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雨
高大的城牆,陰冷的街道。
奧古城,一座被人類九大公國所包圍的王城,經歷了無數王朝的興盛與衰敗。貴族,富商,強大的戰鬥職業者,某些天賦異稟的工匠,大都衣食無憂,僕從環繞。而一無所有之人,活得卻連狗都不如,甚至人家的寵物都要高於一等。他們只有三條出路,一是沿街乞討,或者含恨而終,再者迫於饑寒淪為犯罪者。
而在這整年中最冰寒的冷月里,一個瘦小的男孩正躲藏在某條窄巷內,毫無表情地掃視着那些偶爾經過的身影。破舊的灰麻兜帽令人看不清他的面容,縮在袖口裏的小手握着一把鋼刀。
年僅十歲的他是個土生土長的王城孤兒,滿是補丁的皮鞋來自城外的亂墳崗,單薄的長褲抵不住寒風的熱情,參差不齊的頭髮是自己上禮拜的傑作,但那雙烏黑的瞳孔里,卻無時不在吐露着漠然與滄桑。
就是這雙早已褪去了稚嫩與幻想的眼睛,此刻血絲密佈,紋絲不動。盯着一個個擦身而過的行人,盯着他們鑲金外套下的錢袋,盯着價值連城的手鐲與項鏈,甚至盯着僕從背着的貨囊。
多日飢不擇食的後果再次發作,他的胃中痙攣絞痛,可目光卻變得更加冰冷。此刻的少年,已經不能再視為人類,或許稱其為野獸才最恰當。王城律令被拋到腦後,道德準則早已猶如草芥,那些東西換不來自己的晚飯,更換不來哪怕半絲溫暖。
終於,他的獵物出現了,那是個濃妝艷抹的貴婦,或者說是一個會走路的肉球。只見,這胖女人正站在街對面的商鋪前,掐着嗓子呵斥着兩名僕從。片刻鐘后,那隻套滿了寶石戒指的右手伸入懷中,緩緩拉出了錢袋。
就是現在!少年無聲地飛奔出小巷,原本緊貼着身體的灰麻兜帽飄蕩在空中!
閑庭信步的馬夫急忙拉緊了韁繩,正在低聲細語的情侶瞪大了眼睛。本就喧鬧的街道更加混亂,而胖女人的錢袋已然落到了少年手中。
幾聲刺耳的尖叫劃破了夜空,驚醒了熟睡的貓頭鷹,也引來了帝國衛兵。瘦小的身體被人拎在空中,一雙雙或鄙夷,或虛偽的目光如期而至,充滿了好戲即將登場前的期待感。
“該死的乞丐,大冷天的不去找個地方睡覺,竟敢公然搶劫貴族!是不是活膩歪了!”衛兵用另一隻手怕打着少年的腦袋,其力道可謂是毫不留情。
然而懸在半空中的少年卻沒有吭聲,隱藏在兜帽下的雙眼除了無盡的憎恨,哪有絲毫恐懼可言。那把始終握在掌心的鋼刀刺入了對方小臂,疼痛感令其鬆開了手,等回過神來時,少年早已不見蹤影......
奧古城的面積雖然比不上任何一個公國,但它卻是這個世界中最大的城池,無數建築間分佈着或寬或窄的暗巷。少年此時蜷縮在某個垃圾桶后,將染血的鋼刀收進袖口,隨即拉開了那個搶回來的錢袋。
期待中的金幣,沒有!不虛此行的銀幣,沒有!聊勝於無的銅幣,也沒有!少年捧着那張所謂的貴族身份卡,有些獃滯,但更多的卻是腹中傳來的飢餓感。
他丟掉錢袋,轉身走向了另一個街區,在多年饑寒交迫的磨練下,其意志可謂比精金更為堅硬。朝不保夕的日子是最好的導師,它教會了少年什麼才是生存之道,更把最直白的道理表現得淋漓盡致:想要活下去,首先得學會殘忍!
