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螢
阿卓不在的時日,十五一絲不苟的,侍奉着溫玉言,每刻都不敢有絲毫懈怠,這叫溫玉反倒有些不自在,因為從未有人如此重視過他,但他心裏並不排斥,甚至還有幾分歡喜。
溫玉言每日的事也並不多,他很少會友出門,大多數都在書房之中,每當他覺得渴了的時候,十五就會剛好奉上了茶水,她雖然入府伺候他不久,但慧心巧思很會察言觀色,與常年侍奉自己的阿卓已不相上下,有些地方甚至還能,比阿卓做的更好。
烈日當空,樹陰匝地,樓台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書房之中。
她見溫玉言在書架上似乎尋着什麼,於是便斗膽問,“王爺可是在尋什麼?”
“一本書。”溫玉言一邊翻找一邊回了句。
她又問,“不知是何書?也許奴可幫王爺尋來。”
“你?”溫玉言半信半疑道,“本王要尋《禮記》。”
她上前還就真的很快給他尋出了書。
溫玉言有些難以置信,道,“你怎知它在此處?”
“王爺,實不相瞞,奴不僅知《禮記》在此處,奴還知其他書的位置,昨日為王爺收拾書房時,奴便已將這些書的位置記下了。”她笑道。
“哦?我這裏可是有三千九百多本書,你全部記下了?”
她不畏道,“王爺若是不信,可以現在考奴。”
“既然如此那我便考考你。”溫玉言問,“《中庸》在何處?”
她跑到另一個書架前,指着第三格的一本書言,“回王爺,在這裏。”
溫玉言上前抽出,果真是《中庸》。
他還是不太相信,又問,“《孝經》”
她墊腳從頭頂的書閣里,拿出一本書奉給他,自信的遞給他,他低眸看了眼,書的封面寫着“孝經”二字。
於是乎,他又接二連三的提出問,她全部都快速而準確的給他尋了出來,沒有一絲差池。
“想不到,你記性如此之好。”溫玉言不由贊到,這是連他都無法做到的事情,他在此書房已待了四五年之久,而她不過是短短數日罷了。
她撓了撓頭,忽然不好意思的言,“王爺繆贊了。”
“這可不是繆贊。”溫玉言微微一笑,這是連他都無法完全做到的事情,他在此處書房已待了五六年之久,別說位置他都記不得自己有那些書,而她僅僅幾日便記清了位置,是真的了不得,他由衷佩服……
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院子裏蟬鳴蛙叫一片熱鬧,書房安靜的只是偶然,響起溫玉言翻書的聲音,窗外是深深的夜,窗里是淡淡的燭光。
“王爺。”一旁拿蒲扇為溫玉言扇着風的她,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說,“奴斗膽想向王爺討樣東西。”
“什麼?”溫玉言看向她,倒是好奇。
她有些猶豫的回,“奴想向王爺,借一支筆和墨,不知王爺可允?”
原來只是這些,溫玉言笑了笑。
“允了。”他將面前的筆和墨直接借給了她。
她很高興,磕頭笑言,“多謝王爺,待奴用過,定當歸還!”
“起身吧。”溫玉言對她道,“十五,王府沒那麼多規矩,往後你不用對我行這跪拜大禮,平常禮便可。”
“可……”她心中一顫,望着那雙溫柔的雙眼,有那麼一股暖意,勢不可擋的湧入心間,使整顆心都變得炙熱了起來,“是,奴遵命。”
她拱手道,低頭會心笑了起來……
之後,她砍了些竹子,糖豆見她把竹子都劈成了一塊一塊的,忍不住好奇問,“十五,你這是在做甚?”
