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隱隱約約似有着一陣說話聲傳入耳中,尤如就在耳邊,卻又尤如遠在九天之外。
劉辰龍的意識漸漸由無邊的黑暗中浮了出來,千百種鑽心刺骨的痛由身周各處傳來,周身尤如置身洪爐之中,四肢百骸直如正在着千百重烈火灼烤,卻又有着一股透骨冰寒在心脈處縈繞不去,說不出的難受。
他只記得當時在洪蛉一族聚集的山谷,大索大神使詐重創了自己之後,命令幾個血奴要把自己抬走,那些平日逆來順受的洪蛉族人這一回卻為了自己抗命不遵,還跟大索大神的手下起了衝突。自己想說話卻又無力開口,甚至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迷迷糊糊間只聽得谷口處厲嘯連連,夾雜着洪蛉族人的大聲叫喚,似乎是大索大神的援兵到了,而洪蛉族人吃了虧,一時又急又氣,便就此暈了過去。
他此時下意識地聚氣凝神,周身骨節、經脈卻是完全不由自主,火勁徒然只在四肢處打轉,每每他暗自凝神,想將火勁重新收攝入心脈的時候,總是被臨近心脈處的那一股冰寒逼了回去,只若得周身血氣翻騰,又是一番劇痛。
劉辰龍正待張開眼來,那陣說話聲卻是由模糊而清晰,傳入耳來,那電光火石間,他硬生生止住了張開眼的舉動,甚至連那一聲痛哼也咬住了。
因為在他旁邊說話的正是那個大索大神,聽聲音頗為不悅:“老2。救我地是老大,可不是你,如果再這麼胡亂說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一個略顯尖細聲音冷嗤道:“好威風啊!不愧是一代戰神,還真是勇不可當,是不是把剛才對着那些低賤的血奴時沒撒夠的威風帶到這來了?方才要是我們晚去半晌,哼哼……”
那青衣漢子似是怫然作色:“你怪笑?方才就算你們不來。你道我就打不出去么?”
那個尖細聲音打了個哈哈:“就是!就是!你是人啊?我剛才就跟老大說,老三常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手下降伏血奴成百上千。我們有可擔心的,去那裏也就是去觀摩一下大索大神降伏血奴的威風英勇罷了。沒想到啊……沒想到……”
那青衣漢子剛怒叫了一個:“你……”
旁邊一個頗為蒼老的沉穩地聲音響起:“都不要吵了。叫人聽見,成話?”
劉辰龍心下一動,認出這便是曾在阿幼娜房子前會過一面的那個仡僚大神地聲音,轉眼間也自明白了身旁這三個人的身份,既然仡僚大神與大索大神分別是“老大”與“老三”,那麼那個尖細嗓子的“老2”自然便是從未謀面的當康大神。這片天地里神母之下的三位大神居然已經齊集這裏,難道是為了自己這麼一個小小的洪蛉族人?那些阻擋他們的洪蛉族人卻不知怎麼樣了?
他想着,心下一急,那股冰寒似乎有所感應般為之一滯,不由又是一陣劇痛,險此叫出聲來,連忙忍住了,卻是不驚反喜。
方才那段時間裏。他一直沒有放棄收攝火勁,便卻始終沒有成功,其關礙便在於以意領勁,並無滯礙,但卻始終無能調動這股子冰寒,以致於火勁仍是散落周身各處。橫衝亂竄,自己便連動一根小指頭地力氣都沒有,而今這一次卻讓他有點明白了這股冰寒似乎跟他的情緒心境有關。一時強自按捺下周身的痛楚,努力凝定心神
密宗大手印金剛禪定修為開始時便由制心止入手,於心境控制上頗有殊勝之處,而劉辰龍更是達到了金剛禪定的修為達到胎藏界第二重天的高手,雖然此時四肢百骸尤如刀砍火灼,但一念清靜之下,漸漸觀想此身便如虛空,所有疼痛儘是外相。於虛空無所住。便自凋零。不一刻,周身雖然仍是火勁亂竄。疼痛依然,但卻已不能有礙心境的沉凝如水,一點光明螢螢如月,自心脈處慢慢亮起。
旁邊的大索大神與當康大神似乎又起了爭執,交談不斷,劉辰龍不敢心知此事關係重大,雖然在這形勢危殆之立刻,仍自凝神,暗自觀想奉請觀世音菩薩的千手千眼大悲變相。
傳說昔日觀世音菩薩於普陀落伽山道場,以大慈悲心發願曰:“若我當來堪能利益安樂一切眾生者,令我即時身生千手千眼具足。”,一是一時周身化現千手千眼具足,於是三千大世界內眾生,自此後無不蒙觀世音菩薩千眼照見、千手護持。
密宗大手印金剛禪定修練法門成千上萬,劉辰龍從前雖曾修習過奉請本尊之法,但並非深研,此次也是臨急無奈,第一次奉請觀世音菩薩千手千眼大悲變相,潛心觀想,不一會功夫,突然頓覺周身內外光明澄澈,心中一亮,隱隱竟看見自己攤倒在地板上,雙目緊閉,身周還圍着四個人,其中一個便是那重傷了自己地青衣漢子大索大神,而那肩膀上綉着一條龍的仡僚大神正站在他身邊。站在自己左側的苗人漢子肩膀上也綉着個東西,想來便是那個當康大神,而氣態沉沉站在仡僚大神身後的,卻是那個深不可測的白衣漢子。
劉辰龍也未料到奉請觀世音菩薩千手千眼大悲變相神通竟然殊勝若此,正自暗自欣喜下,那個白衣漢子若有所覺,突然冷哼了一聲,劉辰龍心下一驚,心神微分,卻是徒然眼前場景盡皆消散,又回復到閉上眼的一片黑暗中。
劉辰龍只覺得一股灼熱地氣勁罩住自己周身,情知是那名漢子起了疑心,想放鬆全身肌肉,方自醒覺此身此時半點也不由自己做主。只能絲毫不敢有動,暗自收斂心中那股光明之念。那氣勁一閃即逝,只聽得仡僚大神的聲音問道:“怎麼了?”