袖口中的鋼刀貼在手臂內側,距今為止,這把刀已經品嘗過了無數的鮮血。其中有因半隻魚頭而以命相搏的同伴,
也有行竊敗露而惱羞成怒的貴族。至於唯一的一次殺人,則是應對方要求,終結了其惡病纏身的煩惱。
熟悉的麵包店出現在不遠處,偶爾經過的城衛兵,押送着一些不走運的同類。這其中有與少年差不多大的孩童,也有滿臉皺紋的消瘦男女,甚至是白髮蒼蒼的老者。他們的身上印着或深或淺的鞭痕,吊在最後的女子更是捧着自己的耳朵。
少年漠然地站在陰影中,這些場面他早已見識了太多,並且目前自己最需要的不是什麼憐憫,而是冷靜與細心。冷靜觀察每個攜帶食物的人,細心等待出手時機,力求挨過今晚。
寒冷與飢餓,好似一對形影不離的雙胞胎,一個帶來絕望,另一個帶走生命。不知何時,只會出現在冷月里的黑雨緩緩飄落,驅散了意猶未盡的醉漢,迫使巡邏的城衛們躲進建築物里。
少年抬頭望了望天空,隨即拉緊兜帽,再次走出了小巷。
“男爵大人,期待您的下次光臨。”一個被裹成粽子的男子走出了麵包店。作為貴族體系內最尾端的存在,他們大多比商人好不了多少,卻也不必擔心每頓的吃食。
擦身而過的少年腳步均勻,好似一個正迫切回家的貧民。可其卻在不經意間亮出了鋼刀,準確而狠毒地刺向了對方。
“噗嗤!”,預想中的驚呼與鮮血沒有出現,鋼刀雖然直沒至柄,但奈何對方的棉衣過於厚實。可腰間處傳來的力量,卻還是讓其向前趔趄了幾步。
然而就是這麼幾步的時間,少年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一條即將落地的麵包,扭頭向著陰暗處跑去。但命運之神卻發出了質疑,只見那個男爵在驚愕過後,隨手拾起一塊青磚,罵罵咧咧地扔向了少年。
一股溫熱的暖流染濕了頭髮,最終在兜帽上印出了巴掌大小的血痕。可少年的表情卻依舊冰冷,甚至還加快了幾分奔跑的速度。他不想再品嘗皮鞭的滋味,更不想被人囚禁於黑牢,活活餓死。
黑雨從牛毛般細小,逐漸變為銀針,最後好似黃豆般傾瀉而下。少年捏着那條滿是污漬的麵包,癱坐在石橋下,如同死狗般喘着粗氣。骯髒成了最好的掩體,酸臭的垃圾抹去了所有痕迹。又活下來了!手中的麵包真實存在,其與嘴唇的距離僅有數厘。
“咳咳...咳咳咳...”忽然!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在不遠處響起。少年條件反射般將麵包揣進懷裏,手中再次握緊了鋼刀。只見一個病懨懨的老者正斜靠在石橋下的更深處,精美的長袍上滿是污泥,淺金色的捲髮散落在肩頭。
“孩子,你叫什麼?如果沒吃飯,我這裏倒是還有幾枚金幣,拿去吧。”老者費力地扭着頭,有些疲憊地說道。
“布姆!如果想死的話,我可以幫你!”少年在確定對方的情況后,起身走了過去,但最終卻停在了兩米之外。
“好!很好!沒想到我臨死前見到的不是那些秘法工會的狗屁垃圾,而是一個王城中的乞丐!命!一切都是命!”老者伸手將一個染血的錢袋拋給了布姆,狀似瘋癲地喃喃自語。
“小子!如果你想改變命運的話,就研究一下這羊皮卷里記載的東西!至於這枚契約獸蛋,則需要通過鮮血激活,裏面到底是個什麼玩意,我也不知道。”老者好似交代遺言般快速說著,不多時后便成了一具屍體。
名為布姆的少年始終沒有絲毫行動,直到成群的老鼠爬過腳面,膽大的野貓蹲在身邊。黑雨依舊在下着,彷彿是眾神的排泄物般,勾勒出了一幅殘忍的畫卷。那枚所謂的契約獸蛋斜立在牆角,而老者口中的羊皮卷,則滾落到污水溝邊緣。
布姆躬身拾起了金幣,在一番猶豫后,走向了眼前的屍體。袍子雖破舊,但卻遠比自己身上的好;皮靴雖不合腳,可卻厚實保暖。不知名的羊皮卷被他塞入腰間,接下來的問題,就是這眼前的巨物。
契約獸,那可是戰鬥職業者們才能擁有的東西,布姆雖然不相信對方的遺言,但這個好似金屬疙瘩的玩意,想必總能值上幾枚銀幣。
一雙小手搭在了橢圓形的物體上,布姆此時才發現,其表面並非光滑圓潤,而是佈滿了無數自己不認識的花紋。刺啦刺啦的響聲從小巷內傳出,可就在最後一個拐角處,幾股鮮血從布姆手背上的傷口湧出,滴在了巨蛋表面。
咔嚓!咔嚓!眼前的巨蛋轟然碎裂,顯露出了一道嬌小的身影。
“主人?”神秘少女撲閃着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有些疑惑地說道。而早已陷入石化的布姆則靠着牆壁,右手的鋼刀微微顫抖,左手中殘留的麵包被攥成了麵糰。黎明前的曙光點亮了奧古城,黑雨漸漸消退,小巷中再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