“後面你就知曉了……”她故意賣關子,滿面笑意。
糖豆就看到她,又拿小刀給竹片鑽孔,然後將根根紅線穿了過去,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幹嘛,糖豆看得一臉懵懂。
花弄影,月流輝,水晶宮殿五雲飛,雕樑畫棟,紅牆琉瓦,在這五步一棟,十步一殿的深宮之中,鳳乾宮是僅此於昭陽大殿的存在,裏面那位更是身份顯赫的一國之母。
三伏之天,就算至深夜,溫玉言也會常常被熱的汗流浹背而醒來,外頭烈日當空,可他步入殿中時,卻感到了絲絲涼意。
原來宮殿四處都佈滿了冰塊,宮中每年寒冬都會存下冰塊,用於來年陛下消暑備用,可以說在這種時候,誰的宮中能夠有冰,那必定是極具聖寵。
對此溫玉言也習以為常,人人都知皇后自入宮起,便是長達十多年的長寵不休,從一個小小的妃嬪做到了一國之母。
“兒臣見過母后。”溫玉言彎腰低頭,在胸前抱手,輕於抱拳,重於拱手,作揖道。
戴鳳冠坐玉椅的賢仁皇后,對他笑了起來,和藹可親的說,“蘭君無需多禮,上前來讓母后瞧瞧。”
溫玉拘謹的走到了她身邊,賢仁拉起來他的手,在手背上輕拍了下,慈愛的說,“蘭君數日不見又高了些,近來可還安好?”
“勞母后掛心,蘭君一切安好。”溫玉言謹言慎行的回到。
賢仁嘆氣言,“母后這些日,是想你想的緊,奈何抱恙在身,恐將染上你,這才不得相見。”
此番話,讓溫玉言心裏有所動容,他說,“母后的良苦用心,兒臣明白,母后貴為一國之母,諸事繁多之際也要多加註意身體。”
賢仁點頭,又對常姑姑招手道,“去把東西拿來。”
“是。”常姑姑從屏風后拿出了一套衣裳。
賢仁將衣裳遞給溫玉言,說,“前些日,我給你做了件衣裳,你拿回去看合不合適,針線粗糙若合適就將就一番吧。”
“母后……”溫玉言意外,鄭重的接過了衣裳,見她指尖還纏着布帶,似乎一時間明白了什麼,眼中逐漸濕潤。
“蘭君為何紅了眼眶?”賢仁不明所以的問到。
一滴淚從溫玉言眼中滴落,他感激涕零的說,“母后本就操勞不已,還為蘭君費心做衣,蘭君謝母后之禮。”
“你啊。”賢仁真誠道,“母子之間何談謝字,快快收了方才的話,不然母后可要惱了。”
“嗯,是。”溫玉言破涕為笑,擦了擦眼淚,視若珍寶的拿着手中的衣裳。
離開時,他又偶然聽到,賢仁皇后訓常嬤嬤,說,“上次的事情本宮不想再發生第二次,蘭君雖非我親生,卻是本宮一手帶大,在本宮心中他與慎言毫無二般,若再敢自作主張,必將嚴懲。”
“是,老奴知錯了,皇後娘娘教訓的是。”常嬤嬤戰戰兢兢連連磕頭回著。
看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溫玉言心中想到,看了看手中的衣裳,滿懷感激。
“王爺安好!”
回到府上,十五就迎上來,笑容滿面的熱情行禮。
自從她來后,府中就多了幾分生機。
溫玉言點了點頭,回房將衣服好好放置,稍作休整后,便又照舊前往了書房。
入書房后,他發現自己這萬年不變的書房,似乎發生了些變化,角落的花瓶中多了幾支插花,這種小姑娘家的心思,卻給他這單調又沉默的書房,增添了不少新色。
而最重要的是,他看到自己所有的書上,都掛上了一個小竹片,竹片上寫着字。
“這是?”溫玉言不解的看向她。
她解釋道,“王爺的書都是一本疊着一本放的,奴見王爺每次尋書,都要一本本抽出來看,於是奴便將這些書名寫在了竹片上,這樣王爺再尋書時,只需翻閱竹片便知是何書了。”
這樣確實可以方便很多,溫玉言再一次被她的才智所驚。
“王爺,奴自作主張,您不會生氣吧?”解釋完,她又有些惴惴不安的看他。
溫玉言微微一笑,說,“方法不錯,十五,你很聰明。”
“謝王爺誇獎。”她開心的沾沾自喜。
溫玉言看着竹片上的字,又言,“真是沒想到,你識字已經很叫我意外了,竟還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粗鄙之字,王爺繆贊了。”她被誇的不好意思,靦腆低頭一笑,又忽想到什麼,把筆和墨拿了過來,說,“王爺,筆墨已用,物歸原主。”
“十五,你可喜歡筆墨?”溫玉言忽問。
她不假思索的點頭。
“送你了。”溫玉言道。
她開始還沒有明白他這話之意,後知後覺才知他指的是自己手中筆墨。
“真,真的嗎?”她難以置信的看着他。
溫玉言微點了下頭。
只見她立刻受寵若驚的跪在了地上,喜不自勝的說,“謝王爺!”
