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過了好一陣,那位明霞夫人才接著說了下去:“不過神母沒有說過那位仡僚大神的半句不是,甚至也沒有禁止那位仡僚大神的說法,但不知不覺地過了一段時間,人們卻也漸漸地把那些事情淡忘了。如今才不過幾代人的功夫,已經不再有多少人記得神母並不是世界的全部、記得外面還有一層天地了!”
劉辰龍皺眉詫異道:“哦?怎麼會這樣?”
明霞夫人淡淡一笑道:“其實幾千年來,榜香尤的子孫在這裏的生活已經成了習慣了。在我看來,許多人雖然當時對那個仡僚大神的說法顛倒迷醉、狂熱追隨,只不過是在一代代人在這裏毫無改變地這麼活着,呆得久了,未免覺得發悶了,仡僚大神所說的外面的天地,只不過是讓他們覺得有了一個想頭,甚至只不過是讓他們當成茶餘飯後的一種時尚的談資罷了。自那個仡僚大神消失了之後,再沒人系統地向這裏的人訴說外面天地的情況,於是一覺醒來,天還是那個天,地還是那個地,神母,還是那個神母。”
劉辰龍似乎是想說些,但終究只是搖了搖頭。
“所以”,她笑道:“那位仡僚大神的傳說仍然一代代流傳在所有蒙施的口中,味道卻已經全變了。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他是因而努力,在各種傳說之中,他是榜香尤最傑出的子孫,但他地傑出是因為他超越了人的限制。達到了跟神母一樣的境界,從而飛升到了更高一層次的天地之中,而他以往對於外面世界的訴說,也就在流傳中支離破碎,變成了對那個更高一層次的天地光怪陸離的各種描繪。而那位仡僚大神想讓榜香尤地子孫了解生活還可以有別樣活法的一番苦心,卻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了!”
劉辰龍也頗感唏噓,但此時終究不是多愁善感地時候。略為喟嘆,便自追問道:“那位仡僚大神。就是……就是‘他’的祖上?”
明霞夫人輕輕點頭道:“不錯!雖然神母雖然未曾刻意禁絕那位仡僚大神的學說,也並未禁止人們閱讀那位仡僚大神從外面天地裏帶回來的書藉,但是一來原本學會閱讀的人就不多;二來不久之後,許多書不知原因就消失無跡;於是慢慢地除了他這一家,再也沒有地方保存着外面的書藉,甚至也再沒有人懂得讀這些書了。”
她看了看劉辰龍,皺眉說道:“奇怪地是。神母似乎也認可了我們閱讀外面天地的書藉,學習外面天地地情況,甚至從那之後,神母規定,每一任的仡僚大神都要從他這一家人里挑出來的。直至……直至八年前……”
她望向窗外,悠悠長嘆一聲:“東飛伯勞西飛燕,他這一走,可就是八年……八年啊!”
劉辰龍聽到現在。也大略明白了些,也陪着嘆了口氣。
明霞夫人轉眼看着劉辰龍,苦笑道:“八年來,我x日倚門企望,卻未曾等到半分音信,天幸先生此來……先生這次是如何進來的?木蚩他……他現在究竟怎麼樣了?未知可否賜示?”
劉辰龍愣了一下。但隨即便想到了木蚩應該是羅大海的苗名,眼前浮起羅大海那天暴成漫天血霧的那幅慘烈,不由臉色一時陰沉了下來,支吾道:“這個……他……他……”
明霞夫人看他的神色,臉色一時煞白了起來,一手按桌站了起來,望着劉辰龍,強忍住渾身顫抖問道:“難道他……他已經……他出了事?”
劉辰龍輕嘆了口氣,正要答話,一直在一旁發獃的阿幼娜卻是沖了過來。邊向劉辰龍使了個眼色。邊截道:“大哥沒事地,我上次出去還聽到了他的消息。他在外面很好,沒事的!”
