鐘后完全到達......”
“蘭尼，要是以後有什麼危機，我希望你是個好司機。”
“害，能有什麼......”蘭尼對上了那雙狐狸眼，連忙改了口，“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