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緣繩

姻緣繩

天高氣爽,萬里無雲,祥光綿延數千里,一派祥和安逸。

而在天宮一隅,滿殿朱紅,連檐上掛滿了姻緣繩的月老府里,卻仍是有仙子正忙得焦頭爛額。

“紅線仙子,還在忙啊,你家月老呢?”

“醉死在酒缸里了!”一團團的紅線堆里摻進一纖瘦的紅色身影,她窩在一隻小馬紮上,頭也不抬,只扒拉着手裏的紅色繩團,沒好氣地回了一嘴。

素若仙子到嘴邊的問候不由梗了回去:“又去孟婆庄喝酒了啊。”

紅線好容易從亂七八糟的紅線團里理出一根姻緣繩,壓着氣往胳膊上胡亂纏了兩圈,便從身下撈出一冊簿子,細細翻看起來:“那老不要臉的,隔三差五去孟婆庄插科打諢,千把年下來,也沒見人孟婆搭理他,要我是孟婆,准一悶棍一碗湯,一早就將那老不知羞的給推進了輪迴井!”

“也不能這樣說……”素若仙子面上尷尬,雖然月老想勾搭孟婆這件事眾仙皆知,但左右人家仙位高些,手裏又捏着自己的姻緣,她也不好隨着紅線的話明晃晃地道月老的不是。

素若仙子梗了兩梗,扯開話題:“對了,說起這孟婆湯、輪迴井,紅線你可知臨華宮最近出的那一檔事?”

聞言,紅線捏着姻緣簿子的手一顫:“臨華宮離月老府遠着呢,少君殿下宮裏的事怎麼會傳的過來?”

素若見話題扯開,話便開始往外倒了:“事情的源頭是這樣的,咱天族少君言燁殿下,成年不是有些年頭了么,約……約莫一千多年了吧……”

“九百九十九年零九十九天。”紅線打斷素若,糾正道。

素若一愣:“哦對,九百九十九年。”

而後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眯着眼奇怪地睨紅線:“這還真是奇怪,你每日理這些繩團忙得腳不沾地,怎還能將少君的成人之日記得這樣清楚?”

紅線尷尬地咳了兩聲:“素若仙子接著說,臨華宮發生了什麼事?”

見紅線不答,素若也不打算繼續追問,熟門熟路地從一堆紅線團里扒拉出一隻小馬扎,撩起裙擺坐下便開始同紅線八卦:“咱臨華宮的言燁殿下成年不都有千……咳,快千年了么。一千年,龍族同歲的那些小殿下蛋都下了好幾窩了,咱殿下卻連女仙的手都沒拉過。這不是,帝后二人着急了么。”

紅線心裏咯噔一下,心道“要完”,面上卻不敢顯露,只暗自揪着一根姻緣繩尾端的穗子,揣揣不安中帶了點義憤填膺:“咋、咋還不興人獨身啊,西、西方那些尊神萬萬年都這樣過來了,咱殿下才這麼丁點小,帝后急、急什麼啊!”

“……紅線。”素若沉默半晌,“將才你口中西方那些萬萬年沒成家的,都是佛陀。”

“……”紅線一噎,立時便歇了氣焰,“那素若仙子繼續說。”

“所以,帝后二人就十分着急殿下的婚事,想給殿下尋個君妃。但不知怎麼,幾場相親宴擺下來,眾女仙均是興緻勃勃來赴宴,索然無味而離去,饒是帝後用千顆靈丹、萬斛明珠以聘,仍是無一女仙願做咱殿下的君妃。”

“唉……”素若嘆息,“你要曉得,依咱殿下那張俊臉,漫天女仙肖想他也並非一天兩天了,可眾女仙竟同時同聲拒了帝后……紅線,你道,這是為何?”

這她怎麼可能不曉得,言燁腳上綁的那根紅繩,對面那頭可是空空蕩蕩,別說女仙了,連個雌的都沒有!

姻緣繩一旦縛上,即姻緣天成,除姻緣繩對面那人,兩相皆看不對眼。

所以說,什麼都沒綁的言燁殿下能被誰看上?抑或是又能看上誰?

若有女仙應了帝后,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紅線打着哆嗦,閉緊了上下唇。

好在天地間除了將姻緣繩縛上的她外,再沒人能瞧見言燁腳踝上的那根紅繩。故只要她不說,漫天神佛便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天族少君言燁殿下的桃花,原一早就枯死在她手上了!

思及此,紅線終是穩住了心神,勾着紅繩糰子上的絲絛,偷偷瞧了眼八卦興緻正盛的素若,問道:“為何?”

素若聞言,忽而一拍腿:“是了,連你這月老府里唯一的紅線仙子都不曉得為何,帝后二人當然也不曉得是何故了。”

素若挪着臀下的馬扎靠近她,瞅了瞅她手裏的那團紅色繩團,努了努嘴:“據臨華宮那邊女仙蛾的小道消息說,帝后覺覓媳難望,本是打算來你們月老府討根姻緣繩的。你也曉得,姻緣繩這玩意兒,一旦繫上,饒是祖神復生都難解開,如此便捷又穩當的法子,帝后自是想一勞永逸,撿個便宜兒媳婦回來。”

紅線不自覺開始顫抖:“本?”

“是啊,綁根繩兒便能解決自家兒子的婚事,帝后一早便是這樣打算的。”

然而素若卻忽而攤手聳肩,一聲長嘆:“可奈何,咱殿下不肯啊。”

“咚”的一聲,紅線上上下下懸着的心又落下去:“殿下為何不肯?”