劉辰龍為之一愕,忙配合著點了點頭。明霞夫人卻是何等聰慧之人,看着阿幼娜與劉辰龍的表情,按在桌子上的手漸漸無力,緩緩地跌坐了下來。
劉辰龍這才猛然省悟道,原來明霞夫人所追問的應該是汪木地情況,阿幼娜大概是為怕她擔心,竟一直沒有把汪木的情況告訴明霞夫人。
這麼大的事情,她只能自己擔著,也難怪那次會傷心無助到向自己這麼一個初逢的陌生人傾訴了。
阿幼娜上前扶住明霞夫人的胳膊,擔心地喚道:“嫂嫂,大哥真的沒事,真的……”
她轉向劉辰龍,叫道:“喂,你倒是說句話啊!”
明霞夫人卻是不理會阿幼娜,擺手止住了她說話,一雙眼睛望向劉辰龍問道:“先生,他是不是已經……已經……”
劉辰龍望着明霞夫人與阿幼娜兩般不同的眼神,苦笑不語。
阿幼娜急得直跺腳,向劉辰龍一個勁猛使眼色,劉辰龍望着明霞夫人,眼神漸轉黯然,卻是輕輕點了點頭。
明霞夫人似是早已料到了這個結局,閉上了眼睛,兩顆淚珠奪眶而出。
阿幼娜急得嗔道:“你這人,怎麼亂講話。”
她低下頭,勸明霞夫人道:“嫂嫂,你不要聽他亂說,我大哥沒事的,真的……他……”
明霞夫人睜開了眼,抬頭看着阿幼娜,輕輕搖了搖頭。
阿幼娜看着明霞夫人地眼神,也收住了口,嘴角漸漸向下彎着,突然整個人軟軟地趴倒到明霞夫人懷裏,“哇”地一聲痛哭了起來。
劉辰龍看着黯然地明霞夫人與痛哭的阿幼娜,不知道要怎麼勸才好。又想起了汪木與羅大海死前地樣子,一時似乎連窗外的陽光也苦澀了起來。
不一會,明霞夫人反是最快恢復了從容淡定,愛憐地撫着阿幼娜的頭髮,嘴角竟露出一絲淺笑,向劉辰龍說道:“阿幼娜一向最藏不住話,這次為了不讓我難過。一個人憋了這麼久,實在是難為她了。也確實應該讓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劉辰龍有點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只能輕輕點了點頭。
明霞夫人看着劉辰龍,問道:“先生可否詳細告訴我,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
劉辰龍點了點頭,卻是覺得一時千頭萬緒,猶豫了好一陣,才從汪木那個的開發苗族村的投資案說了起來。明霞夫人此時冷靜得出奇。對於許多事的細節一再追問,她雖然讀書甚廣,但顯然是以古藉居多,此時劉辰龍的敘述里不免帶上了許多現代地概念,解釋起來又費上了好一場功夫。
好不容易說到汪木被旱魃害死的情景,劉辰龍見明霞夫人地臉色一下子白了,身子微微晃了兩晃,幾欲暈厥。忙住了口,問道:“夫人?”
明霞夫人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沒事!”
她望向劉辰龍,凄然一笑道:“我真不敢相信,他這麼樣一個人,會因為一個不知所謂的玉牌。就這麼……就這麼走了……還把……還把平蚩也攪了進去……”
劉辰龍不知應當如何勸解,也陪着嘆了口氣。
阿幼娜也從她懷裏抬起了頭,說道:“嫂嫂,二哥曾說過一定要把大哥捉回來見你,活的捉不回來死的也要捉回來,難道……難道真的是……”
明霞夫人撫着阿幼娜的頭髮,點頭道:“不會的!不會是他!”
劉辰龍微微點頭:“嗯,夫人也這麼想?!”
明霞夫人頷首道:“不錯!”