溫玉言搖了搖頭,道,“十五你怎又跪下了,那日的話你可忘了?”
她又忙搖頭,馬上從地上站了起來,樣子有些憨傻。
溫玉言好笑。
深夜,窗外的彎月掛於蒼穹,繁星點點灑於四周,她趴在床上,藉著皎潔的月光,不斷翻看着手中的筆,眼角的笑意久久不散……
次日夜裏她打掃庭院的時候,草叢裏飛起了許多螢火蟲,一時間她玩心大起忍不住去捉了起來。
溫玉言從房中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十五歡快的跑着,月色下少女襻膊,裙擺微起,銀鈴笑聲,是道不盡的靈動與活潑。
十五回首看到了他,捧着手開心的向他跑來。
“王爺,你看,是螢火蟲!”她打開掌心,一隻只螢火蟲飛了出來,“很漂亮是不是!”
溫玉言仰頭看了看飛向空中的螢火蟲,溫柔似水言,“螢火蟲,也叫流螢。”
她緩緩看向於對面的他,只見他眼含笑意的,望着那些螢火蟲,溫玉言的眼睛很美,鳳凰一般的眼型,琥珀般乾淨的眼瞳,笑着看物的時候,目光中似乎滿是柔情……
幾日後,天色暗沉似有雨卻遲未下,屋內悶熱的厲害。
“十五,隨我出去走走。”被熱的不行的溫玉言,終究還是按捺不住放下了手中的書卷,對旁邊研磨的她說到。
她點頭。
拿了傘十五便陪着溫玉言離了府,二人一前一後,慢走在溪邊,涼爽的風撩撥起了他們的衣擺,也帶走了胸口的熱燥。
就在一切都處於平靜安寧時,不知從何處忽然冒出一黃杉女子,頓時撞在了溫玉言的身上。
“抱歉抱歉!”女子忙向溫玉言道歉,但她抬頭於溫玉言四目相對時,一下愣了,而溫玉言也是一怔。
很快,溫玉言又忽然笑了起來,很開心的道,“流螢!”
“小哭包!”流螢驚喜笑言,“害,我以為是誰呢,嚇我一跳,原來是你啊。”
“流螢你為何,如此神色慌張?”溫玉言不解又關心問到。
流螢剛欲回答,卻又似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眼睛都不由瞪了下,一下子就躲到了溫玉言身後蹲下。
溫玉言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救急救急!”流螢扯着他的廣袖,擋住了自己的臉。
隨後一波人從他們面前搜搜尋尋的路過,待他們走遠后,流螢才從溫玉言身後出來,長舒一氣。
“小哭包,謝謝你仗義相助啊,你們可用膳了?”流螢拍了拍身上的灰,問溫玉言。
溫玉言搖了搖頭。
流螢笑言,“那我請你去滿香樓吧,就當是謝方才的救命之恩啦。”
“這……”溫玉言有些猶豫。
流螢卻是個乾脆的主,直接扯起他的袖子說,“哎呀,走了走了。”
溫玉言便半推半就的跟着她去了滿香樓,二樓坐下流螢就點了一大桌子菜。
她瞟了一眼溫玉言身旁立着的十五,對其笑道,“這位姐姐坐下一起用膳吧。”
“奴身份卑微,怎可與二位同席,多謝小姐好意。”她忙推拒道。
“沒事。”流螢洒脫道,“小哭包性子最好了,他不會在意這些的,我也不習慣吃飯時,被人瞧着。”
“十五,坐吧。”溫玉言扭頭對她微微一笑示意。
她這才猶猶豫豫的小心坐了下來。
“這位姐姐,瞧着有些眼生啊。”流螢對溫玉言笑道。
溫玉言回,“她是我府中新入的婢女,名十五。”
“十五。”他又向她介紹,“這位乃是我的同窗友人,也是通政司參議,司徒大人的愛女。”
聽此,她又趕緊起身,跪下行禮道,“奴婢十五見過司徒小姐。”
“無妨無妨,快些起身。”流螢豁達的揚了下手。
“謝司徒小姐。”她緩緩坐回了長椅上,拘謹的看着他們。