另一個有點沙啞地聲音應道:“沒事!”
奉想本尊的修為方法與外道神通不同,所倚仗的只是以自心慈悲光明之念去感應所奉請本尊菩薩的慈悲之心,儘是心性上的功夫,是以劉辰龍此時雖然毫無功力,卻也尤能顯現殊勝神通。
而那名漢子顯然於心性修為的功夫不甚了了。剛才只是憑高手的直覺感應到似是有人窺探,此時功勁一沾身。便知劉辰龍尤自氣脈縈亂,功力盡失,自然也便疑心盡去了。
那三個大神也不為已甚,繼續又說了起來,劉辰龍此時已摸到了些門道,不敢再象方才那般出格,只是暗暗將那股觀世音菩薩慈悲光明之意。照亮周身四肢百骸,同時聚神於耳,將三人地對談一絲不漏地收到耳朵里。
內觀自在,十方圓融;外觀世音,尋聲救苦。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即能眼觀三界,亦可耳聽世象,大千世界有稱菩薩名號者俱能蒙菩薩慈悲拯救,靈顯非常。此時劉辰龍不過在療傷之餘聽聽身旁幾個人地談話,實在是牛刀小試,毫無難處。感應到處,連三人地呼吸、心跳乃至氣血流動的微弱響動,巨細無遺,盡收耳內。
唯一讓劉辰龍感到心驚地是。雖然借菩薩神通,他能感應到那個白衣漢子的存在,但卻絲毫聽不到由他身上發出的任何聲響,便如他是一座泥雕木塑一般,這等功力,實在是聞所未聞。
屋中靜了半晌,那大索大神似是受不了這份沉默,乾咳了一聲,有些尷尬地開口道:“不過說起來,今天那些血奴也真是奇怪。以往多少年了。他們從來沒有過今天這樣的情況,居然敢跟蒙施過不去的。”
這話一出。屋裏地人都知道他等於是向當康大神放軟求和了,當康大神冷哼了一聲,似是想說,卻又沒說出來,想是讓仡僚大神止住了。
果然那個仡僚大神的聲音響了起來:“這件事確實十分蹊蹺,老2,你好好想想,方才那些洪蛉可是連你也敢碰?”
大索大神默然了一陣,似是思索了半晌,方才答道:“沒有!他們剛才只是跟那幾頭血奴推推搡搡,對我倒還是只敢圍着,都沒有沾到。”
“呼”地一聲輕響,似是那仡僚大神微出了一口氣,這才說道:“看來我料得不錯,這隻血奴是個關鍵啊。”
大索與當康齊齊叫出聲來,當康大神充滿驚異地叫了一聲:“?”大索大神卻似是想到了,只是低低地“哦”了一聲,聲音里竟似透着股不安。
劉辰龍正在努力慢慢地將那菩薩的慈悲光明擴展開去,那股冰寒遇上心頭那點光明,卻是一絲絲開始化了開來。
觀音之心,心在大悲,雖火雖冰,無法得壞。
但那股冰寒勁氣也頗為強橫,橫塞在心脈處,而此時劉辰龍強敵環伺,也不敢太過急進,只能一點點地持正心神,以慈悲化邪寒,此時正到了緊要關頭,但也情知他們說的是自己,努力持定心境不變之下,仍不由豎起了耳朵。
那個仡僚大神又接著說道:“這些洪蛉是神母一手製造出來的,洪蛉一族能力強橫,甚至我等也不是對手,但洪蛉一族身上卻都帶着神母的詛咒,他們只能聽從蒙施的規訓,替蒙施做牛做馬,卻永遠不能反抗,以此作為洪蛉一族的祖先曾背叛榜香尤地懲罰。世代以來,洪蛉一族都是安份守己,從來沒有過反抗蒙施的行為。自我們頒行《神母語錄》以來,他們更是敬我們三人直如神人,是以這次的他們能有這樣的舉動,絕對不簡單。”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所以,我猜想,這裏面肯定有一個大法力的人摻進了這件事情。”
那個當康大神似乎很愛抬扛,此時又用尖細的聲音不屑地冷哼了一聲:“大法力地人?就他?這個低賤的血奴?”