她看着劉辰龍,輕嘆道:“也不瞞先生,他們兄弟。自小友愛。唯一地一次爭吵,就是為了我。”
劉辰龍訝異道:“哦?”
明霞夫人點頭道:“其實木蚩跟平蚩不是親兄弟。木蚩是村裡鄰家的一個孩子,小時候父母親不知因事雙雙謝世,木蚩的父母才把他領過來收養。但他們兩個從小相親相愛,比親兄弟還親!”
“剛才我已經說過了,自他家祖上出了那個了不起的仡僚大神之後,他們這一家裏收藏着關於外面天地的最多的書,這片天地里其他書藉莫名其妙消失了之後,他們這裏的書卻是由神母默認着傳承了下來,可是平蚩自己卻不喜歡讀書,反是木蚩自小對這些書十分有興趣,自小苦讀不息,據說把這邊的書都給看光了。”
“仡僚大神這個位置一向都是由他們這一家子裏挑選出來地人擔任的,平蚩的父親就是原本的仡僚大神,按道理說,平蚩是這一輩的當然繼承人,但平蚩卻一直不讀書,他們的母親在他們很小地時候就去世了,這裏衣食不缺,他們習慣了有好東西都這麼讓來讓去的,我也是直到很後面才知道,平蚩故意躲着不讀書,是想把這個當仡僚大神的機會讓給木蚩。”
劉辰龍也“呀”地一聲叫了出來,他也沒想到,羅大海與汪木的兄弟之情會深到這種地步。
明霞夫人苦笑道:“我家在鄰村,但我家與他家原來有親,我從小便喜歡來他們家裏看書,跟他們兩兄弟自小一起長大,都很要好,但……但我很喜歡讀書,與木蚩呆的時間長了些,跟……跟他也更要好些……”
她撫了撫阿幼娜的頭髮,說道:“我們……我們這裏的婚配,是要雙方各自同意后,通過當康大神呈報上去,然後由神母認定搭配的。我們開始並不想瞞着平蚩的,只是……只是我有些不好意思,而他則是想給平蚩一個驚喜,結果天可憐見,神母很快就同意了我們的意見,可是……”
阿幼娜原本也聽得入神,此時聽她說起這個話題,卻是掙了下,把臉又埋進了明霞夫人地懷裏。
明霞夫人閉上了眼,似乎想起了她跟汪木當天得知了神母地認可。歡天喜地地拉着手回來告訴平蚩,平蚩那一臉震憾欲絕,卻又硬想強裝出笑來的表情。
自己也是到後來無意間,才知道了平蚩小時候是故意躲着不讀書,沒想到居然無意中卻是連自己也讓了出去。
可是有一次,自己追問起他這件事地時候,這個粗豪的漢子倒象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躲閃着。只支吾着說了一句:“俺本來就不是讀書的料子。”
所以她很能理解得知木蚩說要到外面的天地去時,平蚩地那種幾近絕望的憤怒。
但轉過頭來。她卻也是最能理解木蚩理想地人,尤其是這幾年來讀多了那些書,讀多了外面歷史中的蚩尤與九黎,她就更能明白木蚩作為榜香尤傑出的子孫,作為未來的仡僚大神,在讀到同樣的文字時,會是怎麼樣一種心情。
何況作為未來的仡僚大神。木蚩顯然知道許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也正因此,他才更是不甘心九黎一族就永遠這麼龜縮這一小片天地中,不甘心榜香尤地子孫在這片安逸得近乎死寂的天地里喪失了原先的武勇與活力,他出去並不只是想把九黎一族帶到外面的天地,更是想把外面的天地帶給九黎一族。
她直至現在還記得木蚩在臨離去前跟他說的話:“等我再回來的時候,我會告訴榜香尤的子孫,不但這片天地是屬於我們地。外面的天地,也同樣是屬於我們的!”那時天黑了,他的眼睛很亮,就象天上的星。
這樣的人,怎麼會消失呢?