素若道:“好似是,殿下自己說的,說他已經綁了一根姻緣繩。”

“哐”的一聲巨響,一身紅衣的紅線在素若面前仰面跌坐下去,她臀下的矮凳擦着地面滑出,不知飛到了哪裏,整個人攪進紅繩堆里,將今日理好的那堆姻緣繩擾得亂七八糟,然而她卻仿若不覺,只緊緊抓着素若的袖子,迫切問道:“他、他……他曉得他身上綁了繩?!”

“哎喲,我的紅線仙子,疼不疼?”素若趕緊起身,將紅線拉起來,捋開她身上纏得亂糟糟的紅線團,“你今天可算白忙活了,這些線團又得重理。”

紅線卻不管這些,仍是緊揪素若的袖子:“他曉得他身上綁了姻緣繩?”

素若聞言一怔:“口誤口誤,殿下的原話是說,他心裏頭的那根紅線,已經綁了人了。”

紅線驚魂未定,僵着身子一動不動。

“也不曉得咱們平時那樣不苟言笑的殿下,有一天竟也會說情話,心裏有人便有人了唄,還拐着彎說心裏的紅線綁了人。”

素若滔滔不絕、嘖嘖稱奇,而紅線卻仿似剛歷了場大劫般,全身無力地撐起身子搭上了素若的肩,好半晌后才道出一句:“素若仙子,你下回說話,須記着,三思而後言!”

素若一愣,一臉茫然:“怎、怎麼了?我方才有說什麼要遭天打雷劈的話?”

紅線:“……並無。”

素若狐疑地瞅了瞅她,繼續道:“方才說到、說到……”

“言燁殿下心裏有人。”紅線出聲提醒。

“對,殿下同帝后二人說自己心裏有人,但帝后問是何人,他卻又不說。故此,帝后覺得,許是因前些日子頻繁的相親宴,以致殿下不耐,便隨口編個理由誆他們。”素若一頓,一臉神秘,“所以,帝后二人痛定思痛,決定假借殿下將至的升神劫為由,暗暗丟幾個情劫進去。”

“幾個!”紅線驚道。

情劫這玩意兒,一個就夠人受的了,帝后可真忍心,竟要自家兒子連歷幾個?

見紅線這般驚訝,素若見怪不怪,旋即咂舌道:“上位者的,果真果斷狠絕,一出手便是情劫幾個幾個地撒。許是怕咱殿下太過淡情,極輕鬆便渡完劫回來了吧,故趁此機會,廣撒網,多撈兒媳婦。”

至此,紅線沉默,細細思了半晌,當即將身上纏着的一簇簇姻緣繩抖落,扯着素若的衣袖,神色出奇認真:“那素若仙子,言燁殿下何時去歷劫?”

素若瞧了眼被紅線攥緊的袖口,思索道:“好似、約莫,前些日子剛下去的。”

得知言燁下凡歷劫,紅線馬不停蹄閉了月老府門,從月老的私窖里提兩罈子醉夢生趕去了天府宮。

好說歹說,還搭了根姻緣繩,才從司命口中套出了言燁歷劫投生之地——凡界皇宮。

言燁此生,依舊是個太子。

對此,紅線滿腹疑問:“太子……司命你確定,這樣安排,咱言燁殿下此行真是去歷劫的?”

司命淺淺咂了兩口醉夢生,斜睨她一眼:“歷不歷劫有何干?帝後主要是想要殿下娶妻,既然漫天女仙里尋不出一個君妃,那不若滿凡界女子好了。一看紅線仙子,便知你平時話本看少了,你難道不知太子長成便是皇帝?屆時天下女子都是他一人的,還怕帶不回一君妃?”

也是,說的好有道理。

可殿下腳上還綁着一根姻緣繩呢!

紅線想了想,不安地揪緊了腰間墜下的流蘇:“假若、假若此番歷劫,殿下帶不回君妃呢?”

司命不假思索:“若是帶不回,帝后說了,瞞着殿下,讓殿下再歷一回情劫。”

“若是再歷再帶不回呢?”

“那便再歷!”

“再帶不回?”

“繼續歷,直到帶回君妃為止。”說罷,司命到底是反應過來,“嘿,我說紅線仙子,怎麼你不盼着咱殿下點好的,竟一心想要他一人孤獨終老?”

紅線一僵,乾咳了兩聲:“這俗話不是說,凡事都得做好最壞的打算么,小仙這不是平日裏無聊,特來關心關心咱殿下么。”

司命半信半疑:“如此,那仙子便可寬心了,帝后二人私下已做好了打算,若情劫一途無用,屆時便就要麻煩你們月老府了,紅線仙子到那時再關心也不遲。”

紅線一窒:“姻緣繩!”

司命:“對,就是姻緣繩。”

金烏西沉,月華漸出,紅線垂頭喪氣地從司命那告辭,出了天府宮。她腦子混亂,不敢去同誰訴苦,只好一人胡亂思考。

帝后誆少君去歷情劫,那沒什麼。

帝后要少君從凡界帶回一名君妃,那也沒什麼。

帝后要給帶不回君妃的少君綁姻緣繩,看樣子,應是更沒什麼。

可……

只有她知曉,身上已有一根姻緣繩的少君,是再也綁不上第二根了。

屆時兩方姻緣之力衝撞以致繩斷,帝後起疑,再稍稍用溯回鏡查查,那少君被她坑害千年之事便會眾仙皆知。

到那時,她月老府里一小小紅線仙將會如何?

削仙位還是刮仙骨?

如此大錯,定是該削的削,該刮的也都刮!

這樣干想着,慌亂之下她心裏竟漸漸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連月老府都沒再回,直接趁着夜色,偷偷下了天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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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紅線引發的慘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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