仡僚大神卻沒有理他,衣袂響動。轉身盯着大索大神,問道:“老三,你是規訓血奴地專家,你老實跟我們說,這隻血奴是不是有不一樣的?”
大索大神似是有些尷尬地清咳了一聲,猶豫了半晌,才開聲說道:“老大。你說得不錯,當時我規訓這隻血奴的時候。他居然能連施詭計,弄得我也上了他的當。當時我就覺得他不象神母造出來的血奴,出言試探,他……他也承認了他是胡先生說的那個……”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個當康大神已經先大叫了起來:“?!瓦孜榜,你既然知道了他是胡先生說地那隻血奴,為這麼久都不告訴我們?你這是意思?瓦孜榜。你要給我說清楚!”
又是一陣難堪地沉默,才聽到仡僚大神緩緩說道:“老2,我想,你真地應該說清楚。”
那個大索大神喘了幾口粗氣,這才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我並沒有想隱瞞,只是當時事起倉促,我並沒有驗證與胡先生定下地暗號。只憑他的一面之辭,並不能就這麼確定他就真的是胡先生造出來的那一隻血奴。這件事事關重大,你們又沒有辨認血奴的經驗,沒有查清楚之前,我又怎麼跟你們說呢?”
又是一陣沉悶,似乎仡僚大神與當康大神在評估着大索大神這些話地可信性。良久,那個仡僚大神才說道:“老2說的話,也是個道理。”
大索大神長舒了一口氣,旋即嘆道:“不過現在這件事很麻煩,這隻血奴精明不在你我之下,打起架來更是拳拳到肉,現在我這麼重創了他,恐怕他醒來後會記恨,到時我們的計劃就不好辦了。”
當康大神似是不放過任何打擊大索大神的機會,故作驚奇地大笑道:“真是奇了怪了。你不是生平收伏血奴無數。那些平日裏神氣的不得了的能耐哪去了?怎麼不肯施展出來把他給收了啊?”
大索大神卻是出奇地沒有反唇相譏,反是苦惱地一嘆道:“有這麼簡單就好了。這隻血奴簡直是個怪物,我連懾心法都使上了,對他卻一點效用也沒有,要是有辦法,你以為我還會等到現在沒收服了他么?”
當康大神似是愣了一下,這才收起譏諷,半信半疑地問道:“老2,你不會是說真的吧,還會有你收不了的血奴?”
大索大神還沒回答,卻只聽得“啪”地一聲清響,那位仡僚大神輕擊了一下手掌,說道:“這就對了!”
大索大神望向仡僚大神,喜道:“老大,難道你有辦法?”他雖然生平收服血奴無數,自負在這片天地里,論收服血奴的手段,無人及得上他,但也想到了仡僚大神是這片天地里的智慧之神,讀的東西最多,知道的東西也最多,說不定真會有辦法,一雙眼睛望着仡僚大神,溢出了幾分希望來。
仡僚大神失笑道:“我的意思是說,現在基本上可以確定這隻血奴是胡先生所造出來地了。”
當康大神輕輕地“哦”了一聲,問道:“老大,這是怎麼說。”
仡僚大神沉吟道:“這片天地里收服血奴的手法,都是神母傳下來的,都是些針對血奴最有效的方法。攝心術更是只有歷代大索大神可學,可以說是收服洪蛉一族的無上法門,如今既然對這隻血奴毫無效用,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
他故意頓了一下,才接著說道:“那就是這隻血奴不是神母造出來的。”
大索大神愣了半晌,才苦笑道:“就算他就是胡先生說的那隻血奴,但現在把他弄成了這樣,又怎麼能夠指望借他來對付……對付……”他似是在忌諱,含糊了一下,才接著說道:“更何況,恐怕他也不會聽我們的!”
當康大神這次似乎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居然沒有出言反對,輕輕出了口氣說道:“完了,就算這隻血奴是完好的,我們都沒信心,何況……何況……”
劉辰龍此時漸漸將那股冰寒之氣壓縮到了一半,已經略可活動,心下聽着他們幾個地話,卻也有些明白了。這幾個大神口中想對付地人,恐怕就是那個在這片天地里至高無上的神母。但他們卻又沒膽子跟這個神母正面作對,是以將希望寄托在那個“胡先生”身上,只是不知道這個“胡先生”是何方神聖,居然能有如許神通?
那位仡僚大神卻在這時哈哈大笑:“正好相反,我現在有絕對地信心,胡先生所說的這隻血奴絕對能夠對付得了那個老不死的怪物。”
當康大神與大索大神同聲驚叫:“?”
劉辰龍也是心頭一凜,繼續支着耳朵聽着。
那位仡僚大神卻是連聲大笑,狀極歡愉,說道:“我想我知道那位胡先生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