她睜開眼來,看着劉辰龍。問道:“先生可知道是人害死他地?”
她只是淡淡說來,但語意里透着的冷氣,卻讓劉辰龍也不由得為之一寒。
但他卻只能苦笑搖頭道:“還沒有確切的答案。”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不過那隻咬死汪兄的血奴,倒是到了這裏。”
明霞夫人眼裏精芒一閃:“哦?”
阿幼娜也抬了頭來,詫異道:“?”
劉辰龍緩緩點頭:“他是跟我一起進來的,但我卻不知道他到哪裏去了。”
明霞夫人微微皺眉道:“方才小婦人也正想請教,先生此次進到這裏,是不是……”
這件事牽扯起來又是一團亂麻,劉辰龍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阿幼娜驚喜地對着劉辰龍問道:“我二哥回村子裏了?他怎麼樣了?沒事吧?無錯不少字”
明霞夫人一雙妙目望向劉辰龍。也露出探詢的神色。
劉辰龍苦苦一笑,搖着頭說道:“大海兄……平蚩他……他……”
明霞夫人身子一僵。懷中的阿幼娜卻已是霍然站起,衝著劉辰龍叫着:“?你說?我二哥難道出了事?你說啊!”
劉辰龍想了好一陣,才從追查兇手開始,把這件事又說了一遍。直說到與那隻旱魃在苗族村的一場惡鬥,說到羅大海最後捨命啟動了苗族村裏的陣勢,把他和那隻旱魃都送到了這裏,自己掉到了洪蛉一族聚居的山谷,而那隻旱魃來了之後就不見了。但猶豫了一下,還是隱瞞了自己變成旱魃地事情,畢竟這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了。
阿幼娜聽到羅大海在苗族村裡為了將旱魃封入這片天地而暴成一片血霧,早就哭得跟淚人兒似地。明霞夫人銀牙咬碎,卻是強忍着沒流下淚來。
劉辰龍向明霞夫人問道:“以夫人所知,這片天地里原先可有過這種樣子的旱魃?”
明霞夫人若有所思地向劉辰龍說道:“你是懷疑那隻血奴是這片天地里地人所役使的?”
她也不待劉辰龍回答,先自緩緩點頭道:“這片天地里的血奴是不敢傷人的,平蚩拼了命也要把那隻血奴封進來,恐怕也是出於這個考慮。”
劉辰龍說道:“而且,在外面的天地里,洪蛉一族的數量極少,能夠如此隨心所欲地製造出血奴來,恐怕只有這片天地里的人才有這樣的本事了。”
明霞夫人思索着,說道:“製造血奴?就是在這片天地里,製造血奴也是只有神母才具備的神通,恐怕……”
劉辰龍搖頭道:“也未必,據我所知,汪木兄,也就是木蚩也曾掌握有一些製造旱魃的方法,所以我想除了神母,應該還有其他人握有這種神通的。”
明霞夫人微“哦”一聲,劉辰龍又追問道:“以夫人所見,在這裏除了神母與那三位大神,可還有人是有可能握有這樣神通的?這些人裏面,有沒有人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明霞夫人微微搖頭道:“除了神母與三位大神之外,傳說中還有一個神母的使者瑪媾,據說神母給三個大神的指令都是通過他來傳遞的,但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樣子,在傳說里他化身千萬,但誰也說不準有沒有這樣一個人,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人的話,他就是離神母最近的人,也最有可能知道關於製造血奴的方法的。”
她旋即搖頭嘆道:“不過這片天地里的大神,只怕沒有道理跑到那邊去興風作浪,現任的仡僚大神還是他的族叔,又怎麼可能……難道……難道真的是為了那個不知道是東西的玉牌?”
阿幼娜忽然想起似的叫了出來:“我見過這種類型的血奴!”
劉辰龍跟明霞夫人眼神都轉到了她身上